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寧覺得這太陽也曬得差不多。屋裡的李管事兩頰也是高高腫起,她才道:“怎能讓堂嬸和堂兄在外面曬太陽,這可不是待客之道。沈練,讓他們進來。”她的聲音清越平靜,隻是隱約傳出來。
沈練就是攔住他們的護衛頭子,聽到了宜寧的聲音才恭敬地往後讓開了。
許氏的丫頭拿汗巾給她擦汗,她沉著臉往裡走。剛進去就看到被棍子架在地上的李管事,李管事看到她宛如看到了救星,眼睛一亮,十分激動地嗚咽著:“堂太太,您可算是來了啊!”
許氏坐了下來,剛才在外面曬得滿肚子火氣,此刻冷冷地看著宜寧:“我還不知道,小姐就是這麼尊敬長輩的?”
“您這是什麼話,我實在是忙著問他,沒聽到您已經來了。”宜寧隻是笑著安慰她,實在不痛不痒,根本沒把她放在眼裡。
許氏口幹舌燥,茶也沒有人給她上。捏著太師椅的扶手氣得說不出話來。
這時候門口才響起了一道聲音:“宜寧,你這是在做什麼呢?”
魏老太太身子不適,這番是被魏頤給請出來的。芳頌和宋媽媽扶著她,老太太見到外面這麼多人徑直往裡頭,被扶著坐下來還在喘氣。
宜寧這才走到她面前,屈身行禮:“家裡的管事不懂事,宜寧正在教訓他,擾了祖母清淨了。”
“什麼不懂事!”許氏這時候拍著桌子站起來了,冷笑著說,“人家李管事說得句句在理,你不過就是為了落我的面子,才把他打成這樣。你個小姑娘懂什麼管家,今天還非得讓李管事把話說清楚了。你說,她究竟是如何對你的?”
李管事看到了護衛手裡的長棍,他想到了青渠的幾個巴掌,又想到了小姐說過的話……她要把他趕出府去!立刻對著魏老太太磕頭道:“老太太,是堂太太說想漲租錢,才叫小的過去吩咐的!堂太太……您快給小姐和老太太說清楚吧,不關小的的事啊。”
許氏聽了簡直是瞠目結舌:“你個信口雌黃的東西,這漲租錢分明就是……分明是你說的!你怎能說是我所言!”
李管事又是磕頭:“堂太太,實在是您自己說的,您不得不認啊!”
魏老太太有些無奈地看著許氏,這許氏做事情怎麼也亂七八糟的。“宜寧,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隻見宜寧終於起身了。
第1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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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寧微微一笑道:“祖母,那我就把這租錢的事給您從頭到尾的講一遍吧。”
“李管事說田莊要漲租錢,我不準,堂嬸是準了的。那堂嬸可知道今年雨水降得少,麥子灌漿不多,收成本來就不盡人意了。這樣的年間可是容易鬧出飢荒的,若是隨意提了租子,必然讓別人說我們英國公府是趁火打劫,父親這些年累積下來的善名就全沒了。”宜寧看向魏老太太,又道,“且如今的關頭,祖母覺得我家可還能受得起這種折騰?不過是有些人借著漲租錢之便,行利己之事罷了。”
魏老太太聽了臉色肅然,她可沒想到聲譽這層去。
宜寧又繼續說:“堂嬸口口聲聲稱我不懂,堂嬸可又懂得?您連識人看人的本領都沒有,談何管家。”她指了指李管事,“我來為堂嬸做了這個證吧,這話的確是李管事所說。但我不過是恐嚇了他幾句,他便立刻改口指認是您指使的。您看如何?”
許氏的臉色陣紅陣白,非常的不好看。
她是一句話也反駁不出來。
魏老太太看到這裡還有什麼不懂的,這孫女比她想的要厲害多了。殺威、利誘、講理,一步步的推過來,合情合理!
“行了,這等包藏禍心的人也不配留在府上。”魏老太太揮了揮手,“把李管事拖出去,打斷腿。不準他再回英國公府。”
李管事嚇得臉色發白,連忙磕頭求饒,卻很快被人拖了下去。
魏老太太又掃了一眼在場的眾位管事,說道:“以後,這府上就是小姐做主,別人的話都不算數,大家可記住了?”
其實不用魏老太太說,經過這次事之後。眾位管事心裡都清楚得很。
那看著嬌小清麗的小姐,這不動手則以,一動手就肯定是死手,絕不會留餘地。
還真不愧是英國公的女兒。
魏老太太叫宜寧跟她去靜安居說話,宜寧被眾丫頭婆子簇擁著,走過魏頤和許氏面前時看也沒看一眼。
魏頤看到她的背影,那是一種從骨頭裡透出來的清然。他突然想起了現在都還鬱鬱寡歡的沈玉。
魏老太太回到靜安居喝了藥。她正靠著牆在凝神聽魏嘉說話,魏嘉的聲音清亮又明快,像小鳥啼叫一樣。魏老太太看到她就像看到小時候的明珠,明珠那麼點大的時候就是這般稚嫩可愛的,她的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
她又側過頭問:“明珠呢?”
芳頌答道:“您不是讓她練女紅嗎?這會兒在學走針呢。”
魏老太太點點頭,叫魏嘉先出去,她握住了宜寧的手,沉吟一聲說:“你父親……若是真的回不來了。咱們府上,也就是你我幾人相依為命,明珠已經及笄了,我其實已經為她相看好了一戶人家。那人家家世清白,孩子剛中了舉人,雖說不算富貴,卻是肯上進的。等明珠嫁出去了之後,府裡就咱們祖孫三人。因此宗親之間,也不可做得太過果決了。”
宜寧淡淡一笑:“祖母覺得宜寧做過頭了?”
魏老太太嘆了口氣,默默道:“有些事……隻有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才明白。”
宜寧沒有說話。在她看來,許氏對英國公府要是沒有半點覬覦之心,她是絕對不信的。今日情緒是過激了,也許還是因為羅慎遠的事。
她突然就覺得,覺得身邊一個可以信任的人都沒有。這是一種何等孤寂的感覺。
宜寧走出靜安居,看到許氏在院子裡葡萄架下教魏嘉讀書。魏嘉讀一會兒就嫌累,把頭靠著母親懷裡撒嬌。許氏理著女兒的發,笑著說:“你讀書不如你哥哥,他爭強好勝,萬事都喜歡分個高低。”
風吹起樹影搖動,魏嘉張大眼說:“那多累呀!”
許氏捏了捏女兒的小臉:“咱們嘉姐兒不讀就算了,以後你靠著你父親、你哥哥就行了!我看你也迷迷糊糊的,什麼都不懂。”
宜寧靜靜地站了一會兒,看著她們不說話。
許氏也看到了宜寧,想起剛才那事自然對宜寧沒有好臉色,僵硬地轉過頭去了。
宜寧這才別過了臉。
回到東園裡,宜寧悶頭睡了一覺。庭哥兒的功課也沒有過問。
她突然就累得什麼都不想過問了。
第二日醒的時候才剛到卯時。松枝聽到動靜之後點了油燈進來。卯時還沒有天亮,但是外面的景色已經依稀可見了。小丫頭絞了熱帕子遞給宜寧擦臉,宜寧邊擦邊問松枝:“我聽說你常寄信出去?”
“是寄給家裡父母的。”松枝邊給她穿鞋邊說,“他們在老家總是不放心我。”
“我記得你父母都是羅家田莊的佃戶,不認得字吧?”宜寧繼續問。
松枝勉強笑了笑說:“鄉裡的裡正是認字的,同姓還出個秀才。他們拿去問這些人就是了。”
宜寧就沒有再問下去了。
梳洗好之後她靠著臨窗的羅漢床看賬本,庭哥兒從外面跑進來。他看到宜寧穿著一件寶藍色敞袖的褙子靠著窗,襯得膚白勝雪。他賴在宜寧身邊,要她去看院子裡剛開的花。“祖母讓大家去看那幾株仙客來……就在東廂房旁邊,開得可好看了!”
你今天的字可練完了?”宜寧翻過一頁賬本。
“那花是爹爹吩咐的。”庭哥兒說,“爹爹說花開得越熱鬧越好,花團錦簇的才好看。”
宜寧聽了怔了怔,看到庭哥兒眨著眼睛看她,好像很疑惑她為什麼突然怔住了一樣。
宜寧決定帶庭哥兒出來走走。
靜安居的東廂房外,宜寧帶著庭哥兒給魏老太太請過安。趙明珠與魏嘉性子不和說不上話,魏嘉玩著自己的毽子,趙明珠則跟丫頭低聲說話。
魏嘉看到宜寧就跟了上去,庭哥兒跟魏嘉玩得很高興。兩個孩子走一會兒跑一會兒的,宜寧追都追不上。她慢慢走在回廊上,正好看到魏頤帶著小廝也走過來,遇到她的時候魏頤側過身。笑道:“宜寧妹妹,我聽聞你老家在保定?”
宜寧站定,見魏頤背著手離她遠遠的,她道:“魏頤堂兄這是什麼意思?”
“我自小在京中長大,沒去過保定。”魏頤說,“宜寧妹妹對保定街巷應該熟悉的吧?我正打算去,還望宜寧妹妹跟我講講。”
“青渠。”宜寧喊了一聲,“堂少爺沒去過保定,你跟堂少爺講講保定吧。”
魏頤聽了臉一沉,她竟然用丫頭應付他?他說:“魏宜寧,你知不知道因為你,沈兄到現在都不怎麼見人?”
“那又怎麼了。”宜寧淡淡地道,“我與沈玉的事,與堂兄何幹?”
“你……!”魏頤發現她的確伶牙俐齒,想起昨天她那般的強橫的做派,搖咬了咬牙。
兩個孩子玩著玩著跑著回來了。
庭哥兒跑到宜寧面前說:“姐姐,珍珠說有個郭副使來了。請你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