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寧看到他孤零零的影子投在地上有些落寞,好似她剛來到魏家的時候,他就是離她遠遠的。因為不相信她,但是又對她很好奇。有種天生就想親近了解的感覺,因為她是他親生的姐姐。
現在他她嫁人了,庭哥兒又沒有姐姐一起住了,還是和僕人生活。他的小手抓著垂落的衣服帶子,好像又不敢靠近一般。
宜寧突然很理解當初羅宜慧出嫁的時候,想把小宜寧也一起打包帶走的衝動。
她向庭哥兒走過頭,庭哥兒就抬頭看她。宜寧柔和了聲音摸他的頭:“庭哥兒怎麼了?”
庭哥兒不說話看著她,宜寧摸著他毛茸茸有些扎手的頭發很心疼。問他:“庭哥兒,伺候你的丫頭婆子呢?”
她把庭哥兒帶回魏老太太那裡,想讓庭哥兒以後跟著魏老太太住,他大了,不會給老人家添麻煩的。畢竟僕婦怎麼和他親近得起來。
庭哥兒知道她想做什麼,立刻掙脫她的手:“我不去祖母那裡。”他有些別扭,不如原來親近她了,“我……我不跟著祖母。”
孩子漸漸的長大,就會跟人疏遠起來。宜寧也沒有辦法,她總不可能把庭哥兒帶到羅家去養吧,他怎麼說也是英國公府的小世子爺。
“庭哥兒……”宜寧拉著他的小手,心裡一抽動,“要不,你跟著姐姐去羅家住些日子?”
庭哥兒過了好久他小聲問:“姐姐……你不能在家裡住嗎?我還給你留了好些吃的,你要吃嗎?”他問得小心翼翼的。
宜寧半蹲下身來,抱著他小小的身子禁不住哽咽,她哭了會兒,頭埋在他弱小的肩膀裡微微顫抖。
“姐姐跟你去。”她過了會兒止住了哭,牽著庭哥兒的手站起來說。
庭哥兒這才高興起來,緊緊牽著她。“我還捉到了一隻很大的蟬,但已經死了。我就把它藏在匣子裡,等你回來看。”
一路上蹦蹦跳跳的。
宜寧陪了他半天,牽著他回到魏老太太那裡的時候已經傍晚了。
庭哥兒在乳母的服侍下喝湯,宜寧跟魏老太太說起這事。她沉默許久,嘆了口氣:“還是家裡沒有主母的緣故,再過兩年,你父親要把他送去天津衛歷練了,天津衛的指揮使是你父親的舊部下,還有他的楊師傅在那邊。這般也好,我管教不住他,你父親不在的時候,怕他在屋裡跟那些紈绔一起長大反而學壞。不如扔到天津衛去,摸爬滾打的長大,總比留在京城裡做個嬌貴的世子爺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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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國公府能延續這麼多代,就是因為後代裡一直有人才。把庭哥兒送去衛所也很好,雖然日子苦了些。但是實在是個鍛煉人的去處,等他多呆幾年,便忘了她這個姐姐了。
“父親可有意娶親?”宜寧問道,“我看他這些年南徵北戰的,原心裡又牽掛著我母親的緣故。現在安定了些也該娶親了,便有人來照顧庭哥兒,也照顧著府裡的事。”
“我前兩日也正是跟他說這個。”魏老太太靠著靠繡四季海棠的墊嘆了口氣,端著個鬥彩的茶盅喝湯。“給他尋摸了幾個人選,宣威伯家的嫡長女溫柔敦厚,家世也配得上咱們府。徐國公最小的妹妹也還待字閨中,輩分極高,你父親娶她不會降了輩分。低一些的世家還有更好的姑娘,但我上次問了他,他什麼也不說。”
宜寧聽了若有所思。等吃晚膳的時候,她去了前廳找魏凌,魏凌他們還在花廳裡說話。她就繞到他的院子裡去等他,回廊外面種著許多拂柳,已有涼意的陽光透過罅隙,照得人暖洋洋的非常舒服。
她的小鳳頭鸚鵡掛在屋檐下,看到她就親熱,撲翅膀。
宜寧拿小碟喂它喝水,給它順毛。照顧鸚鵡的丫頭笑著說:“您走了國公爺就把它接過養著,每日跟它說話解悶兒呢。”
宜寧聽了丫頭的話,更生了要勸父親娶親的想法。
一會兒魏凌就過來了,他女孩兒才在他手裡養了兩年就嫁出去了,百般的不舍。看她在屋檐下逗鸚鵡,拿糙米給它啄,偏又教它啄不到,鸚鵡急得撲翅膀,她還笑眯眯的。似乎還跟她在府裡一樣的。
“你仔細它啄你。”魏凌微笑著道。
“它才不敢呢。”宜寧把糙米放回小碟裡,迎上來說,“我給你帶了麝皮做的護膝護肘,還有幾探子秋露白做禮,都送您那兒去了。剛才丫頭跟我說,我走了您又開始晚上喝酒?晚上喝酒傷身,您可別多喝。”
“你還管著我了。”魏凌笑著說,讓女孩兒隨他進屋裡來。
宜寧看到他的書房還是原樣,在他對面坐下來。她沉吟片刻,說到:“父親,剛才祖母跟我說起您娶親的事。”
魏凌點了點頭,他一時沒有說話,望著隔扇外的陽光久久的出神。
多年前的意外,他得到了一個孩子。那時候他才二十歲出頭,年輕氣盛。仿佛還是看到那個人淡漠的臉,她平日很難笑一笑,似乎也不怎麼喜歡他。他一直都覺得她是不喜歡他的。她什麼都沒跟他說過,卻生下了兩個人的孩子,決然地就這麼離開了人世。
如果能再早一點,她沒有嫁人。他把她娶回來,肯定是好生養著,逗她開心,怎麼會像羅成章那樣的對她。
她這樣好的人,為什麼卻倉促悲傷地過了一生。
她死之前想什麼呢,有沒有對他有些眷念。或許有的吧,否則怎麼會願意生下他的孩子呢。
魏凌經常想這些問題,但是人已逝去十四年,想再多也沒用,他聽不到答案了。魏凌把目光放在面前的宜寧身上,多奇妙,這個孩子像他又像明瀾,兩個人的孩子。他的聲音低啞了一些:“眉眉,我總還想起你母親……”
“你跟你母親的性子不一樣,她要冷清一些。”魏凌說。
宜寧這是第一次聽到他提起明瀾,他平日幾乎不會提。
“我逗她說話,她也總是不理我。偶爾逗笑了,卻很快把臉板起來。畢竟我於她而言就是個土匪……”魏凌笑著點了點桌面,目光一凝,“但她的心腸最軟,我知道她心腸軟,舍不得害別人,舍不得怪別人。”
宜寧怔了怔,走到他面前搭著他的手。“父親……”
聽到他講這些話,她突然心裡有所觸動。她從未見過明瀾,想必是個非常好的人。有的時候她覺得,自己活得這麼好,也有這位母親生前所造福德的因素。因為別人總是很感嘆地跟她說:“你母親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人啊。”
魏凌回頭一笑,拍了她的手:“沒事,都這麼多年了。”
“娶親的事容我再想想,”魏凌說,“你祖母說得也有道理,這府裡沒有人管是不行的。放心吧,父親心裡清楚。”
第142章
回門的時候宜寧總想著英國公府和庭哥兒的事,坐在馬車裡心不在焉的。
羅慎遠瞧她接連拿了幾次小幾上的松子殼,未拿小碟裡的果子。嘆息,怎麼這些小毛病一直改不了。
他把她的小碟拿過去,親手剝了些果仁:“走什麼神呢。”
宜寧才回過神,跟他說:“家中無人照管,祖母想為父親娶親。父親不願意,祖母讓我勸勸他而已。”
羅慎遠嗯了聲:“英國公府家大業大,的確應該有個主內的人在,你祖母說的沒錯。不過人選一定要看好,畢竟你和你弟弟情況特殊。來個家世厲害的人難免有心思。”
宜寧也覺得如此,但是家世低了也配不上英國公夫人的位置。故才是兩難的,她倒是幹系不大,反正已經出嫁了。但是庭哥兒是庶子出生封的世子爺,誰知道新夫人會對他如何。
羅慎遠道:“攤手。”
宜寧抬頭,他說什麼?
他卻把她的手拿過去,給她一把松子的果仁。“剛剝好的,吃吧。”
宜寧哭笑不得,他覺得自己在喂養小動物嗎?
她一顆顆吃完了他剝的松子,問他:“三哥,你覺得我把庭哥兒帶到羅家來住如何?他現在尚不足七歲,依賴我得很,我也舍不得他。等養他到十歲就能獨立一些了。”
羅慎遠表情不變:“他在家裡,與你是同吃同住的吧?”
“這是自然的,他膽小怕黑。我就在碧紗櫥給他支了張床。庭哥兒調皮搗蛋的,家裡也就父親能管得住他,但是父親時常不在。說不定來跟了我,你還能帶他讀書。”宜寧越想越覺得未嘗不可。
羅慎遠淡淡道:“我看他的確依賴你,走哪兒都想跟著。”。
他一頓:“他是你弟弟,但也是英國公府世子爺,隨意到別家住不好。再者他來家中來你也管不住他,我也不好幫你管。”
羅慎遠能訓斥弟弟,但他可不好訓斥小舅子。
宜寧覺得三哥應該也不怎麼想庭哥兒來跟著她,畢竟不太方便。跟祖母說,恐怕祖母也不會同意。便嘆了口氣,暫時作罷了。
次日羅慎遠的沐休就結束了,要去工部衙門。宜寧大早起來就沒有看到他的身影,她去林海如那裡請安,被她留下來幫忙看賬本。
有丫頭急匆匆地走進來,屈身跟林海如說:“二夫人,大房那邊又鬧起來了。”
林海如道知道了,讓丫頭給她換衣裳,跟宜寧說:“你四姐跟劉老太太鬧翻後,這事便常有發生。劉靜來接她,她不肯回去,劉老太太又派婆子來請過,她卻覺得是在侮辱她。”
“她要老太太親自來請?”宜寧想了想問。
林海如點頭:“她被劉老太太罵了一頓,出不了這口氣。她本來就覺得嫁給劉家是低嫁了,這些年一直不痛快……”
宜寧跟她一起去大房看,兩個宅院之間以月門連接了。走半刻鍾就到陳氏那裡。三進的院子,種了萬年青和松柏,一角堆砌假山,種了幾叢箭竹。
宜寧這還是第二次看到劉靜,他站在屋外面,穿著青色的七品補子的官服,面容清俊。明明個子很高,卻因為身子微彎顯得不那麼高。
林海如走過去,他就有禮地喊了聲:“二嬸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