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病的時候是最脆弱的。羅宜寧開始無比的想念羅家,想念羅慎遠。甚至是英國公府。
而寧遠侯府早不是她的家了,她熟知的那些人事早堙沒了。
可能是疼得太過,宜寧開始有點胡思亂想了。
丫頭來看了她兩回,皆也是束手無策。隻得給她燒了熱水用,然後趕緊去通傳陸嘉學。
陸嘉學到之後解下披風遞給服侍的丫頭,撩開簾子走進千工床內。坐在床沿把她抱進懷裡,她意識朦朦朧朧的,誰抱她也不清楚。隻聞到一陣陌生又熟悉的味道,將她圍攏起來。
“可是小腹不舒服?”丫頭去書房通傳的時候,是見人多故不好說。都是經驗豐富的,宜寧什麼情況一看就明白。陸嘉學沒想到她現在身體這麼不好,前世羅宜寧連個頭疼腦熱都沒有。他把她整個人摟在懷裡,手放在他的小腹替她緩緩暖著。
他頗有些享受這種照顧她的感覺。這和過去不一樣,過去的羅宜寧心裡是依賴他的,他便把羅宜寧當成妻好好護著。但現在羅宜寧的心理無比強大了,隻有她病了,靠在他懷裡才不會掙扎。
陸嘉學摸到她的腳還是冰冷的,幹脆翻身上了床,把她整個都抱在懷裡。
宜寧神志不清,感受到大手的溫暖,隻喃喃道:“三哥…”
陸嘉學的大掌緩緩捏成拳,嘴角一絲的笑意。要不是知道羅慎遠是她的兄長,娶她是事從權宜,他一定會把羅慎遠給弄死的。
念頭至此,忍不住在她的嘴角低頭細吻。
他的妻子,現在回來了。
枯竭的內心漸漸被湿潤,稍微柔軟了一些。
*
羅慎遠派人送了楊太太回去,叮囑她此事決不能走漏消息。
楊太太醒得,這是和謝蘊一早就說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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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蘊站在羅慎遠的書房門側。這是她第一次到羅家來,他的書房裡養了兩隻老大的烏龜,看得出是好好打理的。大烏龜遊來遊去,吃些小魚蝦,或者停在假山下面休息。慢騰騰的,殼也光滑油亮。因為不會被吃,故活得相當從容。
謝蘊覺得羅慎遠是那種,對感情很淡薄的人。不像是有闲心養烏龜的樣子。
她第一次看到羅慎遠其實沒覺得他有什麼特別的。站在孫大人身側沉默寡言。那時候別人告訴她孫從婉也有才女之名,她非常不屑。孫從婉那種嬌嬌弱弱的深閨小姐,但凡能念幾句酸詩都能被稱作有才氣了。
故她有意用燈謎為難孫從婉,然而他卻站出來,輕易地為她化解了。他對答精妙,氣度從容,好像她隻是個無理取鬧的孩子一樣。
當時謝蘊還不服氣,語帶刻薄道:“孫伯伯,這位說話的可是您家的親戚?”
孫大人笑著告訴她:“你不是一直想看少年解元郎嗎,他就是啊。”
謝蘊收回思緒,在門口徘徊片刻才道:“抓她去的應該不是劫匪,是不是你惹到哪路達官貴人,才讓她被抓的。我知道你心疼她這個妹妹,被抓了你也心急。你要是有什麼地方需要幫忙的,可以來找我……”
他卻靠著太師椅閉目養神,似乎沒有聽到。
謝蘊忍不住高聲喊他:“羅慎遠!”
羅慎遠才睜開眼睛,看了她一眼又閉上:“你怎麼還沒走。”
他手裡拿著楊太太交給他的東西,宜寧出門的時候所佩戴的一枚耳鐺。他告訴過宜寧,若是陷入危急關頭的時候。留一枚耳鐺就是無性命之虞的意思,沒想她還記得。她就能斷定跟著陸嘉學走,自己就是性命無虞了?其實不過是為了讓他別擔心而已。
羅慎遠的理智無比清晰的告訴他,他正在冷靜地判斷。
“你可否要我幫忙……”謝蘊換了個柔和的語氣,重復了一遍。
羅慎遠搖頭:“你回去吧。”
他披了披風往外走去,道:“通知英國公府一聲,我要去見英國公。”
這件事應該告訴魏凌,他是宜寧的父親,而且手握兵權。
但是魏凌鬥不過陸嘉學,羅慎遠告訴他隻是想有個後方助力。如果真的有事發生的話,魏凌也可以應急。
陸嘉學先以告他一事調虎離山,恐怕為了持續吸引他的注意力,參他錯處的言官會越來越多。不過他不擔心言官,皇上對他非常放心而且器重,隻要沒有確鑿證據,言官再罵也沒有。更何況他已經有了應對之法。
男子最恨奪妻之仇。他把羅宜寧搶過去,究竟會怎麼對她……
羅慎遠面色平靜,心裡翻騰的情緒愈演愈烈。宜寧的耳鐺幾乎要被他捏入手心裡。他好好護著的人,卻被別人搶走了。生死未卜。
這個偽善的兄長,他是再也當不下去了。他要做她真正的丈夫,決不能讓別人染指一分。
他回過頭的時候,臉色是毫不掩飾的陰冷:“給那個人傳信,說我明日去看他。”
他已經很少再見此人了。
每次一見面,那必定是少不了的刀鋒比對,鬥智鬥勇。
當今世上少有能與他匹敵的人。天才有很多,羅慎遠入世,故要練得一身遊刃有餘的本領。這位卻是不出世的天才,歸隱於山林,必須是要見一面了。
*
羅宜寧被疼痛折磨到半夜,快天亮才睡去。但不一會兒就醒了過來,她渾身僵硬,因為察覺到自己在別人懷裡。
窗外可能快要天亮了,朦朧的白光透過窗紙照進來。屋內奢華的布置隱約可見,她甚至聽到了外頭婆子燒熱水的動靜,灑掃的丫頭竹枝掃把的沙沙聲。除此之外連說話的聲音都沒有。
而一隻大手正放在她的小腹上,輕輕地揉著,手心微微地發熱。
“醒了。”他說話的時候,嘴唇總是輕輕地觸碰到她的肌膚,一股熱氣讓人一顫。他的手環過來,將她抱來面對他,但她卻往後一縮。
察覺到她的避閃,他又笑道:“怎麼,多年未曾在丈夫懷裡醒來。怕了?”
宜寧望著屋內透入的發白天光。對她而言,這個場景的確是無數年不見了。
“你不是丈夫。”羅宜寧聽到自己說。
第156章
屋內的氣氛微微一凝,陸嘉學的表情幾乎控制不住。
但很快他還是壓抑住了,低頭去親她的耳垂,放柔了語氣說:“我原來沒有認出你,所以才那般對你。魏凌出事我不幫你,還要你來求我幫忙。但是現在我認出你了,宜寧,你應該回到我身邊來……”
羅宜寧避開他的嘴唇,她長長地嘆了口氣:“陸嘉學,就算真如你所說,你沒有殺我。我也不是你的妻子了,那個人已經死了。”
那段孤寂的歲月裡,她被痛苦洗禮,早就變了。
陸嘉學久久的沉默。
直到宜寧想起身,不想留在他身邊的時候,突然被他猛地拉了一下,然後他翻身壓在她身上,所有的溫柔又都不見了。
陸嘉學抵著她的喉嚨,掩飾不住的冰冷,笑著說:“那你就想這麼走了?”
“你又想如何!”羅宜寧本來就不舒服,被這突如其來的一下撞得腰疼。
她皺眉強忍著不去按,看著這個人鋒利霸道的眼神,繼續說。“你鼓勵我與謝敏往來,就算我不太喜歡她,她時常與我臉色看,我也去跟隨她。你告訴我你在外面跟誰玩,走馬喂鷹,賭錢喝酒,我何曾懷疑過你?”
“如今想來,你與慣常的相處。也是你偽裝的伎倆吧?那個玩世不恭,嬉皮笑臉的陸嘉學,從來都不是真的陸嘉學。”
“現在這個才是真的你。”羅宜寧緩緩地說,“霸道,無情地掠奪你想要的一切。”
陸嘉學覺得自己應該很憤怒,但是情緒裡又有一種灼熱的酸楚。好像那些被他所珍視的過往,在她眼裡都是應該被摒棄的。
他很了解羅宜寧,當年把這個人摸了個透。一個人的想法再怎麼變,她的性格是不會變的。
羅宜寧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她性格裡天生有這個,你若是強硬的去對待她,反倒會讓她反感。
陸嘉學已經身居高位很多年,習慣了別人對他的服從,他也不是當年的陸嘉學了。
但是面對她,他又拿出當年忍辱負重的耐力。他低沉一笑,啞聲問她:“那你可記得有一年,我要去從軍。臨走的時候,你拉著我不要我走。我就安慰你,便是當逃兵,我也會活著回來見你。”他的手沿著她的臉細細的摩挲,好像多年前那個夜晚。
屋裡亮著昏黃的燭火,盔甲摩擦出悉索的聲響,她淚盈於睫,卻像個孩子一樣不肯哭出來。因為不舍得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