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吃人的羅家,會因此把她撕成碎片的。
宜寧有些驚訝,連忙扶她起來安慰。雪枝是她房裡的大丫頭,誰都會失態,但絕不會出現在她身上。這究竟是怎麼了?
雪枝知道自己不應該哭,但她就是忍不住了。想到剛才小丫頭跟她說的話,她就覺得一陣陣發寒。她終於還是擦幹了眼淚,抬起頭捧住宜寧的臉:“姐兒,奴婢接下來告訴您的事,您一定要好好聽著。您不要哭,您也不要憤怒——如今那外面的人,都等著看您的笑話呢。您一定把身板挺直了,就算不是羅家的小姐……您、您還是顧家的外女。隻要熬得過這關,總會有辦法的。”
“不管別人說了您多難聽的話,都不要在意……”
想到這個還沒有十三歲大稚嫩的少女,立刻就要面對迎頭而來的風暴。雪枝就鼻酸得直想哭。
羅宜寧的心迅速冷下來,能讓雪枝說出這樣的話,那一定發生了非常嚴重,可能是她根本想象不到的事。她無意識地掐住了雪枝的手臂:“雪枝,你說清楚,究竟怎麼了?”
雪枝看到她稚嫩的眉頭微皺起,眼淚就直往下掉。“姐兒,您不是老爺親生的孩子,是喬姨娘……帶人去老爺那裡說的。說您是太太……和別人生下的。老爺正要找您過去……您記得奴婢剛才說的那些,您不要在意別人的話!一定要記住!”
羅宜寧懷疑自己聽錯了,她扯著雪枝的袖子道:“雪枝,你可莫要玩笑。你剛才說什麼?”
雪枝看她的表情也帶著一絲憐憫。
宜寧突然想起來,相似的憐憫曾經在喬姨娘臉上出現過。
羅宜寧本來以為,像她這樣前世活過的人,這一世對什麼災禍都能面對了,畢竟玉簪子裡的二十年,她看盡了這麼多的悲歡離合。但其實不是這樣的,別人的事是別人的事,自己永遠無法對別人的悲痛感同身受。隻有當這件事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時候,你才能真的感覺到那種痛苦。
羅宜寧不知道這半刻鍾的功夫裡她究竟想了有多少東西,前世的有,雪枝剛才的話也有。她終於平靜了下來,當她站在羅成章的書房外面的時候,她抬起頭,發現羅宜憐正站在她面前。
“羅宜寧。”羅宜憐輕聲跟她說,“你要記得,這是你最後一天被叫七小姐的日子了,以後都沒有了。”
本該就是個平凡的命,做了這麼多年的小姐,其實已經足夠了。
“謝過六姐。”宜寧對她淡淡一笑。
她走上臺階,能感覺到那些丫頭都在看她,有偷偷瞥的,有大方地直視的。若是以前肯定是沒有的。宜寧深深地吸了口氣,隨後進了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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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寧知道羅慎遠看向了她,但是她隻是平視著前方掛的那幅畫。
書房之中還站著喬姨娘,剛到的羅宜憐,郭姨娘帶著軒哥兒也在這裡。
羅成章慢慢走到了她面前,他冷漠地看著她,他道:“你可知道我找你來為了何事?”
宜寧輕輕地道:“父親,我知道。”
“你稱我為父親?”羅成章冷冷地說,“你不過是你母親與一個護衛私生,裝著我羅家嫡出小姐的名號活了這麼些年。敢叫我為父親?這麼些年了,我憐惜你母親的死一直待你好。若不是如此,你現在就跟你身後站的奴婢沒有什麼兩樣。你敢高攀,我可不敢承受。”
“你祖母死前,怕也得知了你非她親生孫女,因此才氣急攻心去了的。如此這些,你還叫我父親?”
宜寧聽了抬起頭,她不去看眾人看她的眼神,她隻是說:“那我不稱您為父親吧,反正這麼些年了,您也隻當自己是六姐的父親。我從未覺得您有半點寵愛我的地方,如今看來還是有道理的。”
羅慎遠走到宜寧身邊,小丫頭依舊隻到他的肩高,臉蛋還有些肉,身子卻這麼纖細,看著實在是嬌弱。
“父親,這些事宜寧何嘗做錯過什麼。”他語氣低沉,“您再恨也不該恨宜寧,她一向尊敬您。去年冬至的時候,她還給您做了一件鬥篷,怕您穿著不暖和,她改了三次。”
羅成章慢慢的冷靜下來,心仿佛被針一扎。那個站在堂中的女孩確實嬌小,他不由得想起她還小的時候,笑著伸手讓他抱。羅成章側過頭,淡淡地道:“從今後你就搬出二太太那裡吧,住到鹿鳴堂去。”看到羅宜寧,他就會想起顧明瀾,實在是不想看到她。
宜寧低頭應是,她舉步慢慢朝門外走去。羅慎遠想拉住她,卻被她掙脫了手。
宜寧抬頭看著羅慎遠,他的眉毛本來就濃鬱,此時越發的陰鬱了。
“三哥。”羅宜寧跟他說,“我以後搬去鹿鳴堂住了,今晚恐怕就要搬了……”
“宜寧,你若是難受,可以哭一哭。”羅慎遠看著她的眉眼,明明十分冷靜的,卻這麼的可憐,他幾乎是想觸上去安慰她。把她抱進懷裡,這樣她便能如小時候一般,放心地在他的懷裡大哭。
羅宜寧搖頭,她不想哭,至少現在不能。總有人等著看她的笑話,但是她不能讓別人笑話。
宜寧深一腳淺一腳地回去了,丫頭跟在她身後,沒人敢說一句話。林海如聽說了這件事,又是震驚又是不信,哭得差點斷氣,一定要來找宜寧。但羅成章不要她去,她腹中還有個孩子,再沒有一個月就要臨盆了,決不能在這個時候出差錯。
林海如氣得直哆嗦,她捏著瑞香的手道:“宜寧那孩子,她該有多傷心……她該怎麼辦啊!”
瑞香跟著林海如掉眼淚,她緊緊握住林海如的手:“太太,來日方長,再不濟還有三少爺呢。您要想著肚裡的孩子,不要著急……七小姐的事總能解決的!”
林海如卻哽咽地說不出話來。
鹿鳴堂破敗了一些,但是打掃一下還能住,這裡離祠堂近,少有人至。宜寧的事也隻是二房的幾個主子、主子身邊有頭臉的丫頭知道,但她房裡的丫頭或多或少聽了些風聲。未必知道是七小姐的身世,隻覺得七小姐或是犯了大錯,被老爺厭棄了,搬東西的時候也懶懶的。
宜寧望著鹿鳴堂院子中那棵大樹,她突然很慶幸是自己。
如果是那個七歲的小宜寧活到了現在,她該如何承受得住這一切。宜寧回頭對徐媽媽說:“徐媽媽,您說這個時候祠堂開著嗎?”
徐媽媽眼眶發紅,宜寧一向都是被寵著的。如今卻到了這樣個地方:“還開著呢,但是都太晚了……”
“我想去祠堂看看。”宜寧說,“或許明日,他就不會讓我進去了。”
徐媽媽聽到這句話更是想哭,還能如何反對。徐媽媽還是帶她去了,她守在祠堂外。宜寧一個人走進祠堂裡,她走到了羅老太太的牌位面前。羅老太太是這兩世以來對她最好的人,她心裡最掛念的一個人。想到羅成章今天說的話,她心裡那股隱痛就無法忽視。
“祖母。”她輕輕地拂去上頭的一點灰塵,說道,“真是因我不是羅家親生的孩子,所以你才氣病了?”
宜寧覺得鼻尖發酸:“祖母,我從未遇到過您這樣好的人。如果您是因為我而病的,我該如何是好……”她抱著羅老太太的排位,那股委屈突然湧上心頭。她想起羅老太太以前如何護著她的,如何任由她抱著撒嬌的,如何無奈又慈祥地看著她笑的。宜寧漸漸地哽咽了,“您不要這樣……祖母。我最喜歡的便是您,我記得最深的也是您……他偏要這麼說,他偏偏說您是因為我死的……”
“眉眉。”背後有人輕輕喊她。
宜寧淚眼朦朧地抬起頭,看到他邊走近邊說:“祖母已經知道你非親生。她臨走的時候,叫我幫著掩藏。她讓我一定要護著你……眉眉,不要傷心,三哥在這裡。”
還沒反應過來,她突然被這個人擁進懷裡。她揪著他的衣服,終於忍不住大哭起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羅慎遠緊緊地抱著她,讓她緊緊靠著自己的胸膛:“乖,不要擔心,好好地哭吧。明天就沒有事了。”他還半跪在地上,卻承受著宜寧的重量,讓她能在自己懷裡好好地哭。
站在祠堂外的徐媽媽,幾乎是震驚地看著這一幕。半晌後她深吸了口氣,退到了一旁去。
送宜寧回了鹿鳴堂,羅慎遠卻連夜寫了封信,讓人送去了巡撫衙門。羅成章能這麼憤怒,肯定是因為喬姨娘還跟他說了些顛倒黑白的話,所以他要請鄭媽媽來對峙,就算宜寧的事情無法扭轉,但也不能看著喬姨娘信口雌黃。當然這封信不是給鄭媽媽的。
宜寧不該在羅家呆下去了。
羅慎遠早在半個月前就知道,英國公派人在這一帶暗中打探宜寧的事了。他甚至還知道,英國公現在就住在巡撫衙門,而且一直在等。但是現在不用等了,宜寧能離開羅家挺好的。她應該回到自己真正的家去,而不是在羅家被人欺辱。
*
這夜羅成章是自己在書房睡的,沒有叫任何一個人伺候。
喬姨娘被丫頭懶洋洋地扶起來,已經是日上三竿了,她一邊被伺候著穿衣裳,一邊問羅宜憐:“你父親一大早叫你過去做什麼?”
“囑咐我的課業。”羅宜憐扶了喬姨娘起來,“宜寧昨晚就搬去了鹿鳴堂,自己的女兒變成了別人的。他總是想好受些吧。”
“要不是有羅慎遠在,你父親真的生起氣來能把羅宜寧趕出府去,對外就說突然得急病沒了。顧家未必能開棺驗屍不成……”喬姨娘懶洋洋地說,“她如今可是落魄了吧?”
“是落魄了的。”羅宜憐輕輕地說,“我看早上廚房送過去的,就是白米粥和幾碟餅。她也沒怎麼吃,原樣送出來了。”
“別人雖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但看她搬去了鹿鳴堂,自然知道是犯了大錯。外頭那些人啊,最是捧高踩低的。”喬姨娘看著鏡子中女兒的模樣,笑了笑說,“倒也算是便宜她了,頂著小姐的身份活了十多年了。明明就是個低賤的命。要是生在外面,她這麼大該成日地做針線貼補家用了,等嫁人了還要伺候公婆與孩子,不遭人白眼都算是好命的。”
“我的兒啊。”喬姨娘拍著羅宜憐的手,“你才是個金貴的命,以後找夫婿不能差了,有你父親在,怎麼也要給你找個進士及第才行。”
剛說到這裡,外面突然有人進來稟報:“姨娘,老爺說太太有孕,讓您幫忙操持宴席。府中有貴客來,老爺吩咐了,一切都要最好的。”
“是誰來了?”喬姨娘已經穿戴好了,讓丫頭服侍著戴了耳鐺。
來報的下人有些猶豫:“說……似乎是英國公。老爺也被嚇到了,連忙前去迎接了。奴婢看了,外頭站在好些官兵呢!”
英國公?
羅宜憐道:“我記得上次,英國公的侄女隨著長姐到我們這兒來過,隻不過是個遠方的侄女,卻嬌養得不得了。”
喬姨娘也記起來了,這英國公常年跟著陸都督徵戰,如今又統領神機營,做過宣同總兵。在那簪纓世家中也是一等一的。這等人物怎麼會突然上門來?喬姨娘沒有多想,扶著丫頭的手連忙去廚房吩咐了。
羅成章還對宜寧的事耿耿於懷,但經過一夜的思索他已經想好了,就當自己養了個闲人在那裡,隻不過是給口飯吃而已。但在她手上那些老太太留的東西,他是想收回來的。正在思量著,居然有小廝來傳話說英國公魏凌遞了拜帖來訪。
羅成章嚇了一跳,英國公這種人物之罕見,就是他進京一趟,都未必能求見到人家。如今怎麼會突然上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