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晗沒有再往下問,她靜靜看著凌清宵給她系紅繩。他手指修長白皙,骨節均勻,非常漂亮。洛晗欣賞了很久,實在忍不住了,問:“這個結,這麼難系的嗎?”
凌清宵這根紅繩都系了很久,竟然還沒系好。凌清宵那雙手既執劍又煉器,手指非常靈巧,按道理,不會耽誤這麼久的。
洛晗剛說完,凌清宵就打了結,放下手道:“好了。”
洛晗抬手看,見紅線結平整對陣,規規矩矩,兩邊的放量完全相等,一看就是凌清宵的手筆。洛晗心想這個結確實工整,但是看起來也不是很難,為什麼凌清宵需要花費這麼久?
她沒有多想,兩個人沿著河慢慢散步。河面上河燈越來越多,洛晗偶然回頭,被另一邊的景象震驚了。
洛晗連忙拉凌清宵的袖子,示意他看另一邊:“你看,銀河!”
夜色已至,銀河上變成黑乎乎一片,連船的輪廓也模糊了。可是在寂靜中,水面下漸漸有璀璨的銀色細光亮起,如碎鑽般,閃閃發光。
洛晗被這副景象震撼了,她喃喃道:“水面下的亮光,就是人間看到的星星?現在,我們和地面上的人,共看同一條銀河?”
凌清宵難得有這樣靜謐賞景的時候,他陪洛晗站在風中,輕輕頷首:“沒錯。”
迢迢星漢,天上人間。
五顏六色的河燈從各個水道匯集,一齊飄蕩到銀河上,仿佛另一幕星辰。水面下是繁星,水面上是河燈,兩種光芒交相輝映,一時間分不清誰是真實,誰是倒影。
凌清宵垂眸看洛晗,突然說:“難得來一次,我們也去放一盞燈?”
“好啊。”洛晗一口應下,她說完後躊躇,“這樣是不是太小孩子氣了?”
“哪有。”凌清宵說完,看著她清淺一笑,“再說,你本來就是小孩子啊。”
“我勸你說話慎重。”洛晗用力瞪了他一眼,忿然往賣河燈的攤子上走去,“你上仙雷劫還沒過呢,你要是再亂說,小心我公報私仇。”
凌清宵笑著跟在她身後,一起去燈攤上看燈。洛晗挑了很久,最後拿了一盞月曇燈,一盞扶木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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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清宵看到,問:“你怎麼拿了兩盞?”
洛晗說的理所應當:“還有一盞是你的呀。”
凌清宵本來想說他不需要許願,然而話到嘴邊,忽然停住了。
他從來不信任何外力,他能實現的願望,無需祈禱神佛,他不能實現的願望,求神佛也無濟於事。可是,現在他有一個大膽而忤逆的妄想,唯有洛晗能實現。
凌清宵最終伸手,接過那張月曇燈。
河燈中要寫自己的心願,洛晗拿起筆,一臉鄭重地在燈心寫:“世界和平。”
……聽起來很假大空,但是蒼天可鑑,這真的是她的心願。
洛晗寫完後,將河燈重新折好。她本以為凌清宵不會配合這種幼稚的把戲,可是一回頭,他竟然還在認真地寫著什麼。
洛晗十分意外,凌清宵有願望?她明明記得很久之前問他時,他輕描淡寫地說,他不需要許願。
以凌清宵的執行力和自制力,他確實不需要寄託於任何外物。無論他想要什麼,隻要有了想法,他馬上就會制定計劃,然後逐步實施。他有恆心也有耐心,他的世界裡,隻有計劃,沒有祈願。
然而現在,凌清宵在燈下寫字,燈攤上的光映照在他側臉上,在他眼睫下投出長長的陰影。
他寫得很認真。
洛晗突然好奇,她暗搓搓湊過去,凌清宵已經放下筆,重新折好河燈,裡面的字跡也看不到了。洛晗暗暗嘖了一聲,不讓她看,那她直接問好了。
“你寫了什麼?”洛晗悄咪咪地問,“作為交換,我可以把我的告訴你。”
凌清宵無情拒絕了她:“心願說出來就不靈了。”
“……”洛晗無言以對,她抬頭,以一種微妙的眼神看著凌清宵,“難以想象,這種話居然是你說出來的。”
一個機器思維、極端計劃控、自律到變態的人,居然能說出,心願說出來就不靈了。
凌清宵有點尷尬,他率先走向銀河,說:“要起風了,先放燈吧。”
洛晗亦步亦趨跟過去,半蹲在河水邊,將河燈推入銀河。她的河燈在水面上晃了晃,好容易穩住,緩慢匯入燈光的海洋中。
洛晗看著兩盞燈逐漸遠去,嘆道:“人間星漢,天上銀河。原來仙人和凡人許願時,對著的是同一條河流。”
凌清宵也是第一次在銀河上放河燈,這大概是他僅有的浪漫情懷。河邊長風陣陣,凌清宵看了一會,問:“你寫了什麼願望?”
洛晗站起身,高貴冷豔地哼了一聲:“不告訴你,說出來就不靈了。”
凌清宵忍不住笑,他好笑地瞥了她一眼,說:“我的願望倒不受限制,說不說都不影響。”
洛晗似乎感受到什麼,問:“為什麼?”
“因為唯有你,才能實現。”
洛晗瞪大眼睛看著他,星光穿越水面照在他身上,越發顯得他清濯無雙。洛晗眼眸動了動,避開視線,道:“你的願望你自己都實現不了,和我說有什麼用?”
河心忽然掉下去一顆星星,流星帶著銀色的尾巴,朝人間墜去。凌清宵眼睛中倒映著水波和繁星,說:“當然有用。我這一生,惟願吾天,平安喜樂,安康順遂。”
洛晗本想端著,她眼睛看著銀河,臉上卻漸漸露出笑來。凌清宵也輕笑,舉目望向滔滔水面:“確實隻有你能實現。”
其實他還有許許多多不知好歹的妄想,可是他寫在河燈上的,確實是這個。
其他願望寫上去孟浪,而且,與其寫在紙上,寄託給不知道在何方的神靈,不如記在心裡,由他來安排計劃。
他有足夠的耐心,隻要洛晗不排斥,無論時間、空間、地域,都不是問題。
他們兩人放了燈,沿著銀河漫無目的地散步,直到夜風漸漸生出寒意,兩人才回頭往客棧走。
從河邊回到街巷,馬上進入另一重世界。九壬城的住民連修到靈仙的都少,大部分人除了比凡人活得久,不必像凡人一樣受病痛侵擾外,其餘生活和凡人無差。此刻夜深了,城中許多地方熱鬧起來,街巷上有勾欄、夜市亮起,各式各樣的小吃叫賣此起彼伏,而建在港口旁邊某處窄巷,也開始營業了。
洛晗本打算回客棧,可是看到熱鬧的夜景,竟然有些流連。凌清宵見洛晗眼睛不住往另一個方向看去,毫不留情地說:“不行。”
大明城為了跟蹤任務目標而進花樓已經是他的底線,其餘任何地方,都不可以。
洛晗嘆氣,她就知道不行。洛晗道:“我也沒想去,我就是好奇。我隻知道妖界不忌諱這種事情,原來仙界也可以?”
“不可以。”凌清宵警惕地掃了洛晗一眼,嚴肅道,“你從哪裡聽來這種消息?仙界從來都禁賭禁色,嚴禁煙花之地。這裡是一重天,魚龍混雜,政令難行,所以才有了漏網之魚。不過以後不會有了,回去後我就上書天宮,讓天尚省嚴整九壬城。”
“……”洛晗良久無言,最後隻能點頭,“沒錯,你說得對。”
九壬城治安不算好,入夜後危險系數也直線上升。洛晗長相顯眼,她在街上行走的這一段時間,已經有好幾撥人朝她看來。
凌清宵暗暗釋放威壓,將那些不懷好意的打量扼殺在胎中。凌清宵暗暗提醒:“時間不早了,我們該回客棧了。”
凌清宵早在進城前就訂好了客棧,獨門獨戶,安全安靜,無論什麼時候回去,隻需用禁制開門,不必顧忌任何人。洛晗其實沒什麼可逛,但是她就是不想回去:“不要,我要晚歸。”
她從來沒有在凌晨後回家,現在她無需擔憂安全問題,又有很多夜攤可看,洛晗一定要嘗試一次。
凌清宵內心無奈,聽說幼崽長到某一個階段,會突然特別逆反,表現在故意和長輩對著幹,故意早出晚歸。莫非就是洛晗這個階段?
這個階段的幼崽情緒都敏感,凌清宵也不敢強行勸,隻能順著她的毛捋:“好。但是現在已經很晚了,你現在回家,也算晚歸。”
瞧瞧這標準家長口吻,洛晗突然好奇,問:“你有過叛逆的時候嗎?”
洛晗怕他沒法理解叛逆,特意解釋:“就是你從童年過渡到少年那個階段,大概是……一千五百年前?”
洛晗說著就忍不住笑,凌清宵無奈看她一眼,說:“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