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寧在垂花門口等她,屈身給幾位叔伯請安,叔伯們送羅慎遠到垂花門便要返回了。羅慎遠看到她在寒風中冷得發抖如鹌鹑,告別了大伯父和父親,朝她走來問道:“怎麼還沒睡,臉都凍青了。”
羅慎遠把自己的鬥篷也披在她身上。他的披風太大,從頭到尾都是,給她裹從下巴裹到腳,小小軟軟裹了一團,如香甜的軟糕。
“三哥,我剛才似乎聽大伯父說,你制住了言官?”宜寧問他,“怎麼制住的?”
看他穿著赤羅衣朝服,神情沒什麼波動。
羅慎遠邊走邊跟她說:“我與曾珩來往,是竊取曾珩的情報幫你父親。隻要你父親把這個說清楚,言官就站不住腳了。”
宜寧有些疑惑,進門之後讓丫頭去放了熱水,鋪了床褥。兩人在靠窗的羅漢床坐下來。她問:“既然容易解決,為何一開頭不說清楚?也沒得這麼多的麻煩,讓你平白被罵了幾次。”她從丫頭手裡接過湯碗遞給他,“夜寒露重,你喝些姜湯祛寒。”
白玉小碗裡淡棕色的姜湯,應是加了紅糖的。羅慎遠先湊到她嘴邊:“你先喝些。”
宜寧有些想笑:“怎麼,你怕我給你下毒啊?”
他敲了宜寧的頭一下:“快些喝,看你剛才凍的。”
宜寧隻能就著他的手喝姜湯,看到她嘴唇微動,然後沾上糖液的晶亮,然後就不肯喝了。羅慎遠才又接過來,對他來說不過一口喝幹的事,喝完放在小幾上。
“我拖著不說,是為了讓皇上罰我。”羅慎遠道。“這次幾個言官罵得過頭了些,皇上臉色難看。我等得便是這一刻,嶽父再暗中一幫忙,我不僅能夠洗去叛國的罪名,反而還得了皇上的愧疚同情,日後升遷尚書就更容易了。明日上朝恐怕有得戲看了。”
宜寧聽到這裡,也立刻反應過來。羅慎遠應該是想為自己謀求更大的好處吧。
羅慎遠把玩小碗,目光微凝。
皇上親自下龍椅來扶他,說他是棟梁之才。並將帶頭的吏部給事中徐永清罵得狗血淋頭。
陸嘉學則一言不發,站在旁邊似笑非笑地看著魏凌。
宜寧想到方才大伯父說的場景,真想親眼目睹方才的激烈場景。她是由衷地敬佩羅慎遠,難怪年紀輕輕做首輔,這等心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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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真的砸破了言官的腦袋?”
“皇上早被這幫人吵煩了,有機會砸自然要砸。”羅慎遠說。
宜寧心裡還是擔心陸嘉學的事,又問羅慎遠,“這事……陸嘉學應該是主謀,那些人背後應該是他,他可有被供出來?”
羅慎遠淡淡道:“那些人如何敢。”
羅宜寧思索片刻:“當時我在他那裡,聽說他想用曾應坤來害你。現平遠堡之事你從中獲益,又不知道他會做什麼。他向來是個無賴性格,不論什麼手段都要達成他的目的……”
“不要說了。”羅慎遠突然說。
羅宜寧有些沒反應過來。羅慎遠嘆道:“我不喜歡你提他。以後不提他了,好嗎?”
其實,三哥還是介意她被陸嘉學擄走的事吧。畢竟沒幾個男人能不介意的。
“好,”她一愣,笑著說,“那以後不再提他了。”
羅慎遠才撫著她的頭:“睡吧,沒有人會害得了我的。”
*
第二天早朝要早起,宜寧起來的時候他更是已經出門了。
她讓範媽媽拿些放在前堂裡供奉孔子像,帶了剛做的核桃餡慄子糕去林海如那裡請安。林海如正靠著迎枕,拿著美人錘有以下沒一下地敲著小腿,好像心不在焉的樣子。看到宜寧來了,招招手示意她坐到她身邊去。
這婆婆是最好的。宜寧原在寧遠侯府的時候,不僅有侯夫人,還有老太太,個個都是要拿捏媳婦的。三個妯娌都出生名門,隻有她出生低微,因此她可沒脾氣跟她們計較。
宜寧突然又想起陸嘉學說的話:“……你以為就那麼容易能嫁給侯府庶子?你家世不高,要不是有我在怎麼可能。”
他說的話應該是真的,當時他說這話的時候,表情算得上認真了。那場親事的確不是她哭來的。
林海如現在日子過得舒坦,有了羅慎遠給她撐腰,還生了楠哥兒,除了喬姨娘還偶爾在她面前膈應她,別的也沒有什麼了。宜寧接過美人錘給她捶腿:“您想什麼呢,這麼入神?”
“我想憐姐兒究竟怎麼個高嫁,人到現在都沒露面——”林海如長嘆口氣,直起身來,“喬姨娘去見你父親,說我給的月例少,要另外求幾百兩銀子給她打頭面。昨晚你父親就跟我說起這事,把我說了一頓。”
“他現在還見喬姨娘?”宜寧手中小錘一頓,她以為喬姨娘徹底失寵了。
“男人總是心軟的,哭幾回不見也見。”林海如也不是不在乎,畢竟是自己的丈夫。但是這麼多年過去了,計較都沒有力氣再計較了。還不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沒注意。
宜寧若有所思一會兒。又問起林茂在高密縣做縣令怎麼樣了。
說這個林海如就有精神了,拿林茂寫的信給她看。信是林茂寫給揚州的父母的,自兒子做官之後林家就把他供起來了,林茂寫回去的信都誊許多份給他的姑姑們寄過去看,畢竟是家族裡頭一個在京城做官的。這家伙絲毫沒有“我去高密縣當縣令是被貶職了”的感覺,他的信都是遊記,記某某山一日遊,記某某湖兩日遊,記甲申年下鄉遊。途中所見所聞,吃了什麼東西,洋洋灑灑,文採斐然。
宜寧笑得肚子疼,把信還給林海如:“您跟舅舅們說一聲,他寫的信都存起來,等他回來給他出個林茂傳什麼的,青史永存。”
“他被貶職了,最高興的就是他爺爺,說還是去地方做父母官造化百姓的好。就他這樣還造化百姓?”林海如嗤之以鼻,“我都怕百姓把他給造化了。”
睡醒的楠哥兒被抱出來,直往母親懷裡撲。
羅家眾人都忐忑地等著宮中的消息。
到晌午的時候宮裡傳來消息,羅慎遠平定邊關有功,受賞賜良田五百畝,黃金兩千兩,白銀五千兩。曾告發他的言官以誣陷忠良為由,庭杖十。羅府上下都震動了。
朝堂之上,皇上滿面的笑容。
羅慎遠站出來受了賞,皇上對他誇贊至極。羅慎遠看了魏凌一眼,二人皆不語。
陸嘉學站在武官第一位,沒有回頭,面無表情。
羅慎遠不是初生牛犢,他是幼虎,現在已經有了力量。一旦給了他可乘之機,他就會蓄勢反擊。魏凌出乎他的意料,竟然願意把軍功拱手讓人。
假以時日,他肯定無人能壓制。
程琅站在百官之中,靜靜地聽著皇上的封賞聖旨。其實他心裡很清楚,陸嘉學不用他做智囊之後,真正的智囊就是他自己。他根本沒想拿這個對付羅慎遠,他就是純粹給羅慎遠添堵。真正想要的東西他會用盡手段去謀求,他真正想的肯定不是對付羅慎遠。
他現在不能再給陸嘉學添堵了,否則陸嘉學肯定殺了他。
同時羅慎遠也惹不得,這兩個人鬥,他隻能在旁邊看著。權勢和戰利品,隻屬於勝利者。
程琅低下頭,嘴角一絲冷笑。
他從皇宮裡出來的時候,冬天的灰霾又低又沉,有點霧氣。
一步步沿著臺階往下,程琅看到羅慎遠在和徐渭說話。徐渭滿面的笑容,羅慎遠細聽,雖然沒有什麼特別的動作,但是所有人都會把目光放在他身上。
陸嘉學居然在臺階下等著他。
“好外甥,你給羅慎遠通風報信過?”陸嘉學微笑問他。
程琅早知道他會發現,也沒有辯解:“舅舅……隨您怎麼處置吧,我也不多說了。”
“處置你?”陸嘉學冷哼。
“我找你有事,給我過來。”說罷披了鬥篷,率先走到前面去。
程琅咬牙,跟在他身後。他可不敢忤逆陸嘉學。他找自己做什麼?
第165章
羅府卻真正的熱鬧起來,羅成章回府後立刻吩咐了宴席。外面的百姓都是一臉敬仰羨慕地看著羅府的排場,來恭賀的人絡繹不絕。宜寧身為羅三太太,要招呼來的女眷,一直腳不沾地地忙到了晚上才歇息會兒。
宜寧累了一天回來,剛讓珍珠去打些熱水來泡腳,就看到羅慎遠站在拔步床前。
結果剛走近些,就發現羅慎遠手裡的盒子……是前幾日在英國公府的時候,趙明珠偷偷給的冊子!羅慎遠看著手裡的東西,表情似乎有些微妙。
宜寧頓時紅了臉,立刻去搶:“你……你當沒見過!這是壓箱底的東西。”他從哪兒找出來的?
羅慎遠瞥了她道:“用這個壓箱底?”他道,“這些東西我沒收了,你不該看這些書。”
宜寧哭笑不得,拿回來後她一頁未看過,就讓玳瑁收起來了。這下沒收更不用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