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月聲卻直接在他身側落座。
那抹冷淡幽靜的檀香浮動,終是令他抬了眼。
數次見面,他那雙浩瀚如星辰的眸,卻透著陌生人般的疏離。
若換了旁人,隻怕早被冷意勸退三分。
偏溫月聲託著下巴望著他,冷墨般的瞳裡清泠泠一片。
她道:“晏大人晚間可有空?”
她聲調清緩,卻無端帶了些醉意。
那瞳眸裡好似也染上了水光,晃動著瑩潤的光澤。
晏陵不語,隻垂眸看她。
撫琴的手微頓,琴音悠然而止。
她粉腮雪膚,唇卻紅得似火,懶散地依靠在了桌案上,雙目低垂看著那張琴,淡聲道:“伴著你的琴音,一定很好入睡。”
晏陵一頓,從玉琴之上挪開的指尖,無端帶了些入骨的痒意。
萬丈佛光傾灑於她的身上,冷淡幽靜的檀香在鼻間縈繞。
他靜了許久,復又重撫上了琴。
殿內重新響起悠揚的琴音,混合著清雅的檀香,將一室染醉。
蕭缙同皇帝及幾個兄長庶弟進入這殿中時,看見的就是這麼一副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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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大佛前,一人端坐撫琴,一人懶散依靠桌案清睡。
殿內暗香浮動,浮光掠影中,溫月聲面上被薄紅暈染,似嬌似媚,更似無盡清甜柔軟的桃,連呼吸間都帶著輕淺的香。
她臥在桌案處,身上穿著件金色的寬袍,那衣袍寬大,絲絲金縷勾勒出字字清晰的佛經。
眉眼如畫,閉上眼後,像極了畫裡溫柔視人的菩薩。然卻因她顏色太盛,而使這幅場景變得活色生香,滿室旖旎。
琴聲停了。
身側的兄長庶弟都無端將視線投向了他。
那倚在桌案邊的人,輕託下巴,瞭起那雙嫵媚動人的眼,疏懶轉醒。
那漆黑的眸裡,卻是冷然一片。
驟然見到這副景象,連皇帝都未反應過來。
他兒子的未婚妻,就這麼施施然靠在了他最看重的臣子旁邊,在他的琴音之下緩緩入睡,在他們闖進來時,才一副悠然轉醒的憊懶模樣。
這簡直……
靜。
這裡並非是留來供人清修的禪室,此刻卻寂靜無聲。
無數暗流湧動。
溫月聲悠然轉醒,神色自然,自行到一旁的銅盆處淨手。
滿室詭異的安靜聲裡,隻聽到她淨手發出的哗哗水聲。
今天的禮佛師傅很不錯。
第14章 探討佛理(修)
皇帝緩過勁來,問:“你們這是在……”
晏陵起身道:“回皇上,郡主正與臣探討佛理。”
所有人:?
她不是在睡覺嗎?探討什麼佛理?
但凡換個人說這句話,它都沒有任何的說服性。
可對方是晏陵。
皇帝一時頭疼,按了按額角,沉聲道:“你隨朕來。”
晏陵應是。
才走出偏殿門,皇帝思慮片刻,看向晏陵,試探道:“等回了宮,朕與你姑母商議下,為你賜下一門婚事?”
晏陵性子冷淡,即便是與他這個姑父,也不甚親近。
皇帝看著他長大,方才溫月聲倚靠的距離,確實是近些年他見過的最近的了。
未來得及細想,皇帝就聽晏陵淡聲道:“謝皇上。”
“臣不需要。”
皇帝噎了下。
周圍的內侍皆把頭埋得很低。
皇帝被他氣笑了,也懶得再管他,直接問起正事:“昊周的使臣今日入了京,你可知曉?”
“是。”
皇帝看向遠方,神色隱隱發沉:“朕聽聞,昊周的皇帝已近花甲之年……”
“你說,此番和親,誰去合適?”
盛夏的蟬鳴聲一浪高過一浪,無端帶來些躁意。
皇帝的聲音很輕,似還帶著些猶豫。
晏陵開口,卻是毫無感情的果決:“福瑞公主。”
“晏陵!”皇帝驟然發怒:“福瑞是朕的第一個女兒!”
“朕看著她長大,疼她寵她勝過幾個兒子!”
“正是如此,才能顯出皇上對此番和親的看重。”晏陵面無表情。
“你……”皇帝指著他,半晌說不出話來。
晏陵淡聲:“微臣告退。”
他自皇帝所在的正殿中退出,候在一旁的滌竹奉上綾帕。
晏陵輕擦著手:“將消息告知福瑞。”
滌竹低頭應是。
他忍不住看向晏陵,與昊周和親,是皇帝交予主子的任務。
如今倒是憐惜起了福瑞公主。
隻是不知那位被寵壞了的公主,在知曉自己將要被送去和親後,會是個什麼表現了。
他微頓片刻,想起什麼,低聲問:“那今日試的琴……”
晏陵擦手的動作微頓,聲色還是一慣的冰涼:“毀了。”
滌竹微驚。
晏陵極擅音律,但極少撫琴。
所經手的琴,凡用過一次皆會命人損毀。
他還以為,這次會有些不一樣……
那邊,皇帝同晏陵離開後,溫月聲徑直去了禪室。
蕭缙緩步跟上,神色幽沉。
幾位王爺留在偏殿內,聲音不大不小恰好讓蕭缙聽見。
“晏陵何時與思寧走得這般近了?”
“什麼叫走得近,沒聽到晏陵說是在探討佛理嗎?”
“四弟平素忙於公事,但也不能一門心思都撲在了政事之上,有些事該管還是得要管。”
“這幸好得是咱們不食人間煙火的晏大人,今日若換了旁人,可就說不清楚了。”
“這話說得。”老大恆廣王頗不在乎地笑了笑:“隻怕四弟也未往心裡去,畢竟今日在這裡的,是思寧而非是溫家二小姐。”
這話一出,其餘幾人皆是對視了眼。
也對,蕭缙不喜溫月聲的事情,滿京皆知。
說不準今日這事,還正好給了他退婚的理由。
然蕭缙卻並非如他們所想的那般沉著冷靜。
進入禪室,他目光冷凝,望向那個靜坐的人。
夏日盛陽落在了她的身上,仿若給她鍍上了一層金輝。
竟是連一句解釋都沒有。
蕭缙眼裡醞釀著風暴,面色幽沉地道:“你今日為何會出現在這邊?”
“思寧,你別忘了自己的身份。”
他的目光有如實質,近乎要將她整個人灼穿。
他未去細究眼下的怒意,究竟是因何緣故,隻覺得方才的畫面過分刺眼。
溫月聲聞言睜眼,他才發現,不知從何時起,她眼眸裡總是漆黑一片,看著他的眼神,恍若沒有任何的情緒。
她看著他惱怒的神色,淡聲道:“探討佛理,晏陵沒告訴你嗎?”
蕭缙神色越發冷沉,他目光落在了她手腕上那串瑩白如玉的佛珠上,正欲開口,卻被外邊的宮人打斷。
“殿下,聖上剛剛吩咐,移駕城北校場。”
自禪室出來,蕭缙目光幽沉,他聽得偏殿內老三還在高聲闊論。
“說起來,晏大人才是真正的不近人情。”老三渭陽王道:“當年他不過弱冠之年,他母族有位姝色無雙的表姑娘,在江南富有才名,其兄長犯了事,表姑娘梨花帶雨地求到了他跟前,他卻連門都未讓對方進。”
“要知道即便是當時年少,他也已手握權柄,你我尚得給他些顏面,何況是當時的大理寺?”
“直到那人被問斬,那位絕色表妹萬念俱灰之下,哭著求他收留,這等落魄美人,誰人見了不得心軟三分?”
“他卻道家中自有奴僕,不需要人伺候。最後表妹隻能含恨離京,沒過幾日就在江南嫁了人。”
“冷靜自持到了這般地步。”他搖了搖頭。
晏陵就是個怪物。
溫月聲容貌極佳,或許放在其他人面前,都會為之意動。
就這位,絕無可能。
然越是如此,蕭缙心底那股無處發作的氣越發盛。
他沉下眼眸,對身側的長隨道:“差人將郡主送回公主府。”
身後的長隨一愣。
誰?
郡主!
要知道雖然溫月聲才是跟蕭缙有婚約的人,但這樣的事情,他們這些貼身伺候的人也是第一次見到。
未等長隨應下,蕭缙回頭,卻發現溫月聲不知何時也從寺內出來,上了馬車。
他神色徹底沉了下來。
身後的長隨慌忙低頭,再不敢多言。
皇帝的聖駕已備好,蕭缙隻能騎馬隨駕在一旁。
渭陽王在一旁揶揄道:“看來今日這一出,不過是思寧為吸引你的注意的招數罷了。”
蕭缙未有回答,面色冷得恍若能滴出水來。
原本來國寺便是一時興起,這會什麼事都沒做,突然要去校場,叫所有人都反應不及,當下也顧及不得這邊的事了,隻匆匆離了這偏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