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清宵平視前方,注視著墨藍色的天空,冷白色的月。高空風大,下方的禮樂聲被吹散,隻能聽到呼呼的風聲,和洛晗說話的聲音。
他們仿佛遠離塵囂,來到了一個隻有他們兩人的地方。凌清宵本來覺得到樹上看月亮很幼稚,但是現在,他漸漸覺得這種感覺還不錯。
靜謐中,洛晗輕聲問:“你是不是有心事?”
凌清宵沉靜良久,說:“我白日注意力不集中,給你添麻煩了嗎?”
“沒有。”洛晗真是忍不住嘆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情緒,你有情緒低谷很正常,為什麼要和我道歉?”
“沒有人是完美的,你更沒有必要為了別人要求自己完美。”洛晗說,“我隻是擔心你,沒有任何質問的意思。你如果想說誠然好,不想說,也完全沒關系。”
凌清宵許久沒有動,洛晗以為他不會說的時候,身邊忽然傳來極輕的一個聲息,輕的幾乎要化在風裡。
他問:“心魔是什麼?”
他的聲音裡沒有感情,隻有疑惑。洛晗心裡咯噔一聲,心魔?凌清宵有心魔了?
她以為,這是後期男女主折騰來折騰去,凌清宵才被折磨出的心魔,沒想到遠在現在,他就已經有了心魔的影子?
為什麼?在哪裡?什麼時候?
洛晗有很多問題想問,但是凌清宵難得敞開一次心扉,洛晗不敢問得太多,以免將他嚇走。洛晗想了想,說:“可能是一個人的**,也可能是一個人的恐懼。”
凌清宵想,他的**和恐懼,俱是同一人。如果不曾見過光明,他本可以忍耐黑暗,沒有擁有過,他就不會害怕失去。
可是他得到了,他知道愛一個人和被愛是什麼感覺,就再也無法回到沒有愛的世界。他不敢想象,如果洛晗不再信任他,不再留在他身邊,而是對他橫眉冷對,形同陌路,會是什麼場景。
他們第一次見面在絕靈深淵,然而凌清宵知道,洛晗見到的第一個人並不是他。凌清宵不知道另一個人做了什麼,但是顯然,他很不得人心,過於偏執,以致於為世人不容。
凌清宵一直覺得他和那個人是不同的,然而現在他越來越發現,一切沒有差別。如今的他和沒去中古之前的他看起來也有很大不同,然而本質上,這是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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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遲早,他也會變成洛晗防備的、警惕的那個模樣,然後兩人漸行漸遠,終有一天,他會徹底失去她。
凌清宵一直在回避這件事情,似乎隻要他不問,不提,不碰,他和另一個凌清宵就是兩個個體,洛晗就會一直容忍他,一直留在他身邊。但是現在,他無法回避下去了。
他滋生心魔,就像一個已經知道結局的故事,局中人用盡全力改變,但是最後,還是走向唯一一個終點。
凌清宵想著,倏地問:“未來,真的可以改變嗎?”
“當然可以。”洛晗說,“人沒有辦法改變已經發生的事情,但是卻可以決定現在怎麼做。天下力量都出於同源,無論修仙修魔,最後,都是在修心。”
“仙還是魔,不在於外在,而在於這個人到底做了什麼。”
洛晗也察覺到了,凌清宵聽後,失笑:“你如此相信我?”
“我當然相信你。”風將洛晗的頭發吹開,她按住眼前飛舞的發絲,歸到耳後,說,“自從我遇到你以來,你從未辜負過我,你值得我全身心信任。所以你不必顧慮太多,我說過,我為你而來。雖然從大義上講,眾生理應平等,但是在我心裡,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排在你之後。”
凌清宵聽慣了大義滅親、鐵面無私,這是他第一次聽到,有人為了他改變原則。
這樣的一個姑娘,他如何能失去她?
凌清宵抬手為洛晗擋住外界的風,說:“起風了,我們回去吧。”
洛晗欲言又止,但是凌清宵還是不肯說,她隻能咽下其餘的話,含笑點頭道:“好啊,我們回去。”
宴會廳依然熱鬧,但是兩人誰都沒有心情去看。他們繞過眾人,徑直回到住所。
鳳凰族的宮殿充滿了天空元素,精致纖細,房屋高挑又輕巧。屋裡沒有點燈,回廊被月色鋪滿,洛晗站在門口,說:“我到了。”
凌清宵點頭,臨走前,忽的俯身,深深抱著洛晗。
洛晗沒有動,過了一會,輕輕環住他的腰。洛晗低聲問:“怎麼了?”
“沒事。”凌清宵放開她,低頭將她鬢邊的碎發打理好,“你安心休息吧,明天我來找你。”
他不允許任何事情威脅到他和洛晗的感情,即便那個可能的威脅是他自己,也不行。
他不是那個人,接下來的一切,都會是不同的。
聽起來是很正常的晚安,可是洛晗總覺得哪裡不對。凌清宵說完後,又摸了摸她的頭發,用眼神催促道:“回去睡覺吧。”
洛晗其實不想睡,然而話已至此,她沒辦法,隻能轉身進屋。她回屋後,聽到凌清宵在門外站了片刻,才輕聲離開。
巨大的排窗將月光分成一格一格的,洛晗站在原地,忽然覺得,她得去菩提樹那裡走一趟。
她需要問問,所謂穿書,所謂男女主,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
深夜,夜重煜隱沒於黑暗中,緩緩放下手。
他調息完畢,體內的氣息可算平順了一些,好歹不像之前那樣仿佛隨時都要爆體而亡。他終於將湧入他體內的巨大魔氣歸攏完畢,腦海裡另一個人見狀,說道:“本座說過,這是難得一見的功法,你能遇到本座,是你撞上了天大的機緣。”
夜重煜冷笑一聲,收起手,說:“你連自己的身份都遮遮掩掩,還敢說自己是機緣?你若真是遠古大能,為何不敢說出真名?”
夜重煜識海裡,此刻正盤腿坐著一個黑衣老者。這個男子雙頰皺皺巴巴,但發須皆黑,精神矍鑠,看著委實不像高齡老人。
老者聽到夜重煜的話,嗤笑道:“要不是老夫,你在遺址的時候就被人搜出來了,哪還能坐在這裡和老夫說話?老夫也曾是風靡一時的強者,隻可惜中了仇家暗算,才意外身隕,隻餘下一縷神念寄託在天地間。要不是後期祭壇被埋入地下,老夫怎麼會這麼多年都找不到傳承人?你資質一般,原本不配做老夫之徒,不過倉促間也找不到其他人,便就是你吧。”
夜重煜白日其實離祭壇並不遠,隻不過當壁畫坍塌,夜重煜被迫往外飛的時候,似乎被某一塊石頭打中。一縷黑氣蠻橫地鑽入夜重煜識海,夜重煜想要將不速之客趕出去,奈何那縷黑氣進了他的身體後立刻消失無形,再也找不到。夜重煜無法,隻能先逃出來,再做其他打算。
等他出來後,險些被凌清宵搜出來。那時識海中的黑衣人救了他一次,後來趁著遺跡塌陷,黑衣人裹挾著夜重煜飛快消失。
到了安靜地點後,夜重煜質問腦海裡的人到底是誰,黑煙逐漸顯露出一個老者的模樣。老者自稱是遠古大能,奈何被仇家暗算,身死道消。他死前不甘心,留了一縷神念在世間,想要尋找一個接班人,將自己一身功法傳給對方,好讓徒兒替自己報仇。
奈何遺跡很快被埋入地下,多年來不見天日,這次終於現世,老者的神念已經堅持不了多久了,就趕緊挑了夜重煜當徒弟。
夜重煜對這些話將信將疑,老者的話聽起來好像沒問題,但那是個遠古祭神遺址,老者的神念為什麼正好在附近?世界上,真的有這麼巧的事情嗎?
不過,就算有疑點,送上門的功法不要白不要。夜重煜同意了老者的要求,作為交換,老者會將自己的一身本領都傳授給夜重煜,不遺餘力地指點他。
夜重煜本來以為這是好事,誰能想到之後傳授功法,險些讓他暴斃當場。
老者的功法中流出大量魔氣,差點把夜重煜撐得爆體而亡。夜重煜調息了很久,才終於把體內多餘魔氣排完。
經過這件事,夜重煜對老者所謂的大能說法更加懷疑了。老者沒想到世上竟然有人敢懷疑他,當即不屑道:“能遇到本座是你祖上幾輩子的福氣,世上多少人求都求不來,你卻還敢懷疑本座。如果你真的不願意,那就算了。舉世無雙的魔功,你不願意學,有的是其他人來搶。”
稱霸天下的魔功,夜重煜怎麼可能不心動?他就是想要,才會在這裡和老者扯皮。夜重煜說:“你說得好聽,但是中途換功法非同小可,誰知道你是不是誇大其詞?除非,你能證明。”
“證明?”黑衣老者冷笑,“本座說出來的話,何需證明?區區小兒,膽敢如此放肆。”
“今時不同往日。”夜重煜拿捏準了黑衣老者的死穴,毫不慌張,“就算你再厲害,後來還不是死在別人手裡?你的時代已經過去了,現在,你要遵守我們的規則。”
老者沉默了。夜重煜知道他說中了老者的心病,黑衣老者自視甚高,卻被仇家斬殺。夜重煜雖然還不知道這個仇家是誰,但是顯而易見,這位仇家給老者留下很深的陰影。
揪著這一點刺激老者,百試百靈。
夜重煜見狀,慢慢道:“相逢即是緣,我也有仇家逍遙在外,我也要復仇。隻要你能證明你的神通是真的,我願意和你合作。如果你的仇家還有後人留著,帶我學成,我會替你報仇。”
老者聽到這裡冷笑:“後人?不必尋他的後人,直接找他即可。”
夜重煜腦中飛快地閃過疑惑,老者不是說他是遠古大能麼,他的仇家竟然還活著?還不等夜重煜想清楚,老者就道:“說吧,你要想什麼?”
那陣感覺一閃而逝,夜重煜很快就想不起來了。夜重煜暫時將疑惑壓住,說:“我要知道,我表妹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