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晗聽到心魔, 表情未變,心裡已經緊繃起來。奕修似乎對此早有預料,他不緊不慢往前面看了一眼, 說:“再不走, 他就要發現了。天帝素來多疑, 若是被他看到, 大庭廣眾之下, 我也不敢保證會不會說出一些不方便的話來。”
洛晗輕笑了一聲,說:“昆山家主果然有備而來,既然如此, 請吧。”
燈火搖搖晃晃, 一陣風吹過,燈籠在柱子上磕碰了兩下, 漸漸穩住,而燈下的人卻不見了。
洛晗和奕修走到一處樹林,今夜月明, 將地上照得明澈如水。洛晗停在空地上, 不願意再往前走:“已經沒人了, 奕家主有什麼話,可以直說了。”
奕修伸手給洛晗行了個揖禮,說:“先前不知道姑娘是天道,多有失禮, 請天道恕罪。”
洛晗實在不想聽他說這些廢話。今時不同往日,如今的天界早就不是上古、中古時代的天界了,那時候諸神輝煌,六界萬靈習慣了被神指使,可是隨著神的信仰漸漸流失, 而仙族靠修煉崛起後,神和仙的地位就產生了一些微妙的對調。
現在天界懷念神,可是隻有死去的神才是最好的神,如果真的有新神誕生,天界當下的統領者未必願意分一杯羹。而洛晗孤身一人,勢單力薄,也不適合硬碰硬,如果不是洛晗先認識了凌清宵,凌清宵又恰巧成了天帝,她根本不會對龍族這些人生出什麼好感。
他們之間,注定是相互忌憚多過相互信任,相互防備多過通力合作。洛晗低調地藏於人群之中,不被高層之人察覺,也不和他們產生交集,反而對雙方都好。
洛晗不知道奕修從什麼地方得知了她是天道,不過修為高的人對天地感應更強,她在九州會的時候露過面,奕修因此記住了她,回去後查一查,以昆山之能查出她的身份也不是什麼難事。奕修和洛晗沒有衝突,沒必要交惡,但是若說奕修對洛晗有多少善意,洛晗也不信。
洛晗說:“奕家主,你背著天宮的眼線偷偷來到雲州,還私自監視天帝的行蹤,已經犯了大忌。我們兩人對今日的目的都心知肚明,既然這樣,就不要說那些冠冕堂皇的虛話了,直接進入主題吧。”
“你從何處得知了心魔?”
奕修嗤笑一聲,語氣中穩操勝券:“三日前雲州大雨,方圓八百裡的水氣都被調動到雲州,這麼強大的力量,總不可能是湊巧吧?當時在雲州,而且有這個能耐的,數來數去,都繞不開天帝陛下。而且,心魔波動雖然消失的快,但並不代表無人察覺。”
洛晗默然,三天前凌清宵心魔發作,雖然她立刻趕過來幫他驅散心魔,可是,波動還是被外人察覺到了。奕修敢說這種話,就說明他已經拿到了證據,洛晗沒有再做無必要的爭論,直接問:“你想做什麼?”
“沒什麼,我身為臣子,怎敢對天帝不敬?”奕修嘴裡說著忠敬,可是臉上的表情卻完全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覺得,天帝連心魔都無法解決,竟然放任心魔爆發,長此以往,怎堪統領天界?而且,心魔嚴重了,是會入魔的。天界和魔界勢不兩立,一個有著墮魔的兄長,還有著心魔危機的人,似乎並不適合擔任天帝。”
洛晗輕輕一笑,對奕修頷首道:“這些話你和我說沒用,你得去和凌清宵說。如果你有膽量當面告訴他這些話,並且還能活著回來,那你就是有道理的。”
要不然,那就不服,憋著。
Advertisement
“我說這些話並不是為了昆山的利益,有三位金仙在,即便沒有凌清宵,帝位也落不到我的頭上。”奕修收斂了笑,沉著臉道,“我這一切都是為了天界考慮。天界安全,昆山才能安穩;若是天界有難,龍族六山、上下三十六重天,沒一個能得了好。他若是普通修道心魔也就罷了,可是他根本不是。他身處高位,手裡握著無上權力,若是他走火入魔……都不需要走火入魔,他隻需要在心魔的影響下變得稍微偏執些,瘋狂些,就足以將所有仙族都拖入煉獄。到時候不光天界,恐怕六界都免不了被戰火影響。”
奕修說完,定定看著洛晗,道:“天道當以六界生靈為己任,請天道擔起修正錯誤的職責,主持公道,罷黜天帝。”
“他不會。”洛晗想都不想,脫口而出,“他不是一個會為了自己私欲而損害別人利益的人,他既然成了天帝,就一定會為天下蒼生負責。他不會為了仇恨而發動戰爭,更不會拿前線軍民的命當兒戲,他所作所為一定事出有因。我相信他,他會是一個很好的帝王。”
洛晗說完欲走,奕修轉身盯著洛晗,在背後道:“你有私。”
洛晗的腳步微微一頓。奕修繼續說道:“天道應當不偏不倚,審判者不能生出感情,若是有感情,就不公正了。可是現在,你卻偏向他,隻看對他有利的證據。你捫心自問,他真的沒有被心魔影響到嗎?”
晚風悠悠穿過,四周樹葉發出沙沙的響聲。洛晗停在原地,眼神明明滅滅。
世上所有人都可以扶貧惜弱,憐憫婦孺,同情弱者,唯獨法官不可以。法官不能有私人感情,作為為天下審斷善惡的天道,就更不能了。
可是她卻犯了忌。
洛晗最終沒有理會,繼續往前走。奕修在她身後,狀似非常失望:“我本以為天道已跳出輪回,會和普通女子不一樣,然而,你亦不過如此,耽於情愛,沒有大局觀。天道這麼重要的任務,應該由一個堅定、果斷、聰慧的人擔當,而不是你。”
不該是她?洛晗笑了笑,毫無預兆出手,一掌將奕修擊飛。奕修一直防備著她,但還是大大低估了洛晗的能力,奕修連連撞斷好幾棵樹才停下,他捂著胸口,噗的吐出一口血來。
洛晗緩慢收回手,她站在森林外的空地上,身上浴滿月光。洛晗在明,而奕修倒在黑暗的森林內,兩人隔著大半個樹林對望。洛晗也不在乎奕修能不能聽到,說:“你在教我做事?可惜,你沒有這個能耐。”
洛晗說完,再不理睬這個人,快步朝婚禮會場走去。她生出私情,她違背了天道的職責,她為凌清宵改變立場,這都是她的事情。奕修可以指責她天道失職,可是卻不能貶低凌清宵。
洛晗走回婚禮現場時,發現場子已經散了,唯有四周燈火通明。剛才人多時隻覺得朦朧又浪漫,現在沒有人,才覺得燈影憧憧,空曠的嚇人。
凌清宵就站在最大的那盞燈籠下,靜靜等著她回來。洛晗走上紅毯,地毯上還殘留著白日撒下的百色葉,處處可見狂歡後的寂靜。
白日不覺得,現在才發現這條路很長。凌清宵在快一半的位置接住她,伸手握住洛晗的手,問:“手怎麼這麼涼?”
“夜裡有些冷。”
如今是六月,雲州氣候溫暖,怎麼可能會冷?凌清宵沒有拆穿,用手掌包住洛晗的手指,問:“他和你說了什麼,怎麼不開心?”
“他在說你壞話。”
凌清宵嗯了一聲,片刻後驚訝道:“還有呢?隻有這些?”
“你不生氣嗎?”
“有什麼可生氣的。”凌清宵倒真不在意,“他們是他們,我是我。他們說再多,天宮也是按照我的意志行事,我生氣什麼?該氣的是他們。”
洛晗靜了一會,說:“你理當功蓋千秋,名垂青史,為萬人所敬仰,而不是被人猜忌。隻因為我在你身邊,就要讓你承擔一些毫無因由的詆毀和誹謗。明明,你不必經歷這些的。”
凌清宵聽到失笑,他停下腳步,輕輕挽起洛晗鬢邊的碎發,說:“我不想名垂青史,也不想萬人敬仰。我一生所求,唯有你。”
·
雲州世子和鳳凰女王聯姻,這樁事在梧雲十六州引起軒然大波,婚禮結束後一個月,眾人都在談論這場豪華的婚禮。然而出了這個圈子,對於整個天界的百姓來說,這樁婚禮並不是什麼大事,連知道的人都沒多少。
然而很快,一個真正的驚雷就將全天界炸出來了,甚至六界都為之轟動。
天帝要成婚了。
在早朝上,凌清宵親自將婚訊公告群臣,並且讓天樞院計算吉時,擇日完婚。
這個消息簡直是一桶水倒進了滾油裡,瞬間將輿論引爆。上至高官世家,下至平民百姓,所有人都被這件事驚得說不出話來。各大家族相互打聽了良久,最終絕望地發現,這是真的。
百姓震驚良久,等反應過來後,他們立刻對天後人選產生極大的熱情。凌清宵登基僅僅四百年而已,對於天帝來說,過早成婚,並不是一件好事。群眾簡直好奇的不得了,到底是什麼樣的女子,能不聲不響地攻克天帝,還讓凌清宵不顧事業大局,公開聲明娶她?
不管上中下重天鬧得多麼沸沸揚揚,在大羅天,一切都風平浪靜,井井有條。侍女們按部就班地籌備婚禮,仿佛外界任何風波都影響不到這裡。一隊仙娥魚貫走入殿中,行禮後,問:“姑娘,這是嫁衣的料子,您喜歡哪一個?”
洛晗放下筆,抬頭看去。仙娥們一字排開,手中捧著端盤,每個盤子都盛放著一種衣料。看樣子,各個價值不菲。
洛晗覺得有些奇怪:“衣料不該是配合著婚服來設計的嗎?我若是選了一個不合適的,婚服怎麼辦?”
“你安心選你喜歡的就是。”
仙娥們退到兩邊,齊齊施禮:“參見陛下。”
凌清宵緩步走入殿中,他對仙娥們揮手,道:“衣料留下,你們都下去吧。”
“是。”
仙女們小碎步撤去,凌清宵很自然地坐到洛晗身邊,問:“有喜歡的嗎?”
“婚禮服飾,難道不是從衣料到配飾,全部是一整套嗎?”洛晗奇怪,問,“難道還能隨便搭衣料?”
凌清宵說:“沒關系,每一種衣料我都畫了草圖,無論你選哪一種都無妨。如果你都不滿意,那我們可以找其他的,婚服重新再畫就是。”
洛晗聽著暗暗抽氣:“你給每一種布料,都設計了一套婚服?”
“沒錯。”凌清宵說,“你不必有壓力,廢了就廢了,你喜歡最重要。”
洛晗沉默,從她答應成婚到現在不過一個月,凌清宵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畫好這麼多婚服。這隻能說明,他在很早之前,就在準備婚禮了。
中間這四百年,他是以什麼樣的心情,在做這些事情呢?
凌清宵說:“雲州的婚禮從訂婚到成婚,足足籌備了五十年。相比之下,我們的婚禮時間太短,失之倉促。”
他說完後頓了頓,又補了一句:“不過,還是快些好。”
他事事追求完美,不過在這件事上,凌清宵難得覺得不必那麼完美,先成婚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