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深更半夜的,他看晏陵身後的小廝手中,還抱了一張琴,陸青淮皺眉開口道:“你怎麼還沒走?”
晏陵身後的滌竹:……
該說不說,這位小陸將軍可真會說話。
他說得倒也沒錯,晏陵是奉旨來送援兵的,援兵抵達了,他也應當回朝中復命才對。
實際上皇帝已經派人來催促過了幾回,隻是晏陵一直都沒有動身。
原是打算明日一早啟程的,但晏陵又臨時變了主意。
估計還會在邊疆駐留三日。
但三日便是最後的期限了,若再晚回京,隻怕皇帝那邊不好交代。
晏陵沒回答他的話,隻冷眼看向他:“夜已經深了,陸將軍怎不回陸府休息?”
陸家一門三將駐守邊疆時日久,皇帝曾給他們一家賜下過一套宅院,就在這主城之中。
陸青淮:“我有要事要同郡主相商。”
他說著,踏腳便要進入院中,沒想到才邁出去了一步,就被晏陵攔住了。
這位生得俊美無雙,瞧著風光霽月的晏大人,面上沒太多情緒地道:“郡主有令,暫時不見客。”
他身後的滌竹眨了眨眼,何時的令?他怎麼不知道。
陸青淮眉頭一皺。
他想說什麼,卻突然想到,溫月聲既是不見人,那晏陵是來做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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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麼想,便直接這麼問了出口。
晏陵:“自是郡主相邀。”
陸青淮:……
合著他的意思是,溫月聲隻想要見他,不想要見別人是吧?
不是,這人怎麼比昊周那個新帝還要討厭?
陸青淮沒好氣地道:“晏大人確定郡主邀請你呢?這深更半夜的,你……”
他想說晏陵別是別有所圖,卻又想了想,以溫月聲的身手,別說一個晏陵了,十個晏陵都不夠她殺的。
他隻能將滿肚子的話給咽了下去。
可還沒等他想到更好的措辭反駁晏陵呢,就見眼前這位疏離冷淡的晏大人,抬手指了下身後的琴。
他淡聲道:“郡主想聽些禪音。”
不等陸青淮回答,晏陵復又道:“還是說,陸將軍也會撫琴?”
陸青淮:……
那確實是不會。
他這輩子唯一會彈的東西,大概隻有彈弓了。
見他無言以對,晏陵便對他輕頷首了瞬:“更深露重,戰事緊張,還請陸將軍先行回府休息吧。”
說罷,當著陸青淮的面,領著抱著琴的滌竹,直接就進了溫月聲的院子。
陸青淮:……
好好好,明天他就去學撫琴,溫月聲不是愛聽嗎,他一晚上給她彈八首!
看她還愛不愛聽!
陸青淮氣急敗壞地離開了。
滌竹來傳消息時,晏陵正在調理琴弦。
他聞言,神色冷淡不帶情緒應了一聲,隨後自己拿著琴,進了溫月聲的房間。
滌竹在他背後瞧著,不由得嘖嘖稱奇。
晏陵會撫琴,全是因晏貴妃的緣故。
大徽男子喜好風雅,皇帝也如是。
皇帝年輕時,就尤其喜歡撫琴,隻是登基之後,便很少再碰琴,偶爾有之,也是因指點底下的幾個兒子。
晏貴妃多年無子,有的隻有晏陵這個侄子。
為了能讓皇帝來宮中多看看她,晏陵便在很小的時候學了琴,且他不光要學,還要比幾個皇子都學得好。
這樣皇帝才會時常想起他來。
他幼時在宮中過得並不好,晏貴妃便是讓他忍氣吞聲,稍大了些,又成為了晏貴妃的爭寵工具。
他學琴,卻也厭惡琴。
所以晏陵在步入朝堂之後,除了特定場合之外,幾乎都不碰琴。
他入朝閣之後,晏貴妃再沒聽過他奏過一次琴,但每逢他的生辰,晏貴妃都會差人贈一把琴給他。
那些琴,大多數都被晏陵銷毀了,少部分他奏過一次兩次,最後也會被銷毀。
次數多了,晏貴妃知曉之後,便未再送過。
也是因此,滌竹格外清楚晏陵不在人前奏琴的原因。
卻沒想到,到得如今,溫月聲連這個口都沒開,他家主子就已經尋了一張琴來。
晏陵推開房門。
房間內未點燈,很安靜。
溫月聲坐在了桌案後,兩邊的窗戶大開著,淺淡的月色落在了她的身上。
月色之下,她瓷白如玉的手指,捏著一個雪白的茶盞,茶盞內盛著半盞清心蓮子茶。
屋內的檀香已經燃盡,香味冷淡,縈繞在了晏陵的鼻間。
他眸中情緒湧動,抬眼看向了她。
在她的面前,放著碎裂的紫玉佛珠。
紫玉是邊疆特有的東西,極為罕見難得。這串佛珠,是邊疆寺廟裡的高僧,供奉在了佛堂前,還親自開了光的。
今晚回到了城主府後,葉秋雲將佛珠還給了她。
佛珠落入溫月聲手中的瞬間,便碎裂了。
與之一起的,還有她心底那壓不下去的燥意。
戰事未停,溫月聲不可能脫離戰場去禮佛,即便是真的去禮佛了,回來依舊會殺人。
而唯一的一串佛珠,也在今夜碎裂。
溫月聲從京城來時,帶來了許多佛珠,但在多日來的戰役中,大多都損壞了,少部分則是沾染了血跡,不能在用。
晏陵這次過來,姜露讓葉秋雲過來,給她送的東西,就有一部分佛緣之物。
但那些東西,在多日的戰場衝刷下,終是失去了效用。
前世也曾出現過同樣的狀況。
而每次佛緣之物被損壞,無論當時所面臨的是什麼情況,她都會被聯盟撤出主戰場。
冷月之下,溫月聲瞭起眼眸,看向了他手中的琴。
她聲色冷淡地道:“你也怕我會失控?”
屠諸計劃的實驗體,是殺人機器。
而最後一戰裡,戰勝了所有喪屍的她,更是。
是機器,便會有出現故障,失控之時。
更別說她還是個沒有感情的怪物。
前世裡,他們就總擔心她會失去控制,會殺紅了眼,會連無辜的人一並殺。
人們受她庇護,卻又深深地忌憚著她。
晏陵聞言,隻抬眸看向了她,他正色道:“自晏陵認識郡主以來,郡主便未曾錯殺過一人。”
“從前是,日後也是。”
他瞥向了桌案上碎裂的佛珠,緩聲道:“佛緣之物,所帶給郡主的,是心平靜氣,而未曾屠戮任何一個無辜之人,則是郡主自己的選擇。”
晏陵微頓,他那雙在這冷淡的月色之下,熠熠生輝的眸,落在了溫月聲的身上。
他素來冷靜自持,為人疏離,這般溫情幾乎從未出現在他的身上,但從出現開始,便始終都隻是對她一個人。
明朗的月色底下,晏陵溫聲道:“郡主可知,晏陵這一生,從未信過任何的神明。”
佛也好,神也罷,皆未曾庇護過他。
幼年時期,他被逼著在皇家國寺內,跟隨高僧學琴時,曾抬眼看過那國寺當中供奉著的神像。
當時他便想,如果這世上真的有神明,那神明亦是從未眷顧過他。
隻是高高在上地,看著他在泥濘之中翻滾,他都能夠被所有人遺棄,被神明遺棄,又能夠算得上什麼。
所以他不敬神佛,甚至還曾以神佛之名,在那些曾傷害過他的人身上,施加過手段。
但……
“時至今日,晏陵依舊無法理解佛家所言的慈悲。”他轉過頭,那雙素日裡冷淡的眼眸,落在了她身上時,卻是格外滾燙的:“但晏陵以為,如若俗世裡有神佛。”
“那這個神佛,便隻會是郡主。”
溫月聲微頓,她難得勾唇輕笑:“人人都道我嗜血好殺,手段兇狠,唯有你將我稱之為神佛。”
月色之下,她偏著頭看他,面容昳麗,眼眸漆黑如夜:“你信的,可是掌生殺之惡佛?”
被她這般看著,晏陵眸中情緒劇烈起伏,他目光甚至不受控制地,落在了她的唇瓣上。
寥寥月色下,他轉過了頭去,耳邊近乎被暈染了大片的薄紅。
許久,他才啞聲道:“晏陵為郡主撫琴。”
朦朧月色裡,溫月聲房間內的禪音,直至後半夜才停歇。
翌日清晨,溫月聲難得好眠。
她晨起洗漱時,谷雨在一旁,一邊拿眼看溫月聲,一邊小聲地道:“晏大人天剛亮便離開了。”
溫月聲來邊疆時,並沒有帶上谷雨。
她這次也是和葉秋雲她們一起來的。
溫月聲垂眸淨手,聞言輕聲嗯了下。
谷雨見狀,忍不住張了張嘴。
就嗯一下嗎?郡主難道不打算給人家晏大人什麼名分嗎?
這都陪了一夜了……
但谷雨哪敢亂說,她隻替晏大人可惜了下,就忙道:“郡主的傷勢可好些了?”
她得了周曼娘的話,原本還打算給溫月聲上藥。
沒想到湊近了一看,卻見溫月聲手上的那道疤,已經消退到了淡淡的一抹。
谷雨微愣,昨天說溫月聲受傷時,她沒看到。
今日見到之後,發現並不嚴重。
這點小傷,尋常她磕碰在了櫃子上也會有,何至於周曼娘哭得眼眶通紅?
她未反應過來,外面已經有將士匆匆來報,說是陸庭玉和李慶元都回來了。
這幾日之內,昊周五大名將,努烈近乎廢掉,吉蘭被溫月聲斬殺,烏戈與陸青淮對陣之時,不敵陸青淮,在逃脫之前被溫月聲生擒。
除此之外,便隻剩下兩人。
但餘下的這兩個人,都格外難對付。
隻因這其中之一,是鬱舜的心腹泰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