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衍的左手盤著佛珠數珠,輕聲說:“貧僧還看出,女施主命途多舛,以後怕是兇多吉少。”
他的話音剛落,突然有人破窗而入,這些人穿著程子衣,卻蒙著半張臉。破進來七八個人立刻殺了陸嘉學留下的幾個侍從。羅宜寧不知道這伙人究竟是從什麼地方來的,又是做什麼的。難道是三哥派來救她的?不能確定之下,她一把就抓住了炕邊放的一根長棍。
但是就在這一瞬間,羅宜寧的後脖居然被一把匕首抵住了。有人往後揪了她一把,她立刻撞在一個充滿佛香味的胸膛上。道衍看著她的臉,的確是非常的漂亮,足以讓任何男人動心,他慢慢說:“你覺不覺得這樣的人,還是早點死比較好!”
他手裡的匕首冷冰冰的,而且真的在用力,抵著她的肉,好像立刻就要切開了。
道衍這時候目光冷淡,完全就不像個出家人了。
他居然想殺她!
羅宜寧一陣心驚,面上鎮定地淡淡道:“大師,我跟你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你想殺我便要殺了?你這想法不行啊,出家人不是要慈悲為懷的。”她現在力圖保命,說什麼都不要緊,“我看後山動亂應該是你安排的吧?你就這麼想殺我,不惜跟陸嘉學決裂?”
“殺了你我能救很多人。”道衍完全不為所動,那股柔和的佛香味卻一直圍繞著宜寧。實則道衍長得非常儒雅,且有種慈悲的氣質。
羅宜寧覺得自己最近真的倒血霉,怎麼還沒出龍潭,就要被入虎穴了。
道衍是真的想殺了羅宜寧,他的匕首往下一寸,就能迸入她薄薄的血肉中。
但是隨後門口傳來一個聲音:“道衍,住手。”
有個穿著玄色灰鼠皮披風,滿臉冷峻的人走了進來。
是羅慎遠。
“師弟,你還是婦人之仁了。”道衍的聲音有種奇特的冷清。但他的匕首還是沒有收回去,而是更近一些抵住羅宜寧的後頸。宜寧看到佛珠上的吉祥結在晃動,她覺得有點可笑。一個慈悲為懷,名垂青史的英雄竟然想殺她。
“大師一代抗倭名將,佛法普度眾生。”宜寧淡淡地說,“我雖不認識,卻是欽佩已久。如今是百聞不如一見。”
道衍的語氣卻沒什麼波動:“你知道我的過往,想必也明白,這些話對我是沒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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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衍是修行者,慣常不與女性來往,更何況是這種高門大戶的出身。在他看來,羅宜寧太嬌貴,也太麻煩了。陸嘉學親自帶她來,不過就是為她算命看相,肯定不簡單。所以為了自己的仕途,羅慎遠都應該離她遠些,最好是讓給陸嘉學。
剛才他並不是真的想殺她,隻不過是演得逼真一些,看看守在外面的羅慎遠什麼時候會按耐不住罷了。結果他剛說了句兇多吉少,羅慎遠的人就破窗而入了。他想殺羅宜寧,這家伙迫不及待就親自進來了。
道衍還是把匕首收入了袖中,又恢復了一副淡然的高僧模樣。
羅宜寧總覺得後頸火辣辣的疼,她暗中輕輕用手一摸,發現指頭上有血。
羅慎遠走過來,宜寧就把手收進了衣袖中。他凝視她許久,才伸手撫了撫她的頭發,低啞道:“沒事吧?”
“虧得你來救我。”宜寧松了口氣,她看了看外面,現在外面都是羅慎遠的人了。
宜寧覺得有點恍惚不真實,他這麼容易就把陸嘉學的人全殺了?
“陸嘉學此人,”羅宜寧沉吟片刻道,“非常狡猾,我怕這是引你上當的伎倆,不如我們趕緊離開為妙。”
“我們這是聲東擊西,看似劫車為了曾應坤,實則是為了救你。”羅慎遠說。
“此地不能久留。”閉著眼睛的道衍突然說了句。“你的人能撐多久,還不抓緊。”
“陸嘉學來的時候就派人把大慈寺團團圍住了,我也是帶著人手潛進來的。他沒這麼容易放松警惕。”羅慎遠抬頭說,“我還有事要做,讓道衍帶你出去。當年師父教授我們的時候,道衍習武我習文,他帶你突出重圍,陸嘉學必定不會下重手。”
羅宜寧早就知道道衍和羅慎遠認識,卻是第一次知道他們是同門師兄弟。
他單獨留下?讓道衍送她走?
宜寧不由得看了道衍一眼。
他垂目念經,外面太陽的光線透過窗紙,照在他的側臉上,如雕塑一般的五官。長眉微完,眼窩深陷,眉目之間有慈悲之相。
道衍突然說了句:“怎麼,怕我再殺你?”
後頸的傷還隱隱作痛,羅宜寧微扯嘴角笑道:“大師剛才既然放手,應該不會再殺了。隻是大師文質彬彬,不像習武之人。”
“佛法慈悲,渡人渡己。武力為下等,貧僧素日不喜。”道衍淡淡說。
宜寧未再與道衍多言,而是對羅慎遠道:“……三哥,如今大慈寺危險,後山又有混亂,你不如跟我們一起離開。有什麼事留待以後做。”
“不用管我,你跟道衍離開。我這次帶的人也不少,我做完了事情就回來。”羅慎遠按了她的肩說,“趕緊走,陸嘉學恐怕快回來了。”
她要是單獨走了羅慎遠留下,誰知道陸嘉學會做什麼。
宜寧心裡惴惴不安,總覺得此事沒這麼簡單。“三哥……”她喃喃地喊他。
羅慎遠就皺起眉:“你在這裡反倒耽擱了我的時間,不要任性。”
“走吧。”道衍放下念珠,拿起了放在牆角一把三尺長的弩箭和箭筒。羅宜寧還想跟羅慎遠說什麼,卻被道衍帶出了院子,外頭有輛馬車正等著。道衍先上去了,看到羅宜寧還往回看,他才慢慢道,“陸嘉學雖然殘暴,卻也是個相當聰明的人。殺師弟對他而言沒有好處,而且師弟如今官居工部侍郎,也不是隨便就能殺的。你留在這裡怎麼樣,師弟反而更加束手束腳了。等他把曾應坤救出來自然就走了。”
羅宜寧總是怕他被自己所連累了。
她暗嘆一聲,跟著上了馬車。馬車沿著山路跑得很快,跟來的路不一樣,這條路更加荒僻難走,她在馬車裡坐得不太穩。道衍卻盤坐閉眼,身形晃動非常輕微。他嘴中喃喃,宜寧仔細一聽是《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她識得這本佛經。
她也沒多問,直到馬車咯噔一聲。駕車的車夫突然悶哼,然後宜寧看到有血濺在布簾子上,馬車失去了控制猛地一側。
宜寧頓時往後倒,她原以為自己會撞到車壁。但道衍突然動了,宜寧感覺到一隻手扶住她的腰讓她坐正了。羅宜寧開始相信這個人是真的習武了,他的手扶著她非常的穩。道衍沒有多說話,一把抓起了他的弩箭。
外頭有個粗啞的嗓音說:“大師!你把馬車留下,我等不為難你!”
道衍在軍中受人敬仰,總歸有個戰神稱號在,福建沿海的漁村現在還供奉他的祠堂。
“我本不殺生了,如今為了救你還要開殺。”道衍看了她一眼,突然說。
宜寧不知道該說什麼,道衍已經出去了。
她把簾子挑開,從縫隙裡看到道衍拉起了弓,攔著他們的人手裡是繡春刀,並不適合這種攻擊。道衍的弓箭幾乎百分百中,同時他一拍馬屁股,馬兒仿佛受了刺激猛地加快了。宜寧不得不拉住車框才穩住身體,但是馬車橫衝直撞很快就衝出了重圍。
馬車跑在寬闊的車道上,道衍手裡還剩下最後一根箭。他手搭著箭柄本來是放下了,卻突然說:“陸嘉學的人來了。”
官道上塵土揚起,一群人騎馬而來,遠處是神機營的人,約莫是四十多個。
道衍的箭尖對準了領頭的人,宜寧心裡一跳,連忙拉住他的胳膊阻止他拉弓:“大師不可!”
第160章
手下布衣袈裟的身體突然一僵,宜寧才意識到這是出家人,估計不怎麼習慣女子觸碰。
她收回手道:“情急之下冒犯,大師見諒了。你殺了領頭人,豈不是讓他們來對付我們?你手頭沒有箭了,我倒是挺想幫忙的,但我幫又幫不了你。還是你真如傳說中那般能以一敵百?”
習武最多練八段錦、易筋經,敵二十已經是很厲害的了,敵百也就是聽聽罷了。
道衍卻再次拉弓:“不把這些人引走,你三哥更危險。”
箭破空而出,馬背上的人連馬一起仰翻在地,揚起一陣灰塵。道衍果然百發百中!神機營立刻有人救他,剩下的卻朝他們追過來。道衍立刻驅使馬車掉頭,朝著荒野跑去。
宜寧看到神機營的人拿出了弩箭,頓時有點緊張,弩箭的強度可不是弓箭能比的,那射穿木板是絕對沒有問題的。她敲了敲車壁,才放心下來,應該是鐵水澆灌過的,根本不怕弩箭。
馬車跑得極快,那馬身上浮出筋絡,四肢有力結實,應當是一匹純種的大宛駒。宜寧被折騰得坐都坐不穩,尾脊骨那塊生疼。但是看到後面追了二三十個神機營的人,她不敢出言打擾到道衍。
不知道怎麼才能把這群人甩掉!
*
羅慎遠其實也沒有久留在山寺久留。
他這次來一則是為了救羅宜寧,二則也是想帶走曾應坤。兩個人他都想要。後山是他派了人去縱火的,他們猜到陸嘉學把人關在大慈寺,其實也不難。陸府有護衛時常往來於大慈寺,而大慈寺最近的齋飯用量又明顯多於往常,順藤摸瓜很快就找到了。
於是他準備聲東擊西,救出羅宜寧最好,如果能順便帶走曾應坤也是很有利的。
計劃很周全,隻是派去營救曾應坤的人要直面陸嘉學,都是精銳。如果再等半柱香的功夫沒見到他們復命,他就要立刻離開。
那些人就都成了棄子,應該都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