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邏從水中脫身化為人形懸停於空中,一臉厭惡地看著腳下汙黑渾濁的骯髒水域。
作為一隻在水中生活的生靈,最為難以忍受的就是這樣被汙染過的廢水。
巨大的骨頭魚張著大嘴向前撲來。
在它的身下的水面上突然驟現一圈紅色的法陣,四方神柱從水中升起,無形的屏障擋住的骷髏魔物的身軀,交織的電網將那骨魚囚禁在內不得移動半步。
袁香兒駢劍指,口誦法決,布下了四柱天羅陣限制妖魔的行動。
在紅色的陣圖之外,再現一圈青色法陣。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方神獸的虛影於陣法邊緣出現,坐於獅虎之上的清源,祭出一張符箓,施展了攻擊力強大的降妖伏魔陣。
袁香兒的四柱天羅陣套著清源的降妖伏魔陣,使得那無數白骨組成的魔物被四方神獸輪番打散,既無法從陣法中掙脫,也漸漸再無力重組,堆砌漂浮在黑色濁水中白骨,不斷發出刺耳難聽的尖叫。
無妄眼見情勢不妙,面部肌肉抖動,狠心咬破舌尖,將一口血噴上那面黑色的招魂幡。
法陣中的那些白色骨頭隨著他的動作像融化一般咕嘟咕嘟冒起了氣泡,一個兩個黑色的虛影從氣泡中冒出頭來,那些面孔有人類,也有妖魔,無一不面容扭曲,猙獰痛苦。
這些魂魄被人殘酷地殺死,囚禁在招魂蟠之中,飽受痛苦,不得解脫,那愈積越深的怨恨,使得他們擁有強大的力量,能夠能在永無地獄中反復被驅使。
猙獰的幽魂四面衝撞,破開了以堅固著稱的四柱天羅陣,衝散了四方聖獸的法相,一張張面目眼眶空洞,極力大張著嘴,向著四面八方溢出。
沒有聽見他們的任何聲音,這樣鋪天蓋地的無聲黑雲,卻透出令人心驚的恐怖。
清源真人往日裡慵懶散漫的神色不見了,一臉難以抑制的憤怒,“這樣多的亡靈。你為了煉制這個魔物,到底殘害了多少生靈?此罪當誅,罪無可赦!”
無妄冷笑一聲:“可笑,由誰來誅,又由誰來赦?天地本不仁,以強者為尊。你們清一教沽名釣譽,手上也未必幹淨。你的年紀隻怕和我相近吧,還能保持這般年輕的身軀,難道不是吸了誰的血汗?”
他因咬破舌尖,口齒之間鮮血淋漓,說起話來如同惡鬼一般扭曲而恐怖,紅著口齒的惡鬼舞動手中招魂幡,漫天流竄的魂魄在空中匯聚而成滾滾黑雲,遮天蔽日向著地面俯衝而來。
袁香兒素手一翻,祭出一枚玲瓏金球,金色的小球在空中滴溜溜轉個不停,發出清悅的聲響。
Advertisement
翻滾在黑雲中面目痛苦的幽魂愣了愣,仿佛清醒了一些,他們被鈴聲吸引,慢慢開始向著袁香兒手中的金球匯聚。
無妄眼看著自己最為倚仗的兇魂魄被人奪走,不由恨聲怒罵:“哪裡來的女子,小小年紀竟然膽敢和我爭奪怨靈,你哪來這般厲害的冥界法器?”
玲瓏金球乃是厭女所贈,厭女的真身是積怨而生的冥蝶,天賦能力便是控制幽魂,手持此物,即便無妄修為百餘年,袁香兒和他也有一爭之力。
無妄運轉靈力驅動招魂幡和袁香兒的玲瓏金球對峙,滿臉兇神惡煞地看著遙遙和他相對的少女。這些怨靈,是他在花費百來年的時間辛苦收集。可是這個年紀輕輕的小女孩,不過憑借著手中法器厲害,就將那些魂魄的一個又一個地奪走。
他心中氣極,卻也隻能眼睜睜看著那一個個的魂魄掙脫招魂幡的束縛,化為一股青煙,鑽進金球中去。
無妄知道這一次,是自己一生從所未有的險境,屋頂之上那位黑發的長袍男子,已經幾乎解決了他所有能夠戰鬥的徒弟,正抬起具有空間之力的恐怖手指,向著自己搖搖點來。
人身魚尾的水妖懸在半空中,雷雲在他的頭頂匯聚,他一臉不屑地抬起手臂,閃電的銀蛇纏繞其上,隨時就會落到自己頭上。
還有那可惡的清一教法師,騎著戰鬥力強大的使徒,取出了又一張青色的符箓。
更讓他心中不安的其實是那隻已經成年的天狼,那隻天狼截走所有的女子還沒有回來。自己曾經在那隻天狼還小的時候對他做過什麼,無妄的心中是一清二楚的。
那才是對自己恨之入骨的死敵。他很快就要來了!
“仗著使徒眾多,就以為能欺到老子的頭上了嗎?”無妄一臉狠厲之色,“我就讓你們知道被自己引以為傲的使徒毀滅是怎麼滋味!”
他從衣袖中取出一枚血紅色的搖鈴,露出了猙獰的笑容。
大量的靈力從他的身體中被抽出,流入那血紅色的鈴鐺之內。無妄那衰老不堪的面容因為靈力的迅速流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變得越發朽邁槁枯。
如果南河在場,必定能認出無妄手中的這枚鈴鐺,就是是取他的骨骼而煉制的法器媚音鈴。
剛剛這隻鈴鐺,不輸入靈力隻是憑空搖動,都能引得南河心神搖晃。此刻輸入這樣巨大的靈力驅動,威力不可想象。
詭異的搖鈴,鈴身血紅,鈴內的擊錘卻是一截潔白。
那骨白色的擊錘在大量靈力的驅動下,輕輕一擊,發出一聲清響,叮——!
叮——!
叮叮——叮當!
袁香兒的心神在這樣的聲音中搖晃了一下,她的心底湧起一股隱秘的灼熱,種種和南河在一起的畫面湧過腦海,逐漸整個身軀都隨之開始隨之發熱。
“是媚音鈴,速念靜心咒。”清源的聲音在他的耳畔響起,袁香兒回過神來,摒棄雜念,默念法決守住心神。
“控制住你的使徒。這個鈴聲對妖魔的影響極大。”清源再度出聲,活了上百年的他,很了解這個曾經在修真界大大有名的法器。
媚音鈴,最初的時候,是人類用來對抗妖魔的強大精神力攻擊法器之一。
因為煉制材料極難尋覓,如今已逐漸在修真界失去蹤跡。清源萬萬想不到在這裡還能見到這個失傳已久的特殊法器。
此鈴的鈴聲一旦被靈力催動響起,能勾動生靈內心深處最原始的**和最深刻的怨恨。人類術士默念靜心咒可自守,身具妖魔血脈的生靈卻最易被此鈴聲攪動地發狂暴躁,失去對自己的控制。
屋脊上的渡朔剛剛轉身,這突如其來的鈴聲就一下敲在了他的心頭。
他愣了愣,這樣令人煩躁的聲音似乎曾在記憶裡響起過。
在那座熟悉的山神廟之外有人敲著銅鑼召集村民。
沒錯,就是這樣刺耳而鼓噪的鑼聲,一聲聲從耳朵鑽進心裡。
他敗給了一個人類,失敗對妖魔來說本來意味的也不過是終結和死亡。但那個人卻不肯殺他,用鎖鏈穿過他的身軀,將他一路從廟宇中拖進刺眼的陽光裡,拖進那些村民匯聚的視線中。
渡朔在那些鄙視嫌惡的目光中睜開眼,卻看見了躲在樹梢上的小狐狸。那隻他一手養在身邊的小狐狸,透過樹葉的間隙窺視著屈辱萬分的他。
快走,離開這裡。渡朔在心中喊。
那隻小狐狸卻從樹梢上跳了下來,一路向他奔跑過來,一口叼住了他的後脖頸向著濃密的樹叢中飛奔。
“放開我,阿青。”
渡朔發現自己被丟在了一片碧波搖蕩的大海上。
海上升起明月,月下有佳人,佳人目光如水,盈盈相望。
明明是自己一手養著的小狐狸,什麼時候變得這樣大了?
“我可以的嗎?”那位女子面泛桃花,紅唇潋滟,四肢輕盈地探索到他的身前,“哪怕隻有一次,今生能得到渡朔大人,便是死也願意。”
九條長長的尾巴在她玲瓏的身軀後舒展開來,於迷蒙的夜色中搖擺。
歷經了一千年歲月的山神,那顆心從不曾為誰搖動過,第一次如同這湧動的海面一般搖蕩了。
渡朔知道自己鬼使神差地點了一下頭。
那柔軟的九條尾巴便在月色下蔓延過來,束住了他的雙手,纏住了他的一切,帶他沉淪入深海,使他在波濤中繳械投降。
袁香兒抬頭看向不遠處的屋頂,站在屋脊上的渡朔出神地看著腳下波濤洶湧的水面,徹底地愣住了。
一個被他制服了的術士悄悄爬起身來,踉跄著逃向遠處他都絲毫沒有反應。
清源的使徒程黃,從喉嚨裡發出躁動的喉音。他伸出利爪,突然開始瘋狂撕扯束在嘴上的嘴套。他不顧一切地撕扯著刻有懲戒符箓的束具,絲毫不管是否傷到自己的身體。
“程黃!清醒一點!”清源呵斥道,他不得不驅動使徒契約加以約束,那隻雄壯的獅子發出狂躁的吼叫聲,四肢濃煙滾滾,頂著契約懲戒的痛苦,向著清源撲去。
清源變幻指訣,加大制約力度,那強壯的獅子滾倒在地上,翻滾中發出痛苦的嘶吼,他的五官滲出血來,皮膚被自己抓傷,但卻依舊執著想要毀壞限制了自己身軀自由的一切枷鎖。
清源不得不全力以赴壓制著他,“程黃,別這樣,清醒一點。你傷到自己了。”
天空中瓢潑大雨傾盆而下,一瞬間澆透了袁香兒的身軀。
袁香兒轉回頭,看見身後的丹邏捂住腦袋,眉心那一抹赤紅越發鮮豔。
“吃了你們,淹沒所有人類的城鎮。或許就沒有這麼多讓我煩惱的事了。”丹邏慢慢地念叨著,抬起眼看向袁香兒,那雙目已經蒙上一層紅色。
袁香兒向後退開幾步,掐指成陣控制住他的行動。
丹邏在法陣中兇狠掙扎,法陣的界限在他的劇烈反抗下搖搖欲墜,岌岌可危。
“該死的人類,我絕不會受你們的控制!殺了你!我要殺死你!”他已經徹底失去理智,朝著袁香兒怒吼。
清源在忙亂中分心看向袁香兒這裡,所有的使徒中,他最為擔心的就是袁香兒的丹邏。
在他的心中丹邏野性未除,成為使徒的時間尚短,必定最不服管束,容易陷入瘋狂的反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