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鍾之後,都護府開始騷動起來。晚春晚杏兩個貼身的丫頭被罰跪在澆水凍的冰面上,懲罰她們看守不力。兩人委屈得直哭,隻覺得膝蓋都要跪壞了。程琅已經管不得她們,陰著臉帶著衛兵朝外面走:“周圍的所有車一並攔著檢查,城門設關卡,搜不到人不準開城門!”
人要是在他手上不見了,那簡直荒謬!何況她才多大,長得又是那般……要是出了事,遇到什麼就不好說了!
程琅漠然,笑都不曾笑。大同總兵曾應坤被抓後,這裡就是陸嘉學的地盤,他可以直接封城門!
羅宜寧絕對想不到程琅連城門都可以封,否則她一定不會想這個主意。當她躲在另一輛馬車上,被他從中拎出來的時候,氣得發抖。差點真的一耳光扇他臉上!
“挺好的,挺能跑的,都差點出城了。”程琅把她抓進馬車裡坐好,捏著她的手腕說,“這裡是邊界,防守固若金湯。你就算出了都護府也出不了大同城!”
羅宜寧在草料堆裡燻了半天不敢動,又一路上精疲力盡的。沒力氣跟他吵,隻覺得頭疼欲裂,一抽一抽的。
他看她臉色不對,伸手按她的太陽穴:“怎麼了,你頭風又犯了?”他說,“別急,我已經把郎中找好了,都護府裡候著。”說罷吩咐馬車跑快些。冬天裡這般折騰能不痛嗎,本來就沒有好透。
馬車還在跑,羅宜寧沉寂後突然問:“阿琅……你能讓我走嗎?如果是我求你呢。”
這麼多天了,她第一次叫他阿琅。程琅幾乎一震,他低嘆道:“對不起宜寧……真的對不起……”
放她回去,他的下場如何暫時不說。他以後,恐怕是再也沒有機會了。這幾天雖然羅宜寧不搭理他,但程琅與她一起生活,卻有種異樣的快樂。隻是怕與她接觸過多,會忍不住有……故不敢多過接觸。
她就閉上眼。
“明明是知道的,卻偏要問問……”羅宜寧似乎在嘲笑自己。
已經到了都護府外,程琅扶她下來。那郎中果然在堂中等候,程琅是料定了羅宜寧這般肯定出不了大同城。
羅宜寧一身的臭味,剛換洗了衣裳坐在榻上,由那郎中診治。那郎中一開始就給她瞧過病,精通醫理,這般一試脈卻用了許久。羅宜寧此刻逃跑失敗沒有精神,昏沉欲睡。就由得他聽脈了。
那郎中試脈之後走出房舍,一臉疑惑。看到程琅還在門外,就拱手對程琅說:“得恭喜程大人才是,貴夫人這似乎是喜脈。隻是月份不大,號得不真切,但憑著經驗是八九不離十了。”
程琅聽得一怔,莫名的感覺湧上來,卻什麼滋味都感覺不出來。反正是沒有喜的,他反問道:“喜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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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當是的,老朽行醫三十多年了,這還是拿得穩的。”
羅宜寧……居然跟她那位三哥真的行房了。還懷了羅慎遠的孩子!
她肚子裡竟然有羅慎遠的孩子了。
第173章
程琅久久地回不過神來。他看著屋內她側躺在椅子上,有些疲倦的側臉,又想起她剛才乞求一般的喃語。
旁邊跟著他的下屬問:“程大人……這事是不是該告訴都督一聲……”
“閉嘴!”程琅冷冷道,“不準說,一個字也別提!”
如果陸嘉學知道了,他肯定不會留下這個孩子的。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回來,能瞞就瞞著吧。等過了三月胎穩了,不留也要留。宜寧這樣的個性,若是自己孩子被害了,他簡直無法想象她會怎麼樣。
他實在是不忍心,看到她悲傷難過。
下屬不知道他為何突然生氣,噤聲不敢言語。程琅深吸了口氣,問郎中:“她身體如何?”這一路來沒少受折騰,怕她懷相受了影響。
郎中看程琅似乎並不高興,覺得奇怪,但也沒有多問:“尊夫人懷相尚好,脈搏有力,沒得大礙。”
“那就好,你開些安胎的藥。今日的事,一個字都不準再提起。”程琅側頭看著他。
郎中應喏,程琅才挑了夾棉的簾走進屋內,兩個小丫頭忙著燒爐火。程琅在她身旁坐下來,他沒有告訴她有孕一事,宜寧知道了說不定反而露陷。就這麼暫且瞞著吧,她前世就沒有孩子,一直非常遺憾,把他當成親生的孩子疼愛。
現在她就要有自己的小孩了,做母親了。
程琅牽起她的手,也隻有趁著陸嘉學不在,他才敢暫時這麼做。他靜靜地埋下頭,靠著她的外衣。
沒想就這麼把宜寧驚醒了,她看到了身前一顆黑色的頭顱,立刻坐起身來。
程琅放開她的手,問道:“你餓了嗎?我叫丫頭給你燉了黨參雞湯,蒸了些糯米飯。”
羅宜寧反而攔住了他。
羅宜寧想好好地跟他說明白,就這麼相處下去是不行的。她低聲道:“程琅,你便是不放我,我自己也要跑無數次。你明白的。這次你發現了,難保哪次你就發現不了。你防了千百次,總有一次能行的。”
“你先休息吧。”程琅沉默然後道,他招手叫婆子過來,“好生照顧夫人,誰要是再敢玩忽職守,也去受受那等跪冰之痛。”
近身伺候宜寧的兩個丫頭被罰得雙膝鮮血淋淋,可能再也無法走路了。屋內的人俱都知道,嚇得沒有人敢說話。
羅宜寧又靠回了椅子,她淡淡道:“我餓了,上菜吧。”沒吃飽可沒有力氣跑,這兩個瘋子,一個比一個瘋。鬥智鬥勇總得先吃飽再說!
*
遠在京城,徐氏給魏凌端了熱水上來,給他燙腳。
魏凌已經聽說了陸嘉學娶羅七小姐一事,他反應過來之後就渾身發冷,又是憤怒。這幾日陸嘉學在宮中議事一直沒等到機會,終於等到陸嘉學那邊轎子出了中直門,他就想去陸家問個明白。“暫時不燙腳,你先睡著,不必等我。”
魏凌披了外衣對徐氏道。
家中事務雜多,徐氏剛剛上手。幸好婆婆和睦,又沒有妾室,徐氏過得還算順心。她問道:“國公爺,這外面都已經宵禁了,您還出去做什麼。您等等……披那件狐皮的鬥篷吧!”
但魏凌已經出了房門。
馬車在陸府門口停下來,正好趕在陸嘉學的馬車之前。魏凌看到他下馬車就擰了擰手腕。
陸嘉學也看到了他。
魏凌走到陸嘉學面前就是一拳,直朝面門。陸嘉學沒有防備叫他碰到,但他也立刻後退了半步沒傷著。眼睛倒是一冷。
魏凌氣得手抖:“我女孩兒呢,她在哪兒?你給我拿出來!”
“你女孩兒自然嫁給羅慎遠了,你來找我做什麼。”陸嘉學擦了擦嘴角,慢慢說。
魏凌說道:“難怪……我以前就總覺得你看她的眼神不對。你這混蛋,她可是你上了族譜的義女!她早就嫁人了,你竟還幹出這事。我若不教訓你,枉為她的父親!”
陸嘉學卻笑了。他認了羅宜寧為義女,還將她拱手讓給他人,怎麼能不可笑呢。
他沒有理會魏凌,擦過他身側道:“這次你以下犯上我不計較了,你好好注意吧,下次我不會留情了。”
魏凌握緊手。寒風撲面,寧遠侯府應聲關閉,
府內有人迎上來:“都督大人,要即刻啟程去大同嗎?”
“立即啟程。”陸嘉學說完往正堂裡走,那人跟在他身後,有些猶豫道,“大人,那人要見您……倒還挺著急的,您看是否要見。”
陸嘉學的腳步停住了,很久才問,“她現在在何處?”
夜深幾許,酒廬人少,沒幾個人在這兒燙酒喝。那店主卻一直沒有關門,煮得滾白的燙冒著熱騰騰的氣,昏黃的燭光從裡頭漏出來,斜斜地拉出打瞌睡的小伙計的影子,桌上的燭臺。
響起兵器摩擦的聲音,兩列親兵很快跑來,將著周圍團團圍住,那小伙計突然被嚇醒了,看到這陣勢一陣心驚。隨後才是馬車駛來,有人下車。隨從對那小伙計搖頭示意他別說話,小伙計就看著那個高大的身影進了酒廬,震驚地瞪大眼。
那不是……寧遠侯爺嗎?
酒廬內沒得幾個人在喝酒,進了旁邊的小間。有人跪坐在桌前,身後站了幾個垂首之人。桌上燙好的酒散出陣陣酒香,切好的牛肉醬成褐紅色。
那人戴著鬥篷看不清臉,直到侍從有人把門合上,她才揭開鬥篷緩緩道:“都督大人。”
那嬌豔容顏,又透著端莊貴氣,此人不是當今皇後又是誰。
“大人每次來都這般架勢,是怕我要算計於你吧。”皇後笑了笑。
“皇後娘娘這般作為,陸某不得不防。”陸嘉學在椅子上坐下來,他有種龍虎之氣,非常震懾。他跟他的兄長陸嘉然一點也不像,陸嘉然其實是個性情溫和的人,就算算計別人也是脈脈溫情。
“深夜相見實為無奈,我隻是想問問陸大人。是否真的不喜我那三皇兒。”皇後說道,“若無大人相助,他的前程怕不好決斷。”
豈止不好決斷,三皇子非她親生,母妃出身又不高。而且還不得皇上喜歡。若不是前朝一些老臣還堅持嫡子繼承,皇後根本無能為力。且這嫡子也名不正言不順。若與董妃那賤人對抗,實為不夠的。
那董妃自入宮後就得意,皇後周氏忍之許久,怎可讓她踩到頭上來!以後若她所出大皇子成了太子,怎還有她翻身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