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蘊是謝家這代唯一的嫡女,謝家綿延百年,謝大學士又是榮寵三朝的肱骨之臣。就得了這麼個嫡孫女,從小也是萬般的嬌養著,何況她天資聰慧。這在場的眾位小姐,她掃一眼也就跟宜寧說幾句話,也不見得多熱情,語氣不溫不火。等趙明珠叫她謝蘊姐姐的時候,她隻是微笑點頭。
在場的世家小姐都有些懼她,她才女的名聲也是滿京城都知道。
“……你宜寧妹妹的書法好。”魏老太太帶了眾人坐下來,跟謝蘊說,“你們有空可以比試比試。”
謝蘊覺得宜寧年紀小,且是養在外面的,根子淺,與她比自然是不能的。她就問:“那宜寧妹妹師承何處?我跟著我家祖父練字的。”
想到要叫當初那個一臉驕傲的小姑娘為姐姐,宜寧還是覺得有點奇怪。其實她這方面的天資一般,如今寫得好全是勤能補拙的緣故,一比就現原形,她還是了解自己的。謝蘊卻是從小就出了名的聰慧,先皇都曾親口誇贊謝家二小姐。
宜寧隻是笑笑說:“我闲時的塗鴉小作,謝蘊姐姐名滿京城,比怕是不能的。”
謝蘊自小被誇習慣了,宜寧的話她倒也沒覺得有什麼。她優雅地放下茶盞,繼續說:“宜寧妹妹想必是自謙了。不知保定還有什麼名師?我倒是聽說過幾個,宜寧妹妹是跟雪齋居士學習,還是跟著曹大學士呢?”
謝蘊是名門世家,接觸到的人也無不是數一數二的大人物。這兩位的確名震天下,但在保定幾乎門不出戶地隱居,除非是謝蘊的祖父,謝大學士這類文壇泰鬥類人物,根本沒有人能請到。
難怪別人在這位謝二小姐面前都要敗下陣來。這等見識和眼界,普通的閨閣小姐哪裡會有。
宜寧正要說話,就聽到門外一個淡淡的聲音響起:“她師承於我。”
宜寧聽到聲音抬起頭,就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背著手進來。反倒是對面的謝蘊似乎有些驚訝,站了起來看著他說:“是你……羅慎遠!”
宜寧不知道謝蘊跟羅慎遠是認識的。
羅慎遠走到了宜寧的身邊說:“羅某也不是什麼名師,不能與謝大學士比。謝二小姐還是不要為難小妹了。”
謝蘊看他表情沉靜,就抿嘴一笑說:“上次我看到你,想與你對詩你都不肯。如今你居然跟我說話了?”她瞟了宜寧一眼,“宜寧是你的妹妹?那我更要跟她比一比了,至少看看你這位新科狀元教得如何吧。”
羅慎遠皺了皺眉道:“謝蘊!”
宜寧卻想三哥恐怕跟這位謝二小姐不僅認識,還是有些熟的。不然三哥這麼有禮的人,也不會生氣了就直呼其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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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三公子的書法連祖父都要稱贊。”謝蘊看著羅慎遠,目光一刻也沒有移開,“想必教出來的徒弟也不差吧。”
宜寧總算是看明白了,這位謝二小姐……居然對她三哥有那麼點心思?
但她……分明就是程琅的妻子啊!
宜寧突然又想起,程琅對他日後的妻子實在不算是太好。納了三房妾室,且謝蘊生產之時,他甚至還在寧遠侯府跟陸嘉學下棋。聽說生了個男孩,眼皮都沒有抬過。難道也有這個緣故在裡面?
宜寧覺得這些人事真是復雜,許多她前世不知道的東西似乎在慢慢地顯現,仿佛有一條不知名的線要把這一切串聯起來。她逐漸慢慢地看清楚了,自己前世一直不太明白的那些事。卻反倒是覺得有些可笑了。
宜寧幾斤幾兩羅慎遠還是清楚的,讓這丫頭唬人可以,跟真正練出來的謝蘊怎麼比。羅慎遠平息片刻,淡淡說:“小妹年紀尚輕,還筆力不足。”他叫人拿筆墨過來,“謝二小姐真是想比的話,我來替她吧。”
謝蘊並不服輸,上前一步笑著說:“新科狀元這可是欺負人?狀元如今名滿天下,勝了我也是勝之不武吧。”
羅慎遠則抬起頭,看著她說:“謝二小姐也名滿天下,跟我尚不足十四的小妹比,是不是也輕而易舉?”
謝蘊聽了就臉色一紅,看到羅慎遠筆直地站在她面前,她不知怎的又開口說:“羅三公子護著妹妹就算了,我又不是那等欺人之人。隻要三公子把我上次出的燈謎對上,這也就算了,我還是不為難宜寧妹妹的。”
原來還真是有些過往的。
宜寧想也想得出來,謝蘊一向最敬重有才之人。她是眼高於雲,但若是你有一兩分的才華,便格外的高看於你。
羅慎遠卻說:“謝二小姐,上次你追問時羅某已經說過了,羅某所學為制藝文章,八股駢體。與你比的確也是勝之不武。”
閨閣小姐的才華名聲再大,又非真正要科舉做官的,怎麼可能與真正的進士比。
謝蘊聽了咬咬唇,一時又說不出話來反駁他。
既然是她引起的問題,宜寧倒也不會不管。
“我倒是可以跟謝蘊姐姐比,但是不比書法也不比繪畫。不然讓別人聽去了,說是謝蘊姐姐欺負了我,即便勝了也沒有什麼可說的。”宜寧上前一步,跟謝蘊說,“謝蘊姐姐可會琵琶?”
宜寧會彈琵琶,而且彈得還不錯。
也沒什麼奇怪的吧,宜寧前世的生母就會彈琵琶,雖然生母沒了,但是乳母便也教她。說起來怪了,別的學起來總是這般那般的不好,這個倒是一點就通。隻不過是原來的祖母不喜歡器樂,她才不怎麼彈而已。她記得謝蘊也是從小學琵琶的。
謝蘊聽了宜寧的話才看她。知道人家給她臺階下,嗯了一聲說:“……我是自小跟著母親學的。”
魏老太太見狀就笑了笑:“原是我思量不周的緣故,練琵琶也好。”吩咐宋媽媽去取兩把琵琶過來。
羅慎遠看了看宜寧,他不知道這小丫頭還會彈琵琶。
宜寧其實已經很久沒有彈過琵琶了,還是上次在魏凌的庫房裡尋了一把才起了興致,魏凌見她喜歡就直接讓她搬回去了。如今觸著琵琶的弦還是覺得有些陌生。她坐到了正堂的太師椅上,抬頭聽謝蘊的彈奏,她彈的是昭君出塞。指法熟練,調子婉轉,不愧有才女之名。
謝蘊彈奏完之後滿堂喝彩,謝蘊仿佛沒聽到般,她放下琵琶看向宜寧,這小丫頭的指法看著有幾分樣子。
宜寧撥了撥琵琶弦,叮叮咚咚幾聲輕響,聽著有些生疏。
謝蘊就皺了皺眉。
宜寧根本不管別人什麼表情,試了幾個音才定好弦。她十指微動,便有一陣低啞的琴音響起。爾後急促,鼓點般的細密,曲調卻又悲愴,鼓點越來越快,似有種戰場的沉悶和蒼涼。
謝蘊的表情才有了些變化,而所有人都看向宜寧。
宜寧穿了一件湖青色素緞褙子,雪白的湘群,槅扇照入的陽光中有種別樣的光輝。她抱著琵琶,金色的光輝灑在她身上,竟有些耀眼了。她的表情似乎跟著曲子變得平靜肅穆起來,似乎也有些蒼涼。
霸王卸甲,與十面埋伏為一套曲子。隻不過十面埋伏是戰歌的壯闊,霸王卸甲卻是戰敗的悲涼。她一向最喜歡這首曲子,也是生母最喜歡的。如今彈來那種情緒竟也漸漸彌漫上來,竟想起當年乳母教她的時候,如何的認真和用心。她年少時體會不到的悲涼,隻有漸漸長大之後才明白。當年她彈給陸嘉學聽,他也隻不過是聽了笑笑,擰著她的臉說:“人家都是花好月圓陽春白雪,你卻給我彈這個!”
她隻當陸嘉學是混不吝的,沒有認真地聽她彈。
靜安居外,侍衛護擁著,魏凌正與陸嘉學在往靜安居的路上。
陸嘉學的腳步突然停住了,他聽到了隱隱的琵琶聲傳來。
魏凌看他停下了,似乎駐足細聽,就笑道:“不知彈的是什麼曲子,聽著倒是還不錯。”
陸嘉學聽了很久,才輕聲說:“是霸王卸甲。”
第94章
霸王卸甲。講是項羽垓下戰敗,別姬自刎,蒼涼而悲壯。
戰亂的鼓點、四面楚歌的悲壯沉寂了,琵琶聲才幽咽起來。最後尾音輕落,指尖輕挑復抹,如一陣戰歌騰空而起,方才漸漸平息入塵。
沒有什麼勝負的,花廳一片沉寂。正堂中央宜寧閉上了眼,她的臉上有種細微的悲傷,教人不由自主地就為之震撼。
片刻之後魏老太太才回過神來,握了宜寧的手,輕聲道:“我竟不知道你琵琶彈得這麼好!”
宜寧把琵琶抱在懷裡站起身,她想起乳母感嘆般地說過:“……老太太不喜歡器樂,太太就舍了不彈。實則她非常有天賦,我也知道你學了也沒什麼用,卻總還是想教教你。你以後彈琵琶的時候就能想起她了。”
她是會想起她的,想起未曾謀面,甚至沒有機會抱一抱她的生母。她雖然沒有親自教導自己,卻一直在影響她。
魏老太太轉過頭,笑著對謝蘊說:“謝二姑娘以為如何?”
謝蘊的目光有些復雜,她說:“我小時候也聽別人彈過這首曲子,當時驚為天人,還以為再也聽不到這麼精妙的了。宜寧妹妹倒是有她七八分的精妙,”她又笑了笑,笑容非常的粲然,“宜寧妹妹也是從小學彈琵琶的?”
“這倒不是,是她父親前幾月給她找的琵琶老師。我見她平日不怎麼練,還以為她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呢。”魏老太太說。
“這倒也不奇怪了。”謝蘊點頭,“宜寧妹妹的指法有些生疏,但是天賦驚人,對曲調的演繹遠勝於我。”
宜寧也知道自己長久不練指法必然退步了,她性子又懶,平日根本不怎麼練,天賦就這麼荒廢了。
她倒也沒覺得可惜,要不是今日遇到了謝蘊恐怕都想不起抱琵琶了。不過對於謝蘊,她倒是真心說了幾句:“謝二姑娘彈得也精妙,隻是不愛所彈之曲,彈得總少幾分味道。”
謝蘊聽到這裡微微一愣。
“那你彈的可是所愛之曲?”門口突然有個聲音響起。
一時所有人都看過去。
宜寧側過頭,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背手站在門口,他穿著一件武官慣穿的補服,表情平靜而有種淡淡的威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