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或許近百年內,是不能說動這兩人加入佛門了。
兩粒元氣丹進入箜篌腹中,並沒有起任何反應,桓宗把手探到她的命脈,準備繼續往她體內輸入靈氣。
“公子。”林斛走到他身邊,撐傘替他與箜篌遮住天上飄下來的雨:“你先不要急,我們先請法檀大師替箜篌姑娘看看。”
桓宗眨了眨眼,眼睫毛上的雨水落下,他攔腰打橫抱起箜篌,不管她此刻身上有多髒汙,他都毫不在乎。腳尖一點,桓宗飛身來到法檀面前:“大師……”
法檀不用他多言,便伸手為箜篌把脈。他身後的弟子們看到箜篌此刻的模樣,都有些動容。
五竅流血,十根指頭血肉模糊,幾可見骨。身上的細小傷口更是多不勝數,幾乎沒有一處好地兒。初見時嬌俏可人的小姑娘,此刻幾乎成了一個血人。
佛主曾舍身喂鷹,這位箜篌姑娘舍身救百姓,這是大仁亦是大義,難怪師父說,她比他們更有佛性。
法檀嘆口氣,收回手道:“箜篌姑娘靈氣使用過度,又受到納魂陣中煞氣的攻擊,內腹受到嚴重的損傷。若是其他人,怕是……”
以心動期的修為,超度這麼多的怨魂,無疑是以命相搏。巧就巧在箜篌姑娘本就是此界之人,身上還有著此界百姓的信仰之力。這種信仰對於修士而言,幾乎毫無用處,但是在此刻、此地,信仰卻成了箜篌的保命符。
佛家講究因果,此界百姓與箜篌姑娘之間的因,結下了一份善果。
“不必擔心,箜篌姑娘並無性命之憂。”法檀見桓宗怔怔地盯著箜篌出神,“隻需要找個安靜的地方,讓箜篌姑娘修養幾日。隻是她現在經脈紊亂,暫時不能經歷兩界跨度……”
“諸位仙人,菩薩。”當地刺史鼓起勇氣走過來,“小人的住處已經收拾幹淨,請仙人到鄙處歇息。”他擔憂的看著桓宗懷中的箜篌,但是當著這麼多仙人的面,他不敢多看。
剛才他們雖然看不懂箜篌公主做了什麼,但是在她彈了那首曲子讓天開始下雨後,那些已經染病的百姓開始漸漸好轉,他們就知道,是箜篌公主救了他們。
然而在看到公主渾身浴血被仙人抱出來以後,他們開始明白,就算是仙人,拯救凡人也是要付出代價的。對於他們而言,箜篌公主才是真正的“自己人”,看到其他仙人都很擔心箜篌公主身體以後,他們才放心下來。
“不必。”桓宗拒絕刺史的邀請,“我知道一個更安靜的地方。”
刺史心裡不放心,強撐著勇氣問:“不隻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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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宗沒有理會他,騰空飛起,消失在空中。
刺史臉上憂色更重,那位仙人要把箜篌箜篌公主帶去何處?
“此地疫情已解,爾等好好重建家園。”林斛看向人群中,抱著襁褓的男童,“那兩個孩子,與箜篌仙子有些舊緣,還請大人好好照顧他們長大。”
“請仙人放心,待此地事了,小的便收他們為義子義女,好好照料。”刺史的妻兒都在這場疫情中死去,日後的生活,有對孩子可以照顧,也能慰藉餘生了。
“如此便好。”林斛見刺史是個忠良之輩,對他的話也不懷疑,從懷中取出一盒金丸,一盒藥材,“有勞。”
“這怎麼可以。”刺史看到整整一盒金子,推辭不受,“照顧這兩個孩子,小的心甘情願,又怎能收仙人的理。”
“這是箜篌姑娘給兩個晚輩的見面禮,請大人代為收下。”
刺史推辭不過,隻好收下。
法檀靜靜站在一邊,等林斛交代好雜事以後,才道:“林施主,老衲先行告辭,明年宗門交流會時再見。”
“這次之事,多謝大師出手相助。”林斛行了一個大禮,“待到佩城時,在下與公子再好好向您道謝。”
“林施主客氣,佛渡世人,此處百姓,貧僧自然也渡得。”法檀雙手合十,念佛道,“此舉雖是救他們,亦是在救我們自己。”
林斛回了一禮,再抬頭時,清淨寺的這些僧人,已經化作祥光飛遠。
“陛下!陛下!”一個小黃門連滾帶爬跑到殿內,跪到景洪帝面前,“方才空中有神光閃爍,仙人們回來了。”
“當真?”景洪帝放下手中的奏折,多日未曾休息的臉上帶著喜意道,“我這便去拜訪。”說完這話,他便匆匆往後宮跑去。
跑到宮門外,景洪帝遠遠就看到皇後、太子等人皆在,隻是不知為何,所有人都站在外面。
“陛下。”皇後看到他,虛虛行了一禮,便道,“外面好像有一道看不見的牆,我們進不去。”
景洪帝上前伸手摸了摸,虛空中真有一道看不見的牆,把他們都攔住了。他又連摸了好幾下,才收起驚嘆的神情,“這恐怕就是仙家手段。”
“父皇,仙人設下這道看不見的牆,想必是不想我們前去打擾,不如我們稍後再來?”太子雖然也擔心東南邊的疫情,但是卻不敢惹得仙人不悅。
“吾兒此言有禮。”景洪帝退後兩步,朝主殿方向行了一禮,“所有人都回去,安排宮奴守在此處,若仙人有什麼需要,一定要盡力滿足。”
等皇帝與太子離開,皇後擔憂地看了眼緊閉的宮門,轉身默默離去。
又過了五日,宮門仍舊未開,倒是東南邊幾城傳來了加急件,說疫情已解,有人在天上看到了神光,這是神仙保佑雲雲。
景洪帝大筆一揮,寫下了一封告萬民書。
大意便是此事非他之功,而是箜篌仙子聞此界大難,便顯了仙身救難。能夠在諸多造反團體中脫穎而出,最終奪得帝位的景洪帝,想要吹捧一個人的時候,連前朝最擅長拍馬屁的大臣,都要自愧不如。
這封告萬民書裡,寫了箜篌仙子為了拯救百姓,如何打破仙凡有別,付出了多大代價,才趕走了禍害百姓的瘟神,讓天下得到安寧雲雲。
林斛看到告萬民書的內容以後,表情十分微妙,把內容抄了一份帶回了宮裡。
“我覺得,這個人間帝王,倒是擅於寫話本的人才……”
桓宗看著在床上昏睡的箜篌,面無表情道:“你退下吧。”
第95章 他沒騙你
箜篌已經昏迷了五日,身上的汙泥與衣服早已被被桓宗用術法整理幹淨,臉頰蒼白極了。他在床邊坐了整整五日,腦子裡亂哄哄的想了很多。
想著箜篌日後在修行上會有何等成就,他的身體若是不能恢復,又能陪箜篌多久。她說起過幼時對自由的渴望,他想帶她去看盡幾界風景。
他想了很多,唯獨不敢想,她若是不願……
給箜篌蓋被子的時候,他就發現他給箜篌的那條緞帶,在她進入納魂陣時,被她收了起來。是擔心弄壞緞帶,還是她已經知道,緞帶裡有他一縷神識,不願意連累他?
血肉模糊的十指,在因他一日無數次塗藥而痊愈,身上的傷也因為他喂入箜篌口中的靈藥而愈合,可是昏迷的人還沒有醒來。
伸手握住箜篌的手,桓宗再一次輸入靈氣,為她梳理經脈靈臺。林斛站在門口,靜靜看著這一幕,退到了外面院子裡。凡塵界的帝後與太子每日都會隔著門朝這邊行禮,卻從不打擾。
林斛想,這對凡塵界的帝後,比凌憂界的帝後,更像一國之主。
一隻白鶴從天際劃過,落到了院子裡,它揚起長長的脖頸,朝屋子裡鳴叫。
身後響起開門聲,林斛回身望去,公子從屋子裡走了出來。這是五日來,公子第一次離開箜篌姑娘身邊。看到公子出現,白鶴仍舊沒有停止鳴叫,跳到樹枝上朝屋子裡發出清脆的叫聲。
“這是找箜篌姑娘的?”林斛想,或許是找箜篌姑娘的人,發現傳訊符不能用,猜到箜篌姑娘已經不在凌憂界,所以才派了仙鶴傳訊。
桓宗從收納戒裡取出一包靈米,還有幾條靈魚幹,用盤子裝起來放在地上。仙鶴看了看,跳下樹吃了起來。
“箜篌還在睡覺,你等她幾日可好?”桓宗看到仙鶴戴的腳環上,有雲華門的標志,又取了幾條靈魚幹放到盤子裡。
仙鶴吃完靈米與靈魚幹,彎下脖子用嘴叼下掛在脖子上的收納錦囊,把錦囊放在桓宗掌心,高鳴一聲拍打著翅膀飛走。
錦囊流光閃爍,上有棲月兩字。
“箜篌姑娘,是雲華門棲月峰峰主的親傳關門弟子,難道是棲月峰有大事發生?”林斛皺眉,如若不然,何必讓仙鶴穿過凡塵界送信?
桓宗握緊手中的錦囊,沒有說話。
院門外,皇後與其他的宮人看著仙鶴飛來又飛走,心裡暗暗震驚。難道是姬箜篌在凡間待得太久,仙界要召她回去了?
迷迷糊糊間,箜篌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她時而哭泣,時而哼著優美的曲調,隻是這個曲調十分陌生,像是千百年前傳來的聲音。
她這是……被鬼入魂了?
“魂斷紅燭淚未幹,思君年年復年年,奈何橋頭待君還……”
“你是何人?”箜篌看著坐在荷池旁的華服女子,這裡的建築規制像是皇宮,但又不是她曾經住過的皇宮。
女子的哼唱戛然而止,她回頭朝箜篌看去,露出一張美麗的臉。
箜篌無法形容這張臉有多美,大約傾國傾城也莫過於此了。這個女鬼身上有濃濃的怨氣,她往後退了一步:“你是何人,為何入了我的夢來?”
女子幽幽嘆息一聲:“竟然隻是一個什麼風情都不懂的毛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