箜篌:“……”
她覺得這個女人比昭晗宗的那個綾波還要可恨一些。
“好在眉目尚有幾分姿色。”女子站起身,“深宮寂寥,我已經幾百年不曾與活人說過話了。這些後宮女人都太過愚鈍,竟是無法感知到我的存在。”
“人鬼殊途,你已不是俗世之人,本就不該打擾活人的安寧。”箜篌在旁邊坐下,“宮中有龍氣庇佑,她們自然感知不到你。”
“你既然知道我是鬼,難道不怕我?”女鬼走路的姿勢好看極了,像是除開的青蓮,在風中輕輕搖曳,她靠近箜篌,聲音飄忽,“難道……你不怕我吃了你?”
箜篌輕笑出聲,她修行的日子雖然不長,但還不至於懼怕一個女鬼。她伸手推開女鬼靠得太近的臉,“抱歉,我雖然喜歡美人,但卻喜歡香香軟軟又有溫度的美人。”
女鬼臉色沉了沉,咬牙冷哼:“好個伶牙俐齒的小姑娘,你剛才說我不該打擾活人的安寧,你當真以為,住在這個地方的人,能夠得到安寧?”
她冷笑出聲:“我在這個宮裡待了很多年,眼看朝代變幻,帝位交迭,活在這裡的人,到底都不曾得到安寧。”
箜篌想說,你何嘗又得到安寧,若是得到了安寧,又何必執著在這個地方,一直不願意離去?
“小丫頭,你這是什麼眼神?”女鬼似乎猜到了箜篌眼神裡未言的意思,柳眉倒豎,“我與這些後宮女人不一樣,我的王從未收納其他女人。當年的後宮,除了我便再無其他妃嫔。什麼端莊賢惠、大氣仁德,都與我無幹。大臣們罵我是禍國妖妃,天下女人恨我恨得咬牙切齒,可那又能如何,我的王就是看不上其他女人。”
提起往日的榮光,女鬼語氣裡有些自得:“像你這種後宮女人,是不會明白的。”
“我不是後宮的女人。”箜篌攤開手掌,變出一壺茶,兩隻茶杯,給自己與女鬼倒了一杯茶,“我是從這個皇宮裡走出去的人。
女鬼愣住,她推開箜篌遞給她的茶杯,“你騙我!”
箜篌笑:“若我是這個宮裡的人,你又怎能入得我的夢?”
女鬼沉默下來,良久以後,她望著天上的皎月,安靜下來。清風吹起她的發梢,也吹起了幾分愁緒。
箜篌靜靜看著這一幕,這真的是一個十分美麗的女人,憤怒的時候美,哀傷的時候亦很美,即使就這麼安靜的坐著,也美得讓女人都忍不住側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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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王,答應與我生同衾,死同穴,我們約好黃泉路上一起走,我答應了他。”女鬼眼眶中落下一行血淚,“我等了他很久很久,黃泉路上的花開了一年又一年,他沒有出現。墓穴中沒有他,王宮裡沒有他。我眼看著屬於他的王朝覆滅,眼看著我們曾經住過的王宮被燒毀,被重建,他仍舊沒有出現。”
“他騙了我!”女鬼身上的怨氣大作,天空中的皎月變成了血紅,“他騙了我!”
看著面目扭曲,醜陋不堪的女鬼,箜篌飛身在她頭頂一點,定住她幾欲發狂的身體。這是一個在等待中失去了理智的女鬼,或許再過不久,她會丟失最後一縷理智,成為無數惡鬼中的一員,最終被鬼差帶走,成為厲鬼河中互相廝殺吞吃的怪物。
“他沒有騙你。”箜篌用靈力幫助女鬼恢復原貌,等她一點點恢復理智以後,才道,“我曾經聽過一個故事,一千八百年前,西鳳朝帝王桑羽與他王後的故事。”
“桑羽王與王後夫妻情深,他的王後病逝以後,桑羽王傷心不已,四處求神,取得一種死回生的藥方。從那以後,桑羽王日日以心頭血灌溉藥引,終於以帝王之血,培育出一株能夠起死回生的蒼玉耳。可是人的生死早有定數,桑羽王此舉違背了天道,於是遭受了天譴。他的發妻並沒有活過來,而他也落得身死魂消的下場。”
“你就是桑羽王的王後吧。”箜篌心裡有些難受,她甚至不敢去看女鬼的表情,“他並不是想要騙你,隻是不能再來赴約了。”
女鬼怔怔地看著她:“你騙我……”
“不要再等他了,他不能來了。”有些故事的真相很殘忍,可是箜篌卻覺得,寧可讓這位王後知道殘忍的真相,也不想讓她以為,她與帝王的愛情是以欺騙為結尾。
這對桑羽王不公平,對王後也不公平,對這段流傳了一千八百年的故事不公平。
“你騙我,你騙我,你騙我……”女鬼連連搖頭,“我的王,英明神武愛護百姓,他是世上最好的王,他不會身死魂消的,你在騙我。”
她身上的怨氣開始消散,雙目流血,剎那間青絲變白發:“我的王說過,會為我種滿山的紅花,生生世世不相離,他說過的……”
說完這句,她不知想到了什麼,朝宮外飛去。箜篌猶豫片刻,跟著她飛了出去。不知飛了多遠,她看到女鬼在一座荒山上停了下來,這座山十分偏僻,無人居住,但是山腳卻開遍了紅豔豔的花朵。
箜篌從未聽過這樣的哭聲,似孤雁悲鳴,似杜鵑啼血,每一聲都像是敲在她的心間,酸澀難言。
愛情,當真是如此神奇的東西?它能讓帝王逆天而行,魂消魄散?能讓舉世皆知的美人,在寂寞的深宮中等了一年又一年,隻為了她與帝王的一句承諾?
這麼可怕的東西,為何還有人如此甘之如飴?
東方升起一起亮光,女鬼停止哭泣,她抬頭看著天空,喃喃道:“天快亮了。”摘了一朵紅花,別在鬢邊,女鬼轉頭看箜篌,“好看麼?”
箜篌重重的點頭。
“我的王也這麼說,他說我比花還要美。”她站起身,帶著箜篌來到一個隱蔽的石門前,“多謝你給我講的故事。”
石門打開,裡面是一座地底宮殿,裡面裝滿了綾羅綢緞,珠玉珍寶,還有各種陶俑。女鬼帶著箜篌走了很久,最後在一個石門停下,石門上雕刻著提燈開門的女子,女子雕刻得栩栩如生,就像是活人般,站在門邊迎接來人。
女鬼摸了摸石門上女子的臉,笑中帶淚道:“他想我每天都等他回家,我該回去了。”
“你……”箜篌伸手抓住她,她的手心冰涼,沒有絲毫的溫度。
“我的王會回來的,對嗎?”她扭頭笑看箜篌。
箜篌想起有關桑羽王的那段歷史,史書上記載,桑羽王死後,由他的弟弟繼承王位。新王登基以後,並沒有讓桑羽王與深愛的王後合葬,而是把桑羽王葬入了皇陵中。近千年來,西鳳朝歷任皇帝的皇陵多次遭到盜墓賊的騷擾,但並未找到真穴。
“會。”箜篌點頭道,“一定會的。”
她會幫她找到桑羽王的屍骨,讓他們夫妻二人,葬在一起。
“謝謝。”雕刻女子的石門打開,裡面放著兩樽玉棺,一樽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一樽裡躺著一個女子,盡管一千八百年過去,女子的屍骨仍舊完好無損,仿佛活著一般。
“我該睡了。”女鬼坐到玉棺上,從女屍枕頭下拿出一個盒子,“這個,你帶走吧。想到王為它付出了多大的代價,我就無法讓它安睡在我枕邊。”
盒子移走後,玉棺中的女屍瞬間化為灰土,隻剩下一套華麗金絲玉縷衣躺在棺中。
看著自己的屍首化為灰土,女鬼毫不在意的笑了笑,把玉盒塞入箜篌手中:“我有名字,叫青蘿。”
說完這句話,她仰頭倒入棺木中,化作點點熒光,消失在天地間。
箜篌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喉嚨裡哽得難受,把滲出眼角的淚擦幹,幫青蘿蓋好了棺蓋。擦幹淨了上面的塵土。
嗓子有些沙啞,她道:“我去幫你找到你的王。”
合上石門,箜篌看著東邊升起的朝陽,燦爛的紅花,比天上的晨曦還要紅,還要豔麗。
皇宮中,桓宗忽然伸手去探箜篌的命脈。
魂魄離體?
他猛地站起身:“林斛!”
好好的,怎麼會魂魄離體?
第96章 合葬
“公子?”林斛推門進來,見桓宗的臉上竟然露出了慌亂之色,心中大感不妙,他跟在公子身邊幾百年,很少見公子慌亂失措的模樣。
“箜篌的魂魄離體了。”桓宗從收納戒中取出一盞招魂燈,“你為我護法。”
林斛大步走到床邊一探,果然出現了離魂的症狀,可是箜篌姑娘好好的,怎麼會突然出現這種狀況,難道是有人施法作亂?他不由得想到擺出萬骨枯陣的邪修界陣法師,但此時此刻,不是追究這件事的時候,轉頭見公子竟然用心頭血點燃了招魂燈,他急道,“公子,你……”
招魂燈亮起,整座屋子升起朦朧的霧氣,桓宗掐出一個指訣:“陰陽雙極,聽我召令、魂歸!”
窗戶忽然打開,狂風卷起院外的樹葉,桓宗頭也不抬,揮手擋住襲來的大風,招魂燈紋絲未動。
“今日我不管是誰在此作惡,待事了,我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不會放過。”抬掌關上窗戶,桓宗伸手虛握,一隻由靈力形成的鈴鐺匯於掌心,他輕輕一搖,便發出清脆的鈴聲。
“哪來的鈴聲?”正在幫景洪帝處理事務的太子抬起頭,疑惑的看著四周,這個鈴聲格外怪異,仿佛不似人間應有的聲音。
景洪帝站起身,剛推開窗戶外面就狂風大作,風刮過宮巷,發出刺耳的呼嘯聲,十分可怖。一片樹葉打在景洪帝臉上,他退後兩步,示意伺候的小黃門趕緊關窗。
“不要出去。”景洪帝沉思良久,“傳令給禁衛軍統領,護在箜篌仙子居住的宮殿前,若有可疑的生物靠近,一律不得入內。”
“記住,是任何生物,不僅僅是人。”身為帝王,景洪帝對一些不尋常的事情,有著敏銳的判斷能力。
“ 父皇,這是發生了什麼事?”太子有些擔心。
“是我們插不上手的事。”景洪帝想得比較多,他最擔心的事情是,箜篌仙子為了幫助天下百姓,違背了天條,現在懲罰要來了。
“被發現了?”隱蔽黑暗的山洞中,陣法師看著石桌上已經破裂的陶俑,沉著臉把陶俑扔到一旁,冷哼了一聲,拔下一根頭發,纏在了陶俑的脖頸上。
“奇怪……”箜篌看著圍在四周的迷霧,減緩飛行的速度,這股突然出現的濃霧來得蹊蹺,仿佛有意攔住她的去路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