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太子沒有想到神仙竟如此不拘小節,男女能夠住在同一座宮殿裡。但是見三位仙人都不太在乎的樣子,他不敢再多說,轉而趁著機會,說起疫病的事情。
“藥石無效,就算把病人單獨關在一處,也有可能被感染,連風都是傳染的幫手……”箜篌皺眉,若是遇風便有機會傳播,別說相鄰的城市,順著時間的推移,整個國家都被這種疫病籠罩都有可能。
凡塵界中,怎麼會有這麼厲害的疫病?
“疫病比較嚴重的地方,在哪裡?”箜篌問。
“在東南方幾個城市。”太子見箜篌似乎打算插手這件事,頓時喜出望外,“仙子若需要什麼藥材,我等定盡力配合。”
“東南方……”箜篌轉頭看林斛,“林前輩,還請麻煩你幫我過去看看。”
“仙子,父皇在玄武殿設了宴,還請三位仙人賞些薄面。”
“離午時還有將近大半時辰,趕得及。”林斛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化作一道流光了飛了出去,很快便消失在天盡頭。
太子還沒來得及說,請仙人先休息,就隻能看到一道光消失在天邊。他張口結舌,好半天才吶吶道:“真是仙家手段。”
箜篌沒有理他,此刻已經沒有文武百官在場,她也就懶得幫太子留面子,伸手在收納戒裡掏了掏,箜篌找出一瓶靈液,往地上倒了幾滴。
“這是……”見箜篌不理自己,太子也不氣餒,反正跪都跪了,其他小事就無足輕重了。
“靈液。”箜篌道,“你身體脆弱,林前輩去了疫情多發地區,回來的時候,身上肯定沾著當地的一些東西,萬一讓你傳染了怎麼辦?”
“多謝仙子。”太子有些感動,沒想到箜篌竟想得如此周到,連這種小事都注意到了。
“不必謝我。”箜篌語氣淡淡,“你未來會是一位好帝王,我隻是不想讓你死了,給千千萬萬的百姓添麻煩而已。”
這話說得極不客氣,太子臉上的笑意微微一僵,但很快便釋然。箜篌仙子說出這種話,顯然是表明並不介意當年姬氏王朝覆滅一事。身在皇室的人,難免想得更多,他甚至還從箜篌的話裡,聽出了幾分威脅。
因為他未來會是好帝王,所以她才會管,若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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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話不宜講得太明白,也不適合問得太清楚,太子拱手道:“請仙子拭目以待。”
箜篌挑了挑眉,沒有再多言。
她與桓宗坐在桌前,太子陪坐在一邊,氣氛漸漸尷尬起來。太子試圖開口讓氣氛變得好一些,可惜一個根本不願意開口,另一個時不時應和幾句,態度裡明顯帶著敷衍。太子想,他若是再說下去,這兩人可能要嫌他聒噪了。
可他若是不說話,三人就這麼沉默的坐著,豈不是更尷尬?
恰在此時,有宮人過來匯報,說宴席已經備好,陛下與皇後已經在殿上恭候三位仙人。
“請父皇與母後稍等片刻,我們稍後便來。”太子松了口氣,這沉默無言的尷尬,終於要結束了。
“陛下與娘娘不需要這麼客氣,此事了了過後,我與凡塵界便因果皆消,日後不會在輕易出現了。”箜篌怕自己的出現,讓這些百姓與官員心生依賴,日後但凡遇到苦難,便隻知求神拜佛,不圖自身強大,“所以不管你們熱情還是不熱情,這次的事情我都會幫。天地生死,自由循環,日後的事情,就要靠你們自己了。”
太子苦笑:“我明白。”
若是求神拜佛有用,為何這麼多天以來,不管他們祭天還是拜神,都沒有仙人顯靈?
箜篌仙子願意出現,是因為她曾經是這個國家的人,對這裡的百姓還有感情。
然而仙凡終有別,箜篌仙子不可能總是來幫他們。這違背了天地規律,也容易讓百姓養成遇事隻知求神的習慣。
這樣也好,太子釋然一笑,生而為人,總是要努力的依靠自己。
風聲襲來,太子猛地回頭,就見姬箜篌口中的林前輩眨眼間出現在他面前。他張了張嘴:“仙人的神通,好生厲害。”
林斛淡淡道:“小事而已。”
京城距離疫病多發之地,還隔著上千公裡,若是乘坐馬車日夜兼程,也要花將近大半月的時間才能趕到,而仙人……隻需要半個時辰。
“林前輩,你先換身衣服,我們去赴宴。”箜篌見外面還守著不少宮人,對林斛道,“疫情的事情,宴後再說。”
“嗯。”林斛點頭,看了眼太子後,去內殿換了身衣服。
“仙人請往這邊走。”太子在前面引路,他們的腳下已經鋪好了紅毯,侍女們捧壺執扇提香,便是帝王的待遇,也不過如此。
大殿之上,文武百官,皇室族人正襟危坐,全都望著殿外。
聽到太子說話的聲音,眾人不自覺彎下了頭顱,以示自己對仙人到來的敬意。
踩著片片金磚,箜篌走進大典,看著這些連頭也不敢抬的大臣,她笑容淡淡,看不出喜怒。
目光一掃,她看到了坐在角落裡,縮著頭的長公主。
“多年未見,長公主可還好?”箜篌問。
聲音如玉珠,煞是好聽。
但是眾人卻想到了七年前,長公主當著眾人的面,逼著仙子彈奏箜篌曲的事。
第88章 邪修
其他人想到的事,原本就忐忑不安的長公主,自然也能想到。她抬頭迎上箜篌的視線,驚惶的眼神中帶著幾分妥協。
在眾人的目光下,她起身道:“有勞仙子惦念,一切都好。”
“那便好。”箜篌見長公主面相中帶著鬱鬱之氣,嘆息一聲,“當年長公主想聽我彈奏一首箜篌曲,因緣巧合之下卻不能成,今日再次相逢,便讓我把這首箜篌曲補上吧。”
聽到這話,長公主神情更加不安。她當年逼著姬箜篌當著眾人彈奏曲子,是現在所有人都想刻意遺忘的事情,然而他們卻忘了,很多事他們可以裝傻不知情,但當事人卻不一定願意配合。
“不、不用……”
“長公主不用客氣。”箜篌拔下鳳首釵,發釵化為巨大的鳳首箜篌,在眾人驚豔與擔憂的眼神下,箜篌輕輕波動了一下琴弦:“且以此曲,祝天下萬民安居樂業。”
景洪帝內心有些不安,他下意識地轉頭看身旁的皇後,皇後低頭飲著茶,似乎並沒有注意到他的視線。景洪帝怔住,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時候他還不是帝王,每當內心焦躁不安時,望向發妻總會得到她安慰的微笑。
當他成為帝王以後,已經很少在外人面前向皇後尋求幫助。看著皇後已經不再年輕的側臉,景洪帝有些恍惚,他似乎有很久沒有與皇後單獨在一起交心了。
素手撥弦,箜篌聲起,幽幽樂聲就像是能夠魅惑心神的妖孽,引起了人們內心最真實的情緒。
面無表情的皇後,後悔懊悔的帝王,神情各異的文武百官,還有涕淚不止,口喚“延行”的長公主。一首箜篌曲,引出無數人間悲歡離合。
長公主口中的延行,是她曾經的夫君,舉世皆知的才子。長公主與延行才子夫妻恩愛,琴瑟和鳴,後來延行才子受奸人陷害,喪命於大理寺中。長公主悲痛欲絕,對姬廢帝恨之入骨,連帶著對箜篌這個五六歲的亡國公主,也恨意滔天。
心愛的男人,死於昏聩帝王心腹大臣之手,長公主表面雖仍是明豔動人的女人,內裡卻早已經瘋狂。她恨無能的帝王,恨那些嫉妒賢能的奸佞,恨姬氏一族所有人。
最恨的,卻是與延行生死分離,再不相見。延行死後,她為兄長做過不少事,推翻姬廢帝以後,她就成了尊貴的長公主,嬉笑怒罵都要維持皇家的威嚴,也從未延行掉過一滴淚。
延行已經死去十三年,她為他種的的石榴樹,早已經開花結果,然而卻等不到那個跟她一起吃石榴的人。
高傲堅強冷漠,所有的情緒在這首曲子下化為烏有,樂聲是打開水壩的大門,積攢多年的情緒湧出,便再也遏制不住。
箜篌看著捂臉痛哭的長公主,幽幽嘆息一聲。
年幼之時,隻覺得長公主咄咄逼人,對她極不友好。現在跳出那段仇怨,再看長公主與姬家皇朝的恩怨,箜篌僅剩的唯有嘆息。
她被生父漠視,身為公主,卻很少見到自己的父皇。
長公主本是蕙質蘭心的女子,卻被前朝奸佞毀去了一切。
她們倆,一個是前朝是公主,一個是當朝長公主,實際上都是這場浩劫的受害者。
在樂聲響起後,皇後有片刻的失神,但是卻沒有完全陷入自己的情緒中。她看著身邊似悲似喜的帝王,撇開頭站起身,朝箜篌走去。
在她即將靠近箜篌身後時,站在旁邊冰冷如雕塑的白衣仙長轉頭看她,幽暗的眼瞳中,帶著毫無感情的審視。
皇後停下腳步,朝白衣仙長福了福身。
她從未見過長得這麼標志的男人,就連當年名震京城的延行公子,也遠遠不及這位仙長。
樂聲驟停,箜篌起身走到痛哭得幾乎昏厥的長公主,伸出手在長公主額間輕輕一點。長公主哭聲漸漸停住,她抬起頭看箜篌,滿臉淚痕,十分狼狽。
把一塊手帕放到長公主手裡,箜篌沒有勸她,隻是朝她笑了笑,起身看向眾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