羅宜寧發現手腕上多了串黑沉沉的佛珠。
這是陸嘉學的珠子。
正好陸嘉學這時候來了,還以為羅宜寧在睡,就從外面進來了。猛地和她的目光直接對上。
陸嘉學走到她身側坐下,看著趴在母親懷裡的小團子沉吟片刻說:“你醒著正好,廚房已經煎好藥了,你趁熱喝沒這麼苦。”
宜寧抬頭看他。
他挑眉:“怎麼,你不想喝藥?”
羅宜寧說:“你說過我要是活下來,你就送我回去的。”
“我不記得,我說過嗎?”陸嘉學輕描淡寫。
宜寧早猜到了他會耍賴,聽到的時候還是生氣。她現在身體弱坐不起來,小團子又趴在她身上,不然真想打他!
羅宜寧直看著他,重重地嘆了口氣。她把自己的手腕抬起來,摘下手上的珠子還給他:“你的珠子。”
羅宜寧隱約記得,是她生產不易的時候,陸嘉學纏在她手上的。當然她也很感激,陸嘉學這個舉動畢竟是善意的。
“既然是我送你的,那就留在身邊。”陸嘉學說,把珠子重新纏著她的手腕上,“我明日就要即刻趕赴大同,瓦刺部攻打到了雁門關外,魏凌頂不住了。皇上通過密線給我下了急詔,要領兵八萬反擊瓦刺部,否則你父親怕還有性命之危。”
雁門關是個多重要的兵家必爭之地,羅宜寧很清楚。她聽了立刻把珠子從手上撥下來:“那就更應該還你了。”
陸嘉學不容置疑地緩緩按住了她的手,他看著她道:“你聽我說羅宜寧,隻要你無事,我就肯定會活著回來的。”
羅宜寧微微一怔,當年他跟著陸嘉然去打仗的時候,說過類似的話。
“我就是當逃兵也會回來的,你不要哭。我肯定不會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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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嘉學繼續說:“我不在金陵的時候,你可以跟鄰裡的府同知太太,鄉紳太太聚會。你也別想耍什麼花招,凡事顧及孩子三分,我不想說什麼威脅的話……但你該明白我的意思。我會叫人來看住你,你有什麼事跟他說就行。等你過了月子,我再派人接你來忻州,那處很安全。”
羅宜寧明白,這府裡上下全是他的親兵,暗哨,護衛。他就算走也會把人留下來看住她。她稍有異動,如想盡辦法向外傳信了,他可能不會顧及她孩子的性命,直接下手。這太方便不過。
靠著她的軟團子睡得正香,宜寧沉默了片刻。
忻州就在大同府旁,那總歸離京城要近一些。
第180章
陸嘉學第二日就帶人離開了金陵。他可能早有準備,次日府上就來了個斷事官葉嚴。
斷事官是五軍都督府裡的文官,羅宜寧在寧遠侯府見過此人,是陸嘉學的心腹。
葉嚴長得胖胖的,穿了件團花直裰,很和氣。脾氣也不錯,一直都笑眯眯的。見她的時候隔著屏風,有什麼要的吩咐他一聲就行,宜寧慣常倒也沒什麼要找他的。
坐月子的這一個月不能洗澡也不能吹了風,宜寧整日躺在床上。隻能摟著小團子玩,小團子尚不足月正是軟嫩的時候,吃飽了就躺在宜寧懷裡睡著,一日大半的時間都是睡著的。她偶爾小憩醒來,便能感覺到一個溫暖的小小身體靠在旁邊,總要側身親一親他的臉才好。
雪枝在旁看著笑說:“小姐小的時候可沒這麼乖巧的,每夜要把夫人吵醒三四回,隻要夫人哄,奶娘抱你都不肯。夫人雖嘴上說你是個賴她的,卻無比憐愛你。每夜都親自起來照顧……”
宜寧聽了若有所思,抬頭看了看雪枝。
“您得給小少爺取個乳名才是,他聽著,才知道您在喚他呢。”雪枝柔聲說。
宜寧也想著給他起個乳名,乳名是比較隨意的,順口好聽就行。她捏了捏他香軟的小拳頭說:“叫你寶哥兒好了!”
她從此便寶哥兒寶哥兒地喚他。
幸好是找了乳娘的,宜寧的奶水並不足。有時候孩子半夜醒來,小腦袋在她胸前拱,可隻能吃一些。宜寧隻能叫乳娘抱他出去睡。
抱出去之後她還是記掛著他哭不哭,仔細聽著旁邊東暖閣的動靜,許久才睡。
宜寧有時跟他玩他的小手小腳,叫他一聲寶哥兒,他會偏頭看,好像在看她是誰一樣。
到了滿月的那天,宜寧終於能沐浴淨頭,抱著小被包裹的寶哥兒去後院裡走走。寶哥兒好像覺得困了了一樣,別頭藏在小被裡睡覺。
宜寧在涼亭那裡坐了會兒回去,第二天才發現她的金簪找不著了。葉嚴正在她這兒,聽了就說:“夫人前日跟府同知太太遊園,遺落在了涼亭的草叢裡。我已經讓人給夫人放回妝奁去了。”
羅宜寧道:“葉嚴先生觀察細微,我實在佩服。”
葉嚴這個人的確厲害。
“夫人過獎。”葉嚴笑眯眯地說,“能在侯爺身邊做事的,都不是普通人,我也就這點拿得出手了。”
宜寧握著那把失而復得的金簪慢慢思索,的確是她放在涼亭的,看看葉嚴的監視究竟能嚴密到什麼地步,這人果然可怕。更何況孩子這麼小,她如何能帶著個幼兒奔波千裡。不如到了忻州在想辦法。
也許,京城裡的那些人都覺得她已經死了呢。一年多音訊全無。不知道羅慎遠看到他的孩子會如何,一個小小小的羅三。性子也跟他有些相似。宜寧想到他若是能牽著自己的兒子,一大一小的,不知道有多好。
*
宜寧滿月之後還未立刻動身,怕孩子受不住,足足等到了十月才動身,孩子已經三個月大了。
護衛簇擁著馬車浩浩蕩蕩地走在路上,旁有丫頭婆子跟隨。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出行,同路的車看到了就會遠遠的避開。自金陵去忻州要過安徽、河南兩省,從水路換馬車,已有半月了,宜寧等人才到山西邊境。
宜寧倒還無所謂,隻是怕寶哥兒會不舒服。幸好天氣還不算冷。
三個月大的寶哥兒被乳母抱在懷裡,長得粉雕玉琢的。圓圓的眼睛像龍眼仁一樣,跟著葉嚴轉小腦袋,盯著他一顫一顫的小胡子瞧,完全被吸引了注意力。葉嚴總是樂呵呵的,寶哥兒喜歡看他的小胡子。
宜寧把寶哥兒抱到自己懷裡,準備帶他去午睡。
雪枝已經鋪好了床,乳母給寶哥兒穿了件小紅缂絲袄。他就在床上吮吸自己的指頭,宜寧把撥浪鼓放他面前,寶哥兒就伸出小手拍得鼓啪啪地響,然後好奇地抬頭看她。宜寧覺得他可愛極了,又親他的臉。
孩子三個月大,已經能認人了。總是粘著宜寧,要她抱才行。晚上都要乳母喂奶了才放回宜寧身邊。有時候宜寧也喂他,他埋頭下來就用小鼻子在她胸前蹭啊蹭,黏糊得很,靠著不一會兒便睡著了。
等宜寧要起來的時候。就看到他靠著自己,頭頂軟軟細茸茸的胎發,還有長長的睫毛,真秀氣啊。
馬車途徑五臺縣的時候,宜寧叫了停。五臺縣中的五臺山為佛教聖山之首,她想給孩子求個平安符。
葉嚴自然不會同意上山,他拱手說:“夫人若是想要,屬下替您討來就可。”
宜寧半挑開簾子,淡淡道:“人家說心誠則靈,我未親自去求,怎麼能算得靈呢。”
葉嚴隻是笑:“夫人若是真的誠心,去不去佛祖都知道的。我還要給都督大人送新制的輿圖過去,恐您去會耽擱了行程。”
的確不愧是心腹,這話說得太滴水不漏了。宜寧也不好再多說什麼。
葉嚴讓馬車停下在驛站裡歇息,隨後派了兩人騎馬去五臺山。
宜寧聽到葉嚴在和隨行的一個人討論軍情。這一路她聽了不少大同邊境的軍況。陸嘉學領兵到大同後強勢反擊,把瓦刺逼出了雁門關,鎮壓住了大同。魏凌所領的宣府與陸嘉學聯手成一股軍力,暫時穩住了邊關。
上次瓦刺部受了重創,此次與韃靼聯手反擊是憤怒至極的,不然也不會勢如破竹地衝到了雁門關。所以雖然暫時逼了出去,但是兩部兇猛,恐一時還不會罷休。
寶哥兒在她懷裡小小地打了嗝。羅宜寧把他豎著抱起來拍嗝,寶哥兒軟趴趴的腦袋就伏在她的肩頭,發出細細的呀呀聲。
雪枝坐在一旁聽著嬰兒的聲音,把一件披風搭在了孩子的身上。
“雪枝。”羅宜寧拍著寶哥兒的背,靜靜道,“我一直想問問你,你的孩子真的走失了嗎?”
雪枝愕然,居然心裡一跳。然後她苦笑了。也是,自家小姐看似無害,實則內心很明白的,怎麼會不懷疑呢!
她望著羅宜寧的面容,有些猶豫,“我是說了謊的,不過倒也不全是謊話。興哥的確是被人牙子拐跑了,隻不過都督大人找到我的時候,就把興哥送回我身邊了。隻是他帶我來照看您的時候,讓我就按沒了孩子說,這樣還能靜心照顧您。您放心,知道您遠在金陵有孕,我是願意來照顧您的。”
“你的孩子,他已經找回來了?”宜寧重復問了一遍。
雪枝點頭:“都督大人做事心細……”
宜寧嗯了一聲,五味陳雜。
“雪枝,你想回去嗎?既然你的孩子能放心地留在保定,恐怕也沒有和夫家鬧僵吧?若是你想回去和家人團聚,那便走吧。”宜寧繼續說。沒有誰不想和家人團聚,雪枝跟她的主僕情誼其實早就圓滿了,現在對她來說,更重要的應該是家人了。陸嘉學讓她來伺候自己,肯定也是有脅迫在裡面的。
雪枝覺得鼻尖發酸:“小姐,我是自願來的……您別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