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廈將傾,即便是皇帝的親生母親,如今亦是門庭冷落。
和溫月聲第一次來的時候截然不同,這個處處考究的宮殿內,安靜非常。
入內之後,隻聞到了一股沉重的藥味,再無其他。
福瑞公主被處死後,太後便重病了一回。
加上今歲冬日寒冷,她身體熬不住。
是以在皇帝下令去往行宮之前,太後人就已經倒下了。
如今病重著,身邊伺候的人也不過幾個嬤嬤和宮人。
聽得溫月聲和晏陵來了,太後面色難看非常,可到底還是起身來見他們了。
再次見面,她身上沒有了那股常年禮佛的心平靜氣,而是拉著一張冗長的臉,目光陰沉。
“你們來做什麼?”太後面容憔悴,說出口的話卻並不客氣:“怎麼,殺了哀家的福瑞還不夠,如今還想要殺哀家嗎?”
她話音剛落,周圍伺候著的宮人皆被驚得跪下了。
太後譏笑:“哀家可是皇帝的親生母親!憑你們也配。”
即便到了如今,她身上那股盛氣凌人的架勢,依舊未曾削減半分。
看著溫月聲的眼神,更是透著股兇狠和殘暴。
半點也無初次見面時那般和善了。
溫月聲身後的谷雨輕垂著頭,能夠養出福瑞公主和蕭銳那樣的人來,隻怕眼下這般,才是太後真正的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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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過來,自是有禮物要贈予太後。”溫月聲淡聲道,隨即掃向了身後的將士。
將士會意,當下轉身離開,待得再次入內時,端進來了一方託盤。
在那託盤之上,整齊地擺放著兩個正正方方的盒子。
太後看了那兩個東西一眼,壓根不準備伸手接過,隻冷眼看向溫月聲道:“哀家不收你的東西,拿著快滾。”
“來人。”溫月聲對她的話沒有半點的反應,隻道:“把盒子打開。”
太後變了臉色,正欲呵斥她無禮,就看見面前的將士直接打開了她面前的錦盒。
那錦盒是個單面錦盒,唯有正面對著的太後及她身後的宮人們,看清楚了錦盒的東西。
“啊——”太後身邊伺候著的嬤嬤,手裡還端著藥。
在看清盒中之物後,險些被嚇瘋。
她跌坐在了地上,手上的藥灑落了一地,臉色瞬間蒼白,幾欲作嘔。
而那正面衝擊的太後,則是倏地一下站起了身來,她面上的表情扭曲,近乎於癲狂。
“你、你……”
太後養尊處優大半輩子,何時曾見過這般場面。
她看著那盒內的東西,整個人已處在了劇烈的震驚之中,這般衝擊下,竟是當場失聲。
偏溫月聲臉上沒有半分情緒,她隻冷聲道:“太後不認識了?”
“這不正是太後最為寵溺的長孫,還有太後嫡親的胞弟嗎?”
那太後聽得她的話,一張臉變了又變,她一口氣沒抽上來,整個人往後一癱。
“你呃,銳呃,你們……”她顫抖著的嘴皮,隻能夠從中發出一兩個簡單的音節。
是連完整的字句都說不清楚。
滿殿宮人亦是被這個場面嚇到,一時間沒能夠注意到了太後的變化。
溫月聲面無表情地道:“昔年先帝宮中,蘇貴妃受盡寵愛,卻子嗣單薄,隻得長公主一女。”
“後來先帝駕崩,蘇貴妃病故,皇帝登基,長公主也嫁做了人婦。”
“唯獨太後還記得當年後宮的種種恩怨,在長公主臨盆之際,派遣宮人至公主府,將蘇貴妃病故的緣由,盡數告知了長公主。”
“令得長公主難產血崩,雖有御醫在側,險險救回了一條命,卻因鬱結交加,導致其憂思難解。”
“孩子尚在襁褓中,未滿周歲,長公主就已病故身亡。”溫月聲說到了此處,微頓片刻:“至第二年,太後就迫不及待地給溫尋另尋了一門親事。”
“如今同樣的事發生,太後又何至於驚恐至此?”她眼眸冷沉,看向了那近乎於快要驚厥過去的太後:“這不都是你當日對慧怡長公主所做的事嗎?”
溫月聲第一次入宮面見太後時,就曾聽聞太後不喜歡長公主,是因為昔日裡的深宮舊怨。
而慧怡長公主去世的時候,原主年紀實在是太小,根本記不住事。
所以並不知曉原書裡溫月聲的一生,究竟是從何處開始崩塌的。
直到她逐漸掌權,加上蕭銳一脈在她手中折損多次。
便有當年的知情人,逐漸主動找上了門來。
慧怡長公主原是因為知道了蘇貴妃為保護她,自缢身亡,才患上了產後抑鬱症,才會在溫月聲出生不久病亡的。
這位太後說著信佛,對她所抄寫的滿篇殺意縱橫的佛經視若珍寶,本就是因為她手上沾染的血太多。
殺孽太重。
面前的太後一口氣沒抽上來,眼神驚懼地看著溫月聲,開始連著打嗝。
周圍的宮人終是反應了過來,太後身側的嬤嬤高聲道:“快去請御醫!”
可這一聲喊出去,卻見邊上的人不為所動。
她面色巨變,當下抖著聲音道:“郡主,你這是要做什麼……這可是太後娘娘!”
“今日後,太後宮門將閉。”晏陵聲色冷淡:“若有人想要離開,眼下還來得及。”
他話音剛落,太後那雙猩紅的眼眸,便落在了他的身上。
晏陵冷聲道:“太後身邊的劉、王兩個嬤嬤,賜死。”
聽得這話,太後目眦欲裂,指著他啊了半天,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可她在對上了晏陵那雙冷眸時,卻驟然想了起來。
昔年晏陵在宮中,受盡欺辱時,是她將晏陵身邊的乳娘賜死,逼迫晏陵吞下所有的委屈。
且每一次,福瑞在動手之後,都要告到了太後的面前。
太後寵溺福瑞和蕭銳二人,自是聽之任之,且為了維持兩個人的名聲,她總是不讓晏陵及他身邊的人,吐露半點消息。
福瑞和蕭銳二人,在她的助長之下,越發肆意妄為。
某次下手太狠,險些令得晏陵就此喪生。
那次之後,晏陵生了一場重病,御醫診治,說他喪失了記憶,需得要好生調養。
在晏貴妃的請求之下,皇帝才準許晏陵出宮。
待得他再次重返宮闱時,一切都變了。
太後隻覺得心口處絞痛,眼前一陣陣發黑,晏陵那張冰冷沒有表情的臉,叫她心頭陣陣發虛。
她自己感受不到,旁人卻能看到她手腳抽搐,嘴邊竟是還溢出了白沫。
晏陵站得很遠,對於他來說,眼前的這個人,還有福瑞、蕭銳等人一家,已經是非常久遠前的事了。
他早已沒有了任何感覺。
但溫月聲在側,他心知她將他當成是同伴,她心懷大義,若知曉從前那些事,許是會對他憐惜幾分。
他便開口道:“幼時曾有三年,每日清醒之時,皆是痛不欲生。”
“拜皇家之人所賜,七歲之前,我身上未曾有過任何一塊好皮。”
“我在痛苦中煎熬的每一瞬,對於福瑞公主和昔日裡的恆廣王而言,皆是微不足道的。因他們生於皇室,有太後庇護,便可肆意妄為,踐踏人命。”
晏陵微頓:“待我入朝後,因有幾分得用,太後也曾讓蕭銳籠絡於我,或是許諾讓福瑞嫁我為妻。”
身後的谷雨都變了臉色。
這般事情……簡直是禽獸不如。
施暴的人,不光對於從前自己犯下的種種惡事,沒有任何的愧疚和反悔之心,甚至還要晏陵為他們所用。
替他們籠絡更高的權益,甚至是把他們推向了更高的位置。
他們怎麼有臉的啊?
晏陵未語,隻輕垂眼眸。
他們從始至終都不如另外一人聰慧,那人自他長成之後,就再不敢在他跟前踏足半步。
而他們卻還如從前一般,居高臨下地吩咐著他為他們所用。
那他就如他們所願。
讓肆意妄為的福瑞,作為和親公主,嫁往昊周。
讓把人命視作草芥的太後,生死存活皆系於他的一念之間。
在溫月聲出現之前,他甚至已經提前布好了一個局。
他打算讓他們蕭氏王朝的人,陷於權力爭鬥的旋渦之中,互相殘殺至死。
這本是他給他們定好的歸路。
是溫月聲的出現,才讓他舍棄了原本的打算。
蕭氏王朝不值得,這些高高在上,掌權以定他人生死的人不值得,但溫月聲值得。
溫月聲眼眸冷沉,看向了那抽搐不已,隻有半隻手能動,在空中不斷比劃的太後。
她冷聲道:“你想問什麼?”
“蕭銳?徐國公?還是你的侄女端妃?”溫月聲掃了一眼窗外:“這個時候,端妃應當被賜死了。”
她話音剛落,就聞得一股腥臭的尿味。
這位養尊處優半輩子的太後,竟是尿了自己半身,抵不過這般刺激,到底是嘴歪眼斜地昏厥了過去。
冬日的風很冷。
走出太後宮殿時,天光大亮。
無數人在背後匆匆行過,有人聲音慌亂地道:“太後薨逝——”
匆匆趕往的御醫,在看到了那一身屎尿不能自理,抽搐身亡的太後時,亦是沉默了許久。
而走出宮殿的溫月聲,則是看向了晏陵,淡聲道:“可要喝杯熱茶?”
晏陵眼中的冷霧散去,輕聲道:“好。”
宮中因太後突然薨逝,亂成了一團。
京城內的街道上,卻格外的安靜。
馬車停在了公主府外,溫月聲及晏陵一前一後地出來。
讓那站在了門口的人愣了一下,好半天都沒反應過來。
張菲顏撞了他一下:“看什麼呢?還不趕緊去?”
渭陽王後知後覺回過了神來。
思寧何時跟晏陵關系這般好了?
在他記憶裡,晏陵可從未跟任何人共乘過馬車。
隻這會他也來不及多想。
這幾日蕭銳謀逆的事情,讓他連日以來,噩夢連連。
他睡不好,連帶著王妃張菲顏亦是難以安睡。
思前想後,渭陽王還是決定外出求醫。
可他們看了許多的御醫,都沒能解決問題,甚至今日一早,他就跟張菲顏一並回了她娘家,找了幾個醫中聖手查看,卻還是沒能找到症結所在。
臨回府之前,渭陽王突然想到了溫月聲。
他記得溫月聲身邊是有一個醫娘,醫術極佳,還治好了陸青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