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琅苦笑道:“祖父,我是當真喜歡宜寧的。除了她之外,我也不願娶旁人了。”
程老太爺根本不信,斜睨了他一眼:“你的性子我不知道,什麼真心不真心的!”他說完之後看到孫兒站在黃花梨的博古架旁,嘴角露出淡淡的苦笑不語。程老太爺才鄭重了些。“你……是真的?”
“您以前不是總覺得我定不下心嗎,如今真的定下來了,您怎麼就不信了。”程琅又重復了一遍,“自然真心,覺得自己原來做過的那些事……當真不應該,若是能早幾年遇到她,我絕不會有那些荒唐的時候。”
能說出這樣的話,那肯定是真心的了。
程老太爺一嘆:“那真是可惜了,前兒個我同謝閣老喝酒的時候說起你。他可是有意招你做他孫女婿的——就是他家那孫女謝蘊,常進宮陪皇後的那個。你似乎也見過幾次吧?我倒是覺得謝蘊很不錯,與你般配,都是才貌雙全的。你原來不是挺喜歡謝蘊那類的姑娘嗎?”
原來他是有風流的毛病,特別喜歡清高孤傲的姑娘,但那不過是遊戲人間,尋找刺激而已。知道宜寧還活著的時候,別的女子對他來說都是過眼煙雲,根本沒放在心上。
程琅無奈又克制地說:“您不要亂點鴛鴦譜,我如今可是收了心的。”
程老太爺見他是真心,就大笑道:“好……隻要你高興!我看該和謝閣老說清楚,免得人家真的上門來議親了。”
程琅微微一笑,眉梢都帶著一絲喜意。
外面太陽落山,夜空中有淡淡的星子。
謝蘊剛從皇後宮裡回來,這次去姨母那裡住了小半個月,她很想念祖父。一下了馬車換了衣裳便去向祖父請安了。
從小就是祖父帶著她讀書的。
天色已經晚了,謝閣老在書房裡畫畫。紫檀木的長案上擺著白玉筆山,端砚砚臺。青花瓷缸裡插著許多畫卷,屋內有股淡淡的墨香。
“蘊兒來啦。”謝億聽到了腳步聲抬頭笑,他最是寵愛這個孫女,比孫子還要更疼愛幾分,從小教她讀書,她想要什麼都捧到她面前來。就養成她這麼個高傲的性子,其實她心底是不壞的。
謝蘊走到祖父身邊,幫他磨墨,笑著道:“我好久沒見到您啦,您的身子可好?夏天天熱,還吃得下飯嗎?”
謝億悠悠地說:“蘊兒,我聽你母親說,你似乎有了心上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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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蘊咳嗽了一聲,謝家書香門第,底蘊深厚。她從小便在書香裡燻陶長大,跟那些普通的世家女子就劃分開了一層。說到這些事的時候,她才有了幾分普通女子的羞澀:“祖父,我心裡自有打算的,母親也隻是說說罷了。”
“蘊兒,我前些日子看到羅慎遠了。”謝億淡淡道,“此人謀算過深,對人多有利用,你的性子是不能和他一起的。”
謝蘊突然抬起頭,有些驚訝,祖父可是一向最疼她的。
“祖父……慎遠他很好!”謝蘊有些著急,“他是那個性子,您不喜歡他?”
謝億嘆了口氣。活了七八十歲了,他看這些都是一針見血的。“蘊兒,我很欣賞他。但是他這個人……誰嫁了他都不會好的。祖父是疼愛你,才不要你跟他來往過密的。我前些日子跟程老喝酒,倒是覺得他們家琅哥兒不錯。長得又好,也是才華滿京城。程老也有意,我看倒不如我們兩家結個親,你性子高傲,便要找個性子溫和的來包容你啊。”
謝蘊被謝億說得很難受。眼眶通紅,她低聲說:“便是他想娶,我也不想嫁給他呢!我隻喜歡慎遠,別的都不喜歡……”
謝億知道孫女性格倔強,他搖頭道:“蘊兒,喜不喜歡的,你總得看過了再說吧。”
謝蘊抿了抿唇,手中的墨錠擱下了。不再說話轉頭離開了謝億的書房,簾子上垂的銀燻球撞到了門框,她似乎很生氣的樣子。
謝億對身邊的婆子說:“跟過去看看她。”
謝蘊坐在西次間裡生悶氣,一會兒想到那程琅來求娶自己,祖父滿臉的笑容。一會兒想到羅慎遠高大的背影,還有他說話的時候,不疾不徐的語氣。她靠著紅色四喜紋的大迎枕,手裡的一朵海棠揪得稀爛。
“二小姐。”貼身服侍的乳母不忍地勸她,“我聽人家說,那程琅長得十分的俊俏,沒有比他更好看的。而且很快就要升任佥督御史了……這樣好的夫婿,別人打著燈籠也難找的。”
“他再好又能如何?”謝蘊有些生氣。但是家裡祖父絕對是最權威的人物,隻要他發了話,就是母親也不敢說什麼的。
她突然坐直了身體說,“你吩咐下去,我們明日套馬進宮去,我要找姨母。”皇後娘娘疼愛她,肯定會幫她說話的!
乳母無奈道:“二小姐,皇後娘娘畢竟是外人。老太爺要是知道了肯定會生您的氣的。”
謝蘊的背脊挺得直直的,語氣一低:“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
乳母是奶大謝蘊的人,也把她當成自己親生女兒般的疼愛。這時候拉著她的手,繼續勸她:“老太爺做了一輩子的官,什麼人事沒經歷過。您聽他的總是錯不了。再者程琅又是個謙謙如玉的,多少姑娘想嫁他不能嫁啊……”
“他是謙謙如玉,我似乎聽說……他風流在外吧?”謝蘊想起自己聽到那些世家貴女間的闲話。
“老太爺看人總是準的。原來如何無所謂,端看成親後如何才是要緊的。”乳母說,“再則如今的男子,身邊服侍的丫頭成通房的比比皆是……”
謝蘊搖了搖頭,她說:“董媽媽,你幫我叫翠玉進來……我有事情要吩咐她。”翠玉是她身邊最得力的大丫頭,是母親特地撥給她的。
謝蘊靠著迎枕,眼神堅定了許多。無論怎麼說,她是肯定不會嫁給程琅的。
那就先查查這個程琅究竟如何好了。
若是真的有什麼不好的,說給祖父聽,保不準祖父就松口了。
第127章
那日寺廟離見過羅慎遠之後,宜寧就一直在思索。
外頭初秋的陽光透過隔扇,照在迎枕的提花暗紋上,印出紋路淡淡的華貴光澤。宜寧放下手中穿線用的錐子,抬頭問珍珠:“松枝可在屋子裡?”
珍珠俯下身笑道:“一早就去外院回事處取月例銀子了,不如等她回來,奴婢再給您叫她?”
宜寧點了點頭,珍珠應諾退下了。一刻鍾之後墨竹簾子才被挑開,松枝進來給她請安。宜寧正把要做眉勒的線按顏色分好,抬頭看到松枝穿著件靛青色的襦裙,一貫溫柔謹慎的樣子。
松枝是跟了她許多年的,比她大兩歲的雪枝都已經有了孩子。宜寧原來打算著,等她出嫁的時候就把松枝也放出府去,找個好婆家,給她一筆豐厚的添箱禮。以後相夫教子,就不用再伺候人了。
那時候她還不知道松枝是三哥安插在她身邊的人。
松枝見宜寧久久不說話,低聲道:“小姐……可要奴婢幫您整理這些絲線?”
宜寧搖了搖頭,她端起茶杯緩緩地啜了口,表情平緩。松枝看到她這樣頓時有些忐忑,小姐在她們面前一向是很親切放松的,隻有在她審問那些管事的時候,她才是這樣雲淡風輕,但卻有種迫人氣勢的舉止。
“我記得從羅家到國公府來的時候,我的處境很艱難,雪枝又配了人家,便帶了你來。”宜寧抬頭看著她,淡淡地說,“都這麼多年了。我自認為待你也不薄,你在我身邊做大丫頭,每季的衣裳都是時興的杭稠絲絨的,金銀首飾月例銀子從不曾短了你的。放在一般的人家裡,隻有小姐才有這個待遇。眼見你就要放出府去了,就沒有什麼想跟我說的?”
松枝錯愕地張大了眼睛,隨後低聲說:“奴婢省得,那年村子裡鬧了飢荒,家裡幾個女孩兒養不活,我是最大的,娘就把我賣了出來。我運氣好,讓大小姐提拔了在小姐身邊伺候。一直感激小姐的恩德,無以為報……”
宜寧的手突然拍到了桌子上,表情微冷。
松枝連忙就跪下了,想到小姐是怎麼處置了那些個管事的,她大氣都不敢喘。
宜寧俯視著松枝,她信羅慎遠不會害她是一回事,身邊的丫頭對她忠不忠心又是另一回事。今天羅慎遠說動了她,明日誰又會說動了她?她早就有意想問松枝了。
“你無以為報,便要用這個來報答我?”她打開了妝奁,從裡面拿出一封信扔在松枝面前。
那是她讓人截下的信。
松枝撿起一看就震驚了,臉色頓時就變得蒼白,張了張嘴:“奴婢……”
“把這說清楚,我就看看你是怎麼無以為報的。”宜寧理了理衣袖說,“否則,我也不敢留你,立刻請婆子來,替你配了人家抬出去吧。”
她眼眶一紅說不下去,磕了個頭,“小姐!奴婢這麼多年是誠心伺候小姐的!既然您知道了,奴婢……奴婢索性和盤託出了。”
宜寧繼續喝茶淡淡道:“你且說,我聽著呢。”
松枝肩膀微微顫抖,半晌才鎮定了下來:“奴婢侍奉您,怎麼會不懂得忠僕這個道理。這些年來奴婢也是日夜煎熬,不知道該與何人說……奴婢原本也不想答應的。”她瘦弱的身體蜷縮跪著,顯得格外荏苒,“三少爺,自您很小的時候,就讓奴婢監視您了。算來是您十歲時候的事。”
“奴婢答應了三少爺,若不是三少爺,奴婢的兄長就會因為喝酒惹下大禍,被流放邊疆了……”松枝繼續道,“這些年,三少爺也沒做過什麼壞事,反倒因此更能護著您。雖然奴婢卻覺得……三少爺這般作為有點奇怪,哪有這樣對自己妹妹的,但奴婢不敢多問。”
宜寧閉了閉眼睛,她早想到應該很早,一直不敢問松枝,沒想到卻是十歲!
十歲!她那個時候才多大?
什麼理由都無法解釋,他為何會這麼做。除非他就是想掌控而已,連她也要掌控。
“…他可與你通信?問過些什麼?”宜寧問她。
松枝嘴角揚起一絲苦笑:“小姐,三少爺從不寫信給奴婢,也從不問奴婢什麼事。他是個相當謹慎的人。”
他是不會留下字跡的,若不是那日他的失誤,恐怕她一輩子也不知道松枝的事。
“是了,他怎麼會寫信給你呢。”宜寧笑了一笑,你就這樣傳了四年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