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顧明瀾卻輕輕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因剿匪受傷,照顧你也無妨。”
她的語氣緩緩的,沒有半點害怕,反而很識大體。
顧明瀾當時也煩了羅成章,既不想回去看到他那張臉,也不想到尼姑庵看下人們對她的同情,覺得自己厭煩得不在乎被擄了。他因剿匪受傷,是造福於民,何況這四處深山野林的,連她都找不到回去的路,把他留在這裡也就是讓他等死了。
顧明瀾決定留下來照顧他,那護衛臨走前留了許多東西下來,正是用來照顧他的。
五日後他稍微好了些,勉強能走動了,對顧明瀾更是十分感激,似乎還有一絲別的情緒。護衛所留之物已經不多,他不想太麻煩顧明瀾了,強撐著病體去狩獵,後來在挖好的陷阱裡捉到了一隻鹿。飲鹿血能讓他好得更快些,但他卻忘了那鹿血是何等燥熱之物。等再清醒的時候已經釀成大錯,他半跪在顧明瀾面前,拉著她的手跟她說:“我乃是英國公世子魏凌,願娶你回去。等我回京之後——”
顧明瀾輕輕地搖頭,實際上魏凌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她坐在床上,看自己的目光並不像是憎惡,倒是有一些柔和。
“你不要來找我。”顧明瀾說,“我已嫁做人婦,你難道看不出來?”
魏凌渾身一震,有種被她拆破而不知道說什麼的尷尬。他當然……能猜得出來。但是這麼好的女子,為什麼就已經嫁人了呢。
魏凌嘴唇微動,低聲道:“我知道,但還是想娶你。我既已經做了便是要負責的。我看你每日這麼不高興,就知道娶你的那個人對你也不好,你跟我走吧。”
顧明瀾更是苦笑,望著他的神情平靜,甚至還有一絲說不出的悲傷。然後她跟他說:“我若是個知道羞恥的,就應該現在吊死了。但是我沒有……你也不要再記得了這件事了,算了吧。”
魏凌不知道她的打算,但他不想就這麼算了。可直到有一日晨起,魏凌發現顧明瀾不見了。
他找遍了周圍,都不知道哪家有這麼個人。等護衛回來時去了那尼姑庵裡找,誰知道整個尼姑庵已經人去樓空,什麼都沒有了。魏凌隻知道她喚明瀾,但是女兒家的閨名少有人知道。他最終還是沒有找到她,又不敢打聽得太多惹得別人懷疑,這才回了京城去。
這麼多年裡,他一直在想顧明瀾。若是她真的過得好,倒也就罷了,就當兩人從未遇到過,若是她過得不好呢……兩人隻有過那一晚,但明瀾要是有了他的孩子呢?她會不會把孩子留下來?想到最後思緒混雜,已經是在胡思亂想了。
現在十多年過去了,他知道明瀾的確留了個孩子給他。
是個女孩兒,已經要十三歲了。
魏凌望著燭火不由得想,不知道他的女兒是什麼樣子的?她是什麼樣的性子,長得高不高,喜不喜歡讀詩詞。越想這些,魏凌心裡就生出一股期待來,若是她見到自己的生父會怎麼了,她知道自己本該是英國公府的小姐會高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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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她願不願意認他,要是她不願意該怎麼辦……
就算有英國公府的權勢和地位,魏凌也突然有點不自信了。
第70章
第二日晨起後徐媽媽幫宜寧梳發髻。
宜寧的頭發要說長得好是不好的,林海如的頭發才好,又多又黑,梳發髻也好梳。宜寧的頭發又細又軟,拘在手裡軟軟的跟雲一樣,但披放下來的時候又光滑如綢,映著光看顏色略淺。雖然好看,但是梳發髻卻不好梳。
徐媽媽梳好之後給她用篦子細細整理了,問她:“姐兒覺得這個可好看?”
宜寧打量了一下鏡子中的自己,徐媽媽給她梳的垂髫分肖髻。輕巧靈動,倒是挺好看的。她房中的梳發高手當真不少,自己的頭發不好梳她是知道的,太過細軟了。她笑了笑說:“您梳的自然好看。”
丫頭端了紅棗粥和酥餅上來。宜寧雖然不疼了,但還是覺得腰膝酸軟,她靠著迎枕邊喝粥邊問:“昨晚三哥回去之後可有傳話來?”
雪枝搖頭道:“沒有三少爺的人來過。”
宜寧聽了有些疑惑。她把碗放下,總是想起昨天三哥看著她的時候,他臉上的神情,那是一種陌生的憐惜。
她吃了點酥餅就吃不下了,讓丫頭把東西撤了。這時候松枝領著個婆子進來,那婆子給她行了禮,笑著道:“七小姐吩咐下去的,奴婢已經準備好了,隻等給三少爺量了身量便可以做了。”
這婆子是針線房的,府中的衣物都是針線房在做。宜寧在準備給羅慎遠赴京用的衣物,冬襪她可以做著玩玩,但裁衣就勉強了。因此找了針線房裡針線功夫好的婆子來給三哥做幾身冬衣。宜寧問道:“丫頭不可幫著量嗎?”
婆子搖頭說:“冬衣需得貼身才暖和,奴婢要親手量了穿著才妥帖,丫頭總不懂該量幾分好。”
宜寧想了想道:“那我領你過去,給三哥量了之後您再給雪枝量一身。”宜寧指了指雪枝,“也得給她做新衣裳了。”
雪枝已經過了放出府的年紀了,她是宜寧身邊最有頭臉的大丫頭,宜寧還小的時候不敢讓她離府。但歲數大了總歸不好,宜寧才讓羅慎遠給她找了一門親事,是徐水一戶平實的人家,那人還有秀才的功名。聽說是羅家伺候小姐的大丫頭,那家人倒是很歡喜。她們這等官家出去的丫頭,嫁的比一般的姑娘還要好許多。
雪枝伺候宜寧多年,宜寧雖然舍不得她,但更不願意耽誤了她。何況雪枝對那人家也滿意,她已經在思考給雪枝多少銀子的添箱了。
雪枝被她說得臉色微紅,立刻就要拒絕。她一個下人,怎麼用得上府裡針線房做的衣裳。宜寧卻按住她的手不要她說,笑著道:“以後做新衣也要府裡來做,紅妝霞帔的嫁過去,抬十多抬的嫁妝!”
屋子裡的丫頭都抿著嘴笑。雪枝又好氣又好笑,但看著宜寧的眼神柔和極了。
宜寧帶著針線房的婆子去找羅慎遠。他看到她又帶著人過來了,有些訝然。放下書朝她走過來,濃鬱的眉頭微皺著,低聲道:“你不是不舒服嗎,怎麼到處亂跑?”
宜寧笑眯眯地說:“昨日你說請我吃午飯沒吃到,我今天來蹭飯的。”看到他的神情似乎不太贊同,宜寧拿了針線房婆子的軟尺,在手上晃了兩下給他看,“我找了針線房給你做幾件冬衣,聽說京城更冷些,你到了京城之後就好穿了。三哥,你把手抬起來,給你量一量長短。”
羅慎遠有些無奈地看著她:“宜寧,你要是無事做,我再給你找個教琴的師父。”
宜寧隻催促他抬起手,婆子上前給他量身材。羅慎遠隻能抬起手,他長得高大,量身材的時候婆子都要墊著腳給他量。宜寧看到他沒站直,上前伸手拉他的腰:“三哥,你站直了量得才準。”
她的手隻是碰了一下他的腰,卻覺得他身體似乎一僵。
等婆子量好了之後退下了。羅慎遠才嘆了口氣,讓丫頭給她端了杯熱茶來,問她:“你到三哥這裡來就是做這個的?”
宜寧笑了笑說:“不是說了到你這裡來蹭飯嗎。”覺得羅慎遠坐得離她遠了不好說話,宜寧坐到他旁邊去,抓住他的手說,“不過還有一事,我想雪枝風風光光地嫁,我聽說你在徐水縣有個宅子,你能借給我用用嗎?”
羅慎遠能感覺到那隻搭著他的手觸感十分柔嫩,他整個人都一緊。語氣有些克制:“宜寧,你好好坐端正。”
宜寧不知道他怎麼了,抬頭看他,羅慎遠卻沒有看她的眼神,把手抽走說:“借給你用可以。”
宜寧的眼眸水潤,如一隻明明無辜卻受了欺負的動物,對著這樣的眼神沒有人狠得下心腸。
宜寧聽到他答應了也沒有多想,笑著道:“那我可不付銀子的!”
羅慎遠嘴角微扯說:“自然不用你付。”
宜寧在他的書房裡等著開飯,他寫著文章。宜寧坐在他書房的躺椅上看書,細長的腿蜷縮著,她穿了一身蘭色的褙子,素白的湘群垂下來。槅扇外的陽光照著她的裙子,宜寧的神情很專注,實際上當她認真做事的時候就非常專注,細長的睫毛搭著清亮而澄澈的眼眸,似乎外界的事不能擾亂她分毫。好像看到了什麼疑惑的地方,她的眉頭微皺,無意識地咬著嘴唇。
她是有這個壞毛病,想什麼想不通的時候就這樣。
他還記得小丫頭當年還是小胖球的時候,圓嘟嘟的,可愛得跟年畫上的娃娃一樣。一轉眼就長成纖纖少女了。羅慎遠自己都不知道從什麼時候他的感覺開始異樣的。或者是從京城回來,長大的宜寧從背後抱住他,他突然意識到她已經不是個孩子了。或者是她在他懷裡睡著的時候,蜷縮在他的臂彎裡,抓著他的衣袖,無比的依賴和信任他。
再或者是他聽聞林茂有意求娶她的時候,心裡瞬間的緊繃和陰沉。
但這是不可能的,他名義上是宜寧的兄長。就算他知道宜寧與他無血緣關系,甚至暗中調查過她的生父,但宜寧的身份絕不可公開。就算他不是宜寧的兄長,他比宜寧大了八歲。他已經是青年要成家立業了,但宜寧還是一團孩子氣。
他千錘百煉的理智告訴他,必須當做什麼都沒有。但這如何能輕易做到?
似乎感覺到有人在看她,宜寧突然抬起頭道:“三哥——”
羅慎遠已經別過眼睛,淡淡道:“怎麼了?”
她猶豫了一下才走到他身邊來:“我看不明白書裡這處的意思。”因剛才咬了一下,她的嘴唇殷紅。
羅慎遠逼自己把視線放在她所指之處,給她解釋道:“《莊子》晦澀難懂,你年紀小少看些才好。《至樂》此篇講生死與輪回,實則是順應天道之意……”
宜寧聽得仔細。因自己的遭遇,她對這篇很感興趣。等講完之時也到了午時,廚房那邊來傳話說擺好膳了。
羅慎遠才放下書帶她出去,正好迎面匆匆走過來一個小廝打扮的人,給羅慎遠行禮道:“三少爺,喬姨娘接了一個人進府,說是她房中丫頭的遠親,到府裡來探親的。”
宜寧聽了小廝的話看了他一眼,他竟然一直在監視喬姨娘?
喬姨娘詭計多端,他自然要看著她。羅慎遠邊走邊問他:“怎麼回事?”
那小廝立刻說:“小的派人看著,分明是一個重病的女子被扶進喬姨娘屋子裡的。要真是親戚來探望,怎麼會在半隻腳踏進棺材裡的時候出門?小的覺得蹊蹺,這才回來稟報三少爺。”
喬姨娘把一個重病的人請進家裡想做什麼?宜寧也覺得疑惑。喬姨娘這段時間精神一直不太好,軒哥兒的事算是把她逼急了。但這撲朔迷離的行事,的確猜不出她究竟想做什麼。
羅慎遠停下來,想了想說:“去查這女子的身份,莫要驚動了姨娘。”
小廝立刻領命下去了。
宜寧問他:“你一直都監視喬姨娘那邊?”
羅慎遠隻是緩緩一笑,跟她說:“我讓廚房準備了你喜歡的臘鵝肉,你一會兒多吃些。”
喬姨娘在屋子裡走來走去,心急如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