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宗回到房間,走到桌邊坐下,翻開了手裡書。書上有多次翻閱的痕跡,書脊處起了毛邊,但是書頁卻被保護得很好。有些書頁下方,還有書籍主人的標注。不過主人標注得很小心,字體寫得很小,似乎舍不得讓正文字體染上些許墨水。
“看來她真的很喜歡。”桓宗輕咳幾聲,用手背抵著嘴,蒼白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公子。”林斛拿出一個玉盒遞到桓宗面前,“您該用藥了。”
桓宗接過玉盒,取了藥丸咽下,輕輕閉上了眼。林斛收起玉盒,看了眼擺在桌上的話本,沉默地退到屋子角落裡,開始盤腿打坐。
天色剛亮,箜篌被樓下砸碗砸杯的聲音吵醒,她起身洗漱好,開門剛好遇到桓宗從房門裡出來,忙朝他招了招手。等桓宗走近了,壓低聲音激動道,“看看看,樓下果然鬧起來了,妙筆客是不是很厲害?”
桓宗低頭看著身邊的少女,她臉上的表情帶著三分激動,還有兩分得意,好像妙筆客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讓她與有榮焉。
“嗯,很厲害。”桓宗聽到自己這樣說。
樓下的氛圍確實不太好,一個金丹期修士、兩個築基修士同坐一桌,他們神情陰沉,盯著坐在角落裡的昭晗宗婢女,敢怒卻不敢言。
他們都是有事要做的人,後半夜裡證明了自己的清白,想要離開客棧,昭晗宗的人卻不讓。明明邱城的城主都覺得,洗清嫌疑的人可以離開,偏偏昭晗宗的人如此難說話。按照規矩,在哪裡發生了命案,就該由當地城主或是修真門派負責,這裡是邱城的勢力,昭晗宗憑什麼越俎代庖?
不過是仗著宗派勢力大,不把他們這些散修跟小門小派弟子放在眼裡罷了。這裡是雲華門勢力範圍,人家雲華門弟子都還沒擺這麼大的架子呢。
有脾氣不好的,就忍不住罵罵咧咧幾句,順便摔了幾個碗碟,但是一切不滿,在綾波出來的時候,全都咽回了肚子裡。
綾波的目光在眾人身上掃過,神情冷漠地走到旁邊坐下。伙計連忙小跑著把茶果點心早餐全都擺上,又小跑著退下,手腳快得仿佛一陣風。
婢女用玉杯給綾波換了茶,綾波端起茶杯輕啜一口:“我聽說有人想走?”
“綾波仙子,在下還有重要的事情辦,請仙子高抬貴手,讓在下先行離開。”金丹修士起身抱拳道,“在下乃龍虎門弟子,與貴宗並無仇怨,又怎麼可能傷害貴派婢女?”
“龍虎門乃正道宗派,自然不會做出這種事。但今日我若是讓你走了,不讓其他人走,豈不是處事不公?”綾波扯了扯嘴角,“還請這位道友委屈兩日,不要讓小女子為難,綾波先在這裡向大家道一聲得罪。”
金丹修士面色變了幾變,終是不敢鬧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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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人太甚!”一個年紀不大的修士拍桌而起,“你們昭晗宗不要欺人太甚,你們一日找不出兇手,我們一日不能出去。難道你們一個月找不到兇手,我們就要在這裡留一個月?就算你是大宗門弟子,也不能如此欺辱人!”
綾波冷冷看了他一眼,忽然出手如電,大家還沒看清她如何出的手,剛才那個拍桌而起的修士就被打飛到牆上,摔在地上吐出一口血。
眾人頓時噤若寒蟬。
“這是怎麼了?”一個紅衣少女從樓上下來,她語氣輕快,似乎沒有察覺到樓下怪異的氣氛,笑眯眯地走到眾人中間,看到倒在地上的修士,大大的眼睛眨了眨,“哎呀,怎麼吐血了?”
她走到這個修士身邊,塞一枚藥丸到對方口中,扶著他坐起來,探了一下他的經脈,確定沒有性命之憂後,起身對綾波笑道:“綾波仙子,這麼早就起了?”
“門下婢女無故被殺,我如何睡得著。”綾波見箜篌扶起了與自己作對的修士,扯著嘴角勉強笑道,“箜篌仙子昨夜睡得可還好?”
“有勞仙子關心,睡得還好。”箜篌笑得一派天真,好像當真不知道綾波心裡已經不高興。她走到一張空桌子旁坐下,轉頭朝樓上笑了笑。
綾波朝樓梯處看去,隻見樓梯間有個俊美無比的白衣男人站在那,他神情淡漠,仿佛世間一切都與他無關,身邊所有喧囂與爭吵,都不能對他產生半分影響。
“這邊吹不到風,坐這裡。”箜篌朝這個男人招了招手。
於是綾波就看到這個神情冷漠的男人,臉上露出了笑意,就像是皑皑白雪終於染上了煙火氣,一下子就活了過來。她收回目光,皺起眉頭,這個男人是什麼時候出現的?昨天晚上,並沒有這樣一個人出現。
等桓宗與林斛坐下,伙計照例用最快的速度擺好碗筷早餐,最快的速度消失。
這家客棧收費比較高昂,早餐準備得豐盛又精致。箜篌雖已築基,但仍舊有進食的習慣,見早餐上桌,想也不想便拿起筷子吃起來。
見箜篌動了筷子,桓宗也夾起一個水晶餃放到自己面前的碗裡嘗了嘗,味道不算好,但也不差。不過或許是因為坐在自己對面的少女吃得香甜,他也有了胃口,連著吃了兩個才放下筷子。
林斛倒了一杯清水遞給他,他喝了兩口放下,便安靜的看箜篌吃飯。事實上,整個大廳裡,還能安下心來吃飯的,也隻有他們這一桌了。
“箜篌仙子,你的這位朋友看起來有些面生。”綾波等箜篌吃完飯,才開口道,“不知昨晚我家婢女遇害時,這位公子在哪?”
剛說完這句話,綾波發現箜篌身邊的男人朝她這邊看了過來。
那雙眼睛裡,冷冷清清,沒有絲毫感情,就像是外面的雪,看似幹淨純白,卻沒有一絲溫度。
明明是個看起來病弱的男人,綾波的心底卻陌生升起一股寒意,整顆心髒都跟著顫了顫。
第29章 兇手
“昨晚事情發生的時候,我的朋友並不在場。”箜篌看出桓宗不愛說話,主動開口道,“所以此事與他並沒有幹系。”她以為綾波還會問下去,沒想到對方聽了她這種解釋,竟然隻是點了點頭,便不再開口了。
這位性格孤傲的綾波仙子此刻竟然這麼好說話?箜篌詫異地挑了挑眉,伸出筷子夾起最後一顆灌湯包放進自己碗裡,埋頭苦吃。本來她已經吃飽了,但是看到蒸籠裡還剩下一個包子,忍不住心生罪惡感,隻能把它送進肚子裡,跟其他兄弟姐妹團聚。
桓宗靜靜的看著箜篌把整整一籠小包子吃完,莫名有種滿足感,仿佛這些東西都吃進了他肚子裡。
見桓宗微笑著看自己,箜篌摸了摸臉:“怎麼了?”
在對方眼瞳裡,桓宗看到了自己的笑臉,他收斂起臉上的笑:“不知姑娘準備去哪兒,若是不嫌棄的話,可以與我們一起同行。”
“這……”箜篌有些猶豫,她第一次單獨外出遊歷,為的是接觸不同的人,了解天下各地的風俗習慣,若是與桓宗同行,還算去單獨遊歷嗎?
“在下這些年常待在家裡,很少出門,對外面很多事都不太了解。說是外出求藥,不如說是出來散散心。”桓宗神情懇切,“若是在下的話讓姑娘為難了,就當在下沒有提過。”
“不麻煩,不麻煩。”聽到對方很少出門,箜篌的腦子裡,已經有了病弱公子孤零零待在屋子裡的畫面,不能吹風,不能曬太陽,把藥當飯吃,幾乎從沒有接觸過外面精彩的世界。
好慘,好可憐。
“剛好我也是外出遊歷,並沒有什麼事情做,承蒙公子不棄,那便打擾了。”箜篌不知道桓宗究竟患了什麼病,但是看對方面色蒼白的樣子,就能猜到病得不輕,說不定哪天就……
搓了搓臉,把腦子裡不太吉利的想法搓走,箜篌當即答應了下來。其實這個桓宗挺不錯的,長得好看,又不擺架子,最重要的還有他也喜歡妙筆客,一路上她還可以跟桓宗討論妙筆客書裡的情節與人物。這麼一想,她對接下來的旅途,開始充滿了期待。
“你以後叫我箜篌便好,不必那麼客氣。”箜篌把手放到嘴邊,小聲嘀咕道,“就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走,昭晗宗的這位綾波仙子看起來脾氣不太好,兇手沒查出來之前,她肯定不會讓我們走。”
“按照修真界規矩,哪裡發生了事,就由當地城主府或是宗門負責。昭晗宗雖說是受害者,但也該按照修真界規矩辦事。”沉默寡言的林斛皺眉道,“今日在場的人,隻要能夠證明自己的清白,便是邱城的城主也不能讓人強行留下,這位綾波仙子壞規矩了。”
“先生,你小點聲。”箜篌捂著臉,給林斛打眼色,“現在她人正在氣頭上,你別跟她一般見識。”她也覺得綾波這事做得過了些,下樓的時候見人受傷,才頂著得罪人的風險,把那個躺在地上的道友扶了起來,還塞給他一枚養氣丹。但不管怎樣,昭晗宗與雲華門關系還不錯,她還不想出門幾天的時間,就跟綾波仙子鬧起來,這要是傳回宗門,多尷尬。
林斛轉頭看了眼桓宗,見他神情平靜,沒有任何表示,便道:“箜篌姑娘放心,出門在外講究規矩,此事乃昭晗宗做得不厚道,不必擔心得罪她。”
箜篌幹笑,這個林斛看起來忠厚老實、沉默寡言的模樣,沒想到說話這麼有底氣,看來兩個也是大宗門的人。
林斛聲音並不小,與他們相鄰的幾桌聽得清清楚楚,以綾波的修為,自然也聽得見林斛的話,她臉色變得十分難看,但是看著神情平靜的桓宗,她卻沒有發作。她從小到大被宗門裡的人捧著,雖然瞧不起普通修士,但是桓宗身份不明,他身邊的護衛修為高深,說不定是位元嬰老祖,她不敢輕易得罪。
現在的修真界在各大門派的聯合治理下,已經不像幾千年前那般說打就打,說殺就殺,但歸根結底,還是講究強者為尊。所以綾波看不起客棧裡的這些修士,卻不能直接跟箜篌翻臉,也不敢與桓宗鬧起來。
場面一時間變得有些尷尬,在場其他修士見綾波隱忍不發,心中有了底氣。剛才強忍不滿的龍虎門金丹修士開口道,“這位道友說得有道理,仙子的婢女無辜橫死,我們很惋惜,也理解仙子心中的感受。但是在下卻有要事,還請仙子理解在下的難處。”
“是啊,這都過去了一晚上,說不定兇手早就偷偷跑了。貴派的婢女又不讓城主府的護衛靠近死者屍首,這個案子還怎麼查?”有修士躲在眾人中間,陰陽怪氣道,“誰知道是不是這些婢女起了內讧,把人殺了以後,怪在我們的頭上。”
“胡言亂語。”綾波拍桌道,“兇手在月圓之夜動手殺人,還把死者心髒挖出來,我懷疑這是邪修所為,難道錯了?”她鳳目一掃,眼神變得凌厲,“所以我才不得不懷疑,兇手就藏在眾人中間,故意挑撥大家的關系,好趁機洗脫嫌疑。”
箜篌贊同綾波的說法,兇手確實有可能藏在眾人中間,甚至故意挑撥各派之間的關系。不過綾波的姿態太強硬,已經引起在場大多數修士的反感,現在再說這些,恐怕已經不起作用。
果不其然,盡管綾波說了這些,眾修士臉上仍有不悅之色。有人把目光投向箜篌,希望她這個同是大宗門的弟子出來說幾句。或者說,他們更希望箜篌跟綾波仙子爭鋒相對,幫他們壯聲勢。
然而讓他們失望的是,箜篌沒有站出來說話,綾波仙子與箜篌說話時,也極為克制,讓他們內心那點想要看熱鬧的小心思,無處安放。
沒有大宗門的人牽頭,其他人嚷嚷幾句,也不敢鬧得太過,氣氛在大廳裡僵住了。
箜篌目光在眾人身上來回掃視,由於大廳裡的氣氛太嚴肅,不適合說悄悄話,而桓宗的身體太差,更不好用傳音術,她隻好掏出一張紙,拿出一隻簡易的炭筆在上面寫了一句,推到桓宗面前。
【你覺得誰最可疑?】
看著面前的紙條,再看少女滿臉的好奇,桓宗笑了笑,伸手拿過箜篌手裡的炭筆,在紙上寫了幾筆。
【有懷疑的對象?】
箜篌點頭,在紙上寫了一個懷疑的人。
【剛才那個故意挑事的築基修士。】
桓宗看了以後,笑著搖頭。
【角落裡那個灰袍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