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慎遠嘴角淡淡一勾,點頭坐下。
顧學士看到這裡,倒是覺得有點奇怪。這謝姑娘似乎對羅大人有點意思……
徐渭暗中一嘆,羅慎遠娶謝蘊得到的助力肯定比娶宜寧得到的多。魏凌雖然是英國公,但畢竟是武官。而謝閣老是文臣的中流砥柱。他是看不懂羅慎遠在想什麼,但如今兩人都各自成家,自然是沒有可能的。
楊太太根本沒注意外頭什麼情況,夾了塊筍燒豬蹄到宜寧碗裡,笑眯眯地道:“宜寧妹妹快吃,徐府廚子豬蹄做得最好。”
宜寧覺得楊太太真耿直,也給她夾了塊豬蹄到碗裡。“姐姐也莫客氣了。”
吃過了飯,楊太太就拉著羅宜寧在宴息處旁的水池邊說話。
這個季節蓮蓬也枯了,但銀杏黃了,倒是別有一番風雅。楊太太問宜寧:“你家夫君是侍郎,日常忙得很吧?楊凌就常晚歸。”
宜寧跟著楊太太嗑瓜子。“他還好,一般都是按時回來。不過有時候忙到深夜。”
楊太太臉色就不好看,壓低聲音說:“我就說那小子天天晚歸有問題,打他他不認……”
宜寧差點把瓜子皮吃進去了:“宣蓉姐姐,你打楊大人?”
“這有什麼的。”楊太太不以為然地道,“不打他不長記性,打幾次就記住了。你楊凌姐夫啊,油頭嘴滑的,不操練他肯定成天蒙你。妹子,我剛分明注意到那程四太太對羅大人有點意思,羅大人青年才俊的,喜歡他的人肯定多。哪日他要是有錯了,你要提著鞭子打他,你又有英國公撐腰,不怕。”
楊太太是土司的女兒,土司就是當地的土皇帝,指揮使的位置代代相傳,有土司之地多半民風彪悍。楊太太很不同於京城貴女。
宜寧笑出眼淚。聽聽就算了,讓她打羅慎遠實在是不敢,簡直就是造反。不過也附和點頭:“宣蓉姐姐放心,定不負姐姐教誨。”
誰想背後也有人噗嗤一笑:“慎遠兄,你聽聽,實在是不好意思了!”
宜寧猛地回頭,就看到羅慎遠和楊凌站在她身後。楊凌忍俊不禁,羅慎遠則繃著臉。楊太太這才發覺有人偷聽,宜寧則立刻站起來,看羅慎遠的臉色,好像不是很好?
羅慎遠也繃不住了,露出幾分笑意。走到她身邊捏了捏她的下巴:“你這身板,還要抽我?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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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寧感覺到他的手在自己下巴上一摸。
她啊了一聲,認真道:“我沒說過要抽你,你大概聽錯了。”
楊太太則瞪著楊凌,不太想理他。楊凌摸了摸鼻子,當年他老爹得罪了人,被外放去四川當官。回來就興奮地跟他說,給他定了個媳婦,貌美如花。他當時期待了好久,誰想娶回來竟然這般遭罪,但他怎會和個女子計較,讓楊太太佔上風也就罷了。
羅慎遠過來是想問問宜寧,顧大學士現在在宴息處和徐大人喝茶,要不要去給他請安的,畢竟是她的外公。
小宜寧的親外公,雖然顧明瀾死後老太爺就生氣了,沒再往來。但宜寧小的時候,每逢生辰還是會收到顧老太爺送來的生辰禮,一直到她離開羅家才沒有了。問候一聲是應該的。宜寧想了想就決定去。
宴息處的宴席已經散了,長案上點了爐香,兩列的太師椅上,徐渭幾個正在說話。顧學士在考謝蘊的學問。
“謝小姑娘讀《莊子》,我亦讀《莊子》,最好其中一篇《智北遊》,中有言無思無慮始知道,無處無服始安道,無從無道始得道。謝小姑娘跟著你祖父讀書,可曾見解過這句話?”
謝蘊就微微一笑道:“智先生遊於北,遇無為謂不講道,是已不知如何講道。智先生遊於南,遇誑倔講道而忘道,是以道非真道。顧爺爺這幾句話,便是說無為謂先生這般,無思無從,不可名狀,不可強求。”
顧學士聽了更是贊賞謝蘊:“她年紀小,能有這般見解已經了不得了!”
外頭有人通稟羅大人過來了。
羅慎遠走進來,身後還跟著一個約莫十四歲的少女,梳了婦人發髻。
羅慎遠給顧大人介紹道:“這位是羅某內人魏氏。”
宜寧看了顧大人一眼,未見有什麼地方是與她相似的,但看他一把慈祥的白胡子,想到這就是那個給小宜寧送套娃的外祖父。就屈身道:“顧大人好。”
顧大人卻不知她為什麼過來給自己請安,看了謝蘊一眼,他是非常欣賞謝蘊的。這位明豔漂亮,學識頗豐,怎的羅慎遠竟沒看上這個?
他倒是有些為謝蘊鳴不平,笑了笑說:“小姑娘年紀不大,你給我請安我受了。既然是羅大人的內人,想必略讀過些書的吧?我剛才問謝小姑娘的問題,不知你能否作答?”
內宅婦人,誰讀書能讀得如謝蘊一般?謝蘊不用學針黹女工,灶頭管家。謝大人覺得那些都是俗氣,有婆子幫著做就好。故一門心思都在讀書上。顧大人問這話實際上就不太好,一般女子是答不上來的,有幾分刁難之嫌。
羅慎遠皺眉,對於他來說問題不難,但他可是兩榜進士。宜寧不過在他的監督下讀了幾年書,她懂得什麼?
他低聲想跟她說什麼,宜寧就按住他的手示意不用說。然後微微一笑,或許真不該來請安。
她抬起頭說:“《智北遊》冗長陳雜,依我拙見大約就說的是無道為道。若是強加描述就是智,不是道。”
在場的都是德高望重之輩,謝大人做過掌院學士,顧老太爺當過帝師,徐渭是如今的謹身殿大學士。都是學識驚人,自然不用別人再多說。
實則謝蘊那樣答就挺好的,宜寧說過了就是班門弄斧,但是宜寧並不覺得有什麼。有一年顧大人送了她一副圖就是《智北遊》,題字就是無道為道。因這幅畫,她對《莊子》興趣濃厚,讀得比四書五經好多了。
屋內頓時安靜了片刻。倒是謝大人笑了:“蘊兒,說你學識淵博。這位小姑娘與你也不相差啊,甚至見解比你深些。”
謝蘊就笑道:“爺爺,就算羅三太太說得比我好,哪有您這般誇外人的!”她跟羅宜寧積怨很深,估計是沒什麼好轉的可能。不針對她已經是自己很克制了,休想她對羅宜寧有什麼好臉。
謝大人跟顧大人說:“你瞧瞧,小女孩脾氣倒是來了!”又對謝蘊說,“你看人家羅三太太,比你還要小些,也沒你這麼小性子。”
顧大人就說:“不怪謝小姑娘說你,你這做祖父的自然是誇自己的孫女。我看謝小姑娘說的已經極好了,我反正是欣賞她的!”
宜寧看到顧大人沒什麼表情的臉,她笑了笑:“晚輩既已請安,便先退下了。”宜寧又屈身,隨後轉身出了房門。
站在門外,她對著花圃中萬年青深深吸一口氣。
羅慎遠表情一默,回頭對顧大人拱手笑道:“剛才忘了說,宜寧原是我義妹,由長姐宜慧養大的。算來應該叫顧大人一聲外祖父的,可惜她方才忘了。”宜寧剛一進門,顧大人就問她問題,其實根本沒有機會說出口。
顧大人的神情這才有所震動:“剛才的人是……宜寧?”
是他未曾謀面的外孫女?
當年明瀾死後,顧家大舅還去羅家鬧過,後來兩家人不歡而散。加之他年事已高,從未去過羅家。知道還有這麼個幼小的外孫女,每年給她寄一些禮。她滿月的時候自己還見過,胖乎乎的小孩子,一轉眼都這麼大了!
“她是喚作宜寧。”羅慎遠看了顧大人一眼,繼續說:“家中掛了一幅《智北遊》,所以她讀得最多,大人若是換別的章問,她可能就答不上來了。”
放才他問那個,是故意刁難了宜寧……她與自己第一次見,竟然就被這麼冷待了。
《智北遊》還是他給的,沒想到她因此讀得最多。
顧大人久久不能平靜,仔細想剛才的過程,卻想不清她的臉,越想越愧疚。這可是女兒的遺孤!他有點微妙的想親近她,這孩子畢竟和他有血緣關系:“你……能把宜寧再叫進來嗎?我想問她幾個問題。”
外面就有婆子進來回話:“羅三太太大約是已經去後院了吧。”
顧大人想到女兒,暗嘆一聲:“羅大人可否哪日有空,能攜太太來我府上一趟做客?”
宜寧的確已經跟著楊太太去內院了,楊太太要親手做糖蒸酥酪給她吃。
等吃了糖蒸酥酪,又過了晚膳。顧大人還要去皇宮裡,皇上有請他。
宜寧最後也沒有見著顧大人一面。
夕陽已經落到屋檐下,夜晚開始涼了起來,大家要準備回去了。一算和楊太太同路,宜寧決定和楊太太同乘馬車,讓羅慎遠和楊凌坐一輛馬車。而謝蘊也打算回去,但是謝大人要留下來住兩日,她隻能獨自一人回程家去。
謝蘊道:“我帶了護院的,不用和你們同路。”
徐夫人卻笑著說:“反正她們倆同路,正好帶著你一起,路上有個伴。”又說,“不然你一個人回去,我們總是不放心的。”
謝蘊堅持不過,加上楊太太倒也熱情,隻能披上鬥篷,繃著臉上了楊太太的馬車,讓她的馬車在後面跟著。
路上她默默喝茶,楊太太再怎麼能活躍也動不起來。
另一輛馬車上,羅慎遠和楊凌則說最近朝中官員動遷的事。說到最後楊凌打趣他:“新婚感覺如何?你身強體壯的,沒讓人家吃苦頭吧?”
怎麼每個人都喜歡問這個,關他們什麼事。
羅慎遠回過頭,按了按楊凌的肩:“楊大人——你是朝廷命官,正經點。別像坊間的婦人一般,行嗎?”
羅三都這麼說了,肯定是不會告訴他了。
但是楊凌心想,他真的很想知道啊。
這時候不知怎的馬車突然就停下來,一個急剎,楊凌都差點沒坐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