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夢菡一無所覺,她都沒有詢問就坐到大祭司身邊,絲毫不管大祭司剛剛正在祈禱,很可能有一些不方便被外人看到的東西。巫族大祭司默默收好祭祀用品,問:“你怎麼了?”
“我在擔心風羽晨。”雲夢菡顰著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說,“他被他的姐姐抓走了,他的姐姐……既不溫柔也不友善,萬一苛待他可怎麼辦?”
巫族大祭司不由皺眉,他懷著好心,再一次提醒雲夢菡:“這是他們鳳凰族的家事。他回到族內,和他的母親、族人生活在一起,想來不會有事的。”
“萬一他不喜歡怎麼辦?”
巫族大祭司停頓,問:“那你覺得該如何?”
讓風羽晨永遠停留在雲夢菡身邊嗎?可是雲夢菡已經成婚了。
雲夢菡支吾,她說:“我也沒想著拆散他和他的親族,我隻是擔心他。他曾經和我說過,梧州的日子憋悶又無聊,哪有外面的世界豐富多彩。他被家族強行帶回去,一定不會開心的。”
巫族大祭司聽到這些事,面上露出苦澀的笑意。他曾經也覺得,外面的世界豐富多彩,比巫族村內強多了。直到後來,巫族闔族滅亡,他便是想回也回不去,大祭司才真正意識到,能和族人生活在一起,是一件多麼奢侈的事情。
巫族大祭司說:“如果可以,我倒寧願今日被抓回去的人是我。小時候我犯了錯,就會被師父懲罰,後來我師父死了,我接過他的衣缽,成了大祭司。我情願我永遠是塊不成器的朽木,每次犯錯,都有人來罵我,每次偷跑,都會被抓回去懲罰。”
大祭司的目光中滿是懷念,慢慢溢出悲傷。他知道不可能了,他永遠等不到那些懲罰他、責罵他的人了。他幾次在夢中祈禱,希望女娲神、師父、長老,或者隨便哪個族人,出現在他的夢境,罵他打他都可以,誰讓他身為大祭司卻失職了呢?可是沒有,一次都沒有,或許是太過失望,他們連託夢都不願意。
雲夢菡終於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她訥訥住嘴,等了一會,幹巴巴地說:“他們不會怪你的。”
大祭司悲痛,用力捂住自己的眼睛,強行忍耐住哭腔:“若他們不怪我,那我更無地自容。我恨我自己瀆職,偷偷離開村子,導致兇手趁虛而入,殺了全村人。他們都是些手無寸鐵的老人、小孩啊,如果我在,即便沒有一戰之力,至少能打開結界,讓他們進祭壇躲避。可是我不在,祭壇無法打開,他們活生生被屠殺在祭壇外。”
雲夢菡徹底沉默了,她低著頭,似乎在想什麼。巫族大祭司放下手,眼睛中有淚光,也有殺意:“如今我不求獨活於世,隻求和屠村兇手同歸於盡。還有那個泄露村子地址的人,我也絕不會放過他。對了,神器……”
巫族大祭司說完後,本來正要和雲夢菡說神器的事,他一回頭,見雲夢菡垂著眼睛,很出神的樣子。
巫族大祭司要說的話一下子卡了殼,他不期然想起剛才看到的卦象。
勿要輕信身邊人。
Advertisement
他身邊除了雲夢菡,還有什麼人?
巫族大祭司一瞬間駭極,連臉上的表情都無法控制。他聽到自己用發顫的聲音,問雲夢菡:“雲姑娘,你是不是知道什麼線索?”
雲夢菡身體瑟縮了一下,她用力咬唇,半垂著眼睛道:“我不知道。”
“那你知道泄露村子地址的人是誰嗎?”
雲夢菡躲閃的意味更明顯了,她近乎坐不住,蹭的一聲站起來,說:“我不知道。”
雲夢菡也發現她的表現太異樣了,她立刻掩飾住臉上表情,裝作無事般對巫族大祭司笑了笑,問:“大祭司,你剛才說起神器。神器怎麼了?”
巫族大祭司仔細打量著眼前人,像是第一次認識她一般。就在雲夢菡忍不住想落荒而逃的時候,大祭司搖了搖頭,說:“沒什麼。我隻是想提醒你和魔尊,女娲娘娘當初為了保護神器不落到外人手裡,曾在神器外設下重重機關。獲取神器非常危險,魔尊如果想要拿到東西,務必小心。”
·
冥界內,洛晗休息了一夜,一出門,就看到凌清宵坐在外廳看書。他看到洛晗出來,收起書,很自然地朝她走來:“醒了?昨夜睡得怎麼樣?”
“還好。”洛晗如實評價,“忘川河裡全是鬼魂,我本以為昨夜會很吵,沒想到非常安靜,並沒有狼哭鬼嚎的聲音。”
凌清宵含笑,說:“想來是最近投胎處理快,怨鬼少吧。”
在堡壘中聽候差遣的鬼官不敢說話。天帝陛下這麼大一尊祖宗杵在這裡,威壓一開方圓千裡根本沒有鬼敢靠近,河裡能聽到怨鬼的哭聲才怪了吧。
洛晗對冥界的運行機制不太了解,但是冥界頂頭上司的頂頭上司這樣說,想來是真的了。
昨夜噪聲的事情隻是個插曲,洛晗很快就想起更重要的事情,她話題一轉,問:“你吃早膳了嗎?”
“沒有。”凌清宵眼睛都不眨,問,“想吃什麼?”
既然凌清宵都沒吃,那洛晗就放心地跟著蹭飯。洛晗坐到桌前,隨口說:“突然想吃楊枝荔了。”
不過一種果子,凌清宵輕輕點頭,說:“好,我讓他們準備。”
隨侍的鬼官聽到天帝陛下要用膳的時候就愣住了,等聽到那位姑娘說出一種隻產於仙界的水果,又愣了愣。
他們冥界遍地陰煞之氣,終年不見陽光,根本沒有植物生長,唯有以怨氣和血為食的彼岸花能活下來。匆忙之間,讓他們去哪裡找楊枝荔?
洛晗隱約記起以前好像聽人說過,冥界沒有生氣,不長植株。這一路走來,好像也沒見過兩岸有植被,洛晗問:“聽聞冥界沒有植物,吃楊枝荔會不會不方便?”
“不會。”凌清宵風輕雲淡地應下,極淡地朝旁邊掃了一眼,“冥界地大物博,他們自然方便。”
兩旁的人默默將要說的話咽回去,咬著牙“被方便”。沒過一會,廳堂中的人悄悄告退,飛快地跑去外面運楊枝荔。
凌清宵早就預料洛晗想用膳,昨日就讓廚房預備著了。洛晗突發奇想想吃楊枝荔打了眾人一個措手不及,除此之外,早膳倒是現成的。精致的盤盞一碟碟送上來,冥界能吃的東西不多,但勝在稀奇,侍奉的人見洛晗目光好奇,連忙抓住機會給洛晗介紹。
洛晗對美麗的事物從不吝於贊美,她頻頻稱贊,這個侍者被接二連三的誇獎衝昏了頭,脫口而出說:“仙子,這些糕點隻是樣子獨特,其實我們冥界真正的特產,是彼岸酒。”
侍者這話說完,就感覺到天帝淡淡掃了他一眼。剎那間侍者一個激靈從燻燻然的狀態中醒來,暗叫糟了。
他怎麼忘了,天帝不喜歡飲酒,昨日稟報菜單時,陛下特意將彼岸酒從單子上劃去。結果他一時得意忘形,給說出來了。
侍者恨不得回到過去塞住自己的嘴,然而說出來的話無法挽回,洛晗一聽到彼岸酒,頓時被勾起興致,問:“這是什麼酒?用彼岸花釀制的嗎?”
侍者偷偷去看天帝,結果美貌清冷的陛下隻是端坐案邊,伸手替身邊的女子倒了杯水。侍者心裡更忐忑了,陛下到底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啊?
但是洛晗的話他也不敢不回,侍者用盡自己這一生最大的眼力勁,一隻眼睛看洛晗,另一隻眼睛偷偷覷陛下的臉色,斟詞酌句地說道:“回仙子,正是用彼岸花釀制。這酒就借了彼岸這個名字,其實味道和普通酒沒什麼差別。”
侍者充滿求生欲,甚至都開始詆毀自家的特產。然而洛晗才不在乎味道,她又不喜歡喝酒,點酒也隻是為了嘗嘗當地風情罷了。洛晗興致勃勃地拍板,說:“好,拿一壺上來,要兩套酒具。”
侍者欲言又止,不斷偷看凌清宵。洛晗察覺到侍者的異樣,奇怪地看向凌清宵。凌清宵微微一笑,隨和地對侍者說:“去拿吧。”
侍者眼前一黑,覺得他安穩的官場生涯怕是結束了。
很快,彼岸酒就送上桌案。洛晗好奇地看著眼前的酒壺,酒液鮮紅如血,盛在剔透的水晶酒壺中,說不出的奇異美麗。洛晗倒了一杯,在鼻端嗅了嗅,問:“聽說彼岸花代表著絕望的愛,用彼岸花釀成的酒,會有什麼功效嗎?比如前世的愛是圓滿的,酒就是甜的,如果以悲劇收尾,就是苦的?”
凌清宵聽到這種話不自覺皺眉,為什麼他聽出了一種谶語的味道?侍者撓了撓頭,說:“這個說法在凡間流傳甚廣,但是彼岸花再神通也隻是種草木,怎麼能窺探輪回,變幻出不同味道?彼岸酒口感微苦,味醇,後勁大,喝後會有些許迷幻效果。至於其他的效用……小的還不曾聽過。”
好吧,洛晗滿足了好奇心,啟唇微微抿了一口。凌清宵見她良久不動,略有些緊張,問:“怎麼了?”
洛晗煞有其事地看著凌清宵:“我覺得這酒不對勁。”
凌清宵脊背一下子緊繃起來,連氣勢也變了:“哪裡不對勁?”
洛晗拿著酒杯靠近凌清宵,說:“你嘗嘗就知道了。”
凌清宵不喝酒,他正要拒絕,突然意識到這是洛晗的酒杯。託了目力好的福,他都能看出來,剛才洛晗的唇抿的是哪裡。
凌清宵猶豫了一瞬間,就這眨眼間的功夫,洛晗的酒杯已經遞到凌清宵唇邊。凌清宵半推半就,低頭抿了一小口。過後,他仔細感受酒中的味道,暗暗皺眉。
和侍者剛才說的味道並沒有差別,微苦,味醇,略有後勁。究竟是哪裡不對勁?
洛晗見他一本正經的樣子,忍不住笑:“當然不對勁了。有沒有覺得它是甜的?”
凌清宵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在說什麼。洛晗放下酒杯,煞有介事說:“你事事都做得好,愛情也該圓滿,無論前世還是今生。”
這是凌清宵聽過的對完美人生最順耳的解釋。他輕而易舉就接受了,含著笑睨了洛晗一眼:“這是自然。你也會是如此。”
這頓早膳尾聲時,去運楊枝荔的人總算回來了。洛晗看到紅彤彤的楊枝荔裝在精致的盤子上,妥善地放在她面前,枝葉上似乎還凝著新鮮露水。洛晗挑了一個拿起來,來回看了看,有些苦惱地嘆氣:“麻煩,不想剝皮。”
凌清宵聞言,伸手從她手中接過楊枝荔。洛晗一看他的架勢震驚了,愣了一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知道。”凌清宵修長的手指輕輕劃過,堅硬的外殼就被化開,露出裡面晶瑩的果肉。凌清宵用靈力將核剔掉,說:“冥界陰氣重,楊枝荔性熱,不許多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