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錦羽,你說有人找我嗎?”袁香兒放下書籍,牽著錦羽的手往外走。
大花提著禮物,出現在院子的門外。
“大花?你回娘家來啦?”袁香兒開開心心地把自己的好友讓進客廳,
大花穿著一身簇新的小袖對襟旋袄,梳著一個清爽的高髻,發髻上別著出嫁的時候袁香兒給她添妝的金釵。
人曬黑了一些,精神頭卻比大半年前袁香兒見到的時候好了許多,眉目間添了神採,行止利落大方,又有了出嫁前的那副爽朗的模樣。
她把手裡的一疊食盒擺在了袁香兒的桌上。
“好香的味道,是什麼?”袁香兒問。
“都是一些滷水臘肉,有醬豬蹄,涼拌脆腸,還有蜜汁叉燒,是我親手做的,記得你從前很喜歡。”
“真好,最近嘴饞,正想著呢。”袁香兒道謝之後,接了過來,“你最近得空弄這些東西?”
“阿香,上一回你來見我的時候,我沒有戴這枚釵子,其實那時家裡的日子艱難,被我典當了。”大花摸了摸發鬢上的金釵,帶著點不好意思說道,“當時你雖不曾開口詢問,但那時我心中十分緊張,就被你問上那麼一句。”
她握住了袁香兒的手:“我是屠戶的女兒,別的本事也不會,從小就隻學著料理家裡肉攤餘下的材料。去年你走之後,我想了又想,咬牙在市頭開了個滷水攤子,幸得神靈庇佑,生意尚可。時至今日,總算緩過氣來,能將你送的釵子贖回。今日是特意戴來給你看的。”
“真的嗎?你婆婆沒有反對?”袁香兒替大花高興。但她也知道雖然大花的婆婆貪圖她們家的嫁妝,可是依舊看不起她父親是個屠戶。這個時代的讀書人家,都看不起經商為生的商戶。她想不到大花那個霸道的婆婆,能同意她拋頭露面地擺攤。-->>
“我婆婆自然是不願意的。”大花攤了攤雙手,“但家裡明明已經揭不開鍋了,夫君還要讀書進學,總不能靠著我變賣嫁妝和大嫂沒日沒夜刺繡織布換錢。婆婆她固然反對,可是我拿定主意,隻要夫君支持我,她便是摔鍋摔盆子,罵天罵地,我也不搭理便是。”
“不錯,不錯。這才是我家大花。”袁香兒拍她的肩膀。
“況且去年的秋闱,夫君他落了榜。”大花湊近袁香兒,並不介意和自己的閨蜜說起自己的失落之事,“落榜之後,原先那些異常熱情的親戚們臉色都冷了下來,對我們也變得不鹹不淡。婆婆自己也覺得沒意思,且端不起架子來了。”
“你夫君還年輕著呢,怕什麼,別給他壓力,慢慢考便是。”袁香兒安慰道,她想起上次見到大花的夫君張燻,那位年紀輕輕的郎君肩頭後背扒拉著無數陰陰沉沉的大小魔物,顯然因為各方壓力過於緊逼而不堪重負。
Advertisement
她拿出符紙,沉心靜氣繪制了一張符箓。指尖靈活變動,將之折成了三角符,遞給了大花。
“這是祛除邪祟,安穩心神的符箓,讓你家夫君佩戴在身上吧。”
大花喜出望外,起身福了福。
“近日雨水太多了,春汛兇猛,水位上漲,就連我們兩河鎮上的河神廟都被大水淹了。雖然我家地勢在高處,但我爹娘還是不太放心,特意派遣阿弟去把我和夫君一家都接了過來。”
“河神廟都被淹到了嗎?”袁香兒心下有些唏噓,想不到沒有了丹邏肆意行動,兩河鎮依舊發起了大水。
“是呀,老人們都說,沅水已經幾十年沒有大漲過了,合該有這麼一回,便是河神大人也庇佑不住了。”大花一面唏噓,一面又有些欣喜,“不過能夠住回娘家一段時間我是十分開心的。你不知道,我爹可不像張家那起子個勢利眼的親戚。他隻知道郎君是個讀書人,是個寶貝疙瘩。不僅單獨給夫君整了間安安靜靜的書房。還整日賢婿,賢婿地叫著,讓他隻管專心讀書,啥也不用想。”
她想起父親對待夫君的態度,不禁笑了起來,“她還讓我阿弟那個屁股都坐不住板凳的泥猴,多和夫君親近親近,學幾個大字。嚇得我阿弟整日叫苦連天。就連夫君自己也說,住在我家整個人都輕松了許多呢。”
“那可真好,就該是這樣。”袁香兒真心為自己的朋友感到高興。
窗外哗啦一聲下起了雨,大花起身告辭,免不了面露憂色:“也不知道這雨再下下去,鎮上會變成什麼樣?”
袁香兒送她到門口的時候,她的夫君張燻正從斜對門的院子裡出來,打著傘特意來接她。
“這麼幾步的距離,何必特意來接我?”大花口裡埋怨,臉上卻都是甜甜的笑。
兩口子手拉著手和袁香兒告別。
袁香兒看著雨簾中成雙的背影。
那位年輕的郎君背上,曾經趁著人類精神力脆弱時攀附上肩頭的大小魔物們已經不見了蹤跡。落榜或許對他未必是壞事,反而讓他徹底放下了心中過度的包袱。
那位曾經不堪重負的少年郎君,此刻持著竹傘挺直了脊背。護著自己妻子在雨中同行。
這場大雨接連下了整整數日,各地沿河城鎮不可避免地發起了大水。
闕丘地處天狼山腳下,地勢較高,加上袁香兒領著使徒在洪水來領之前全力護持,有驚無險地渡過了洪峰。
但兩河鎮,辰州沅水沿岸乃至洞庭湖畔的鼎州都遭遇了多年不遇的特大水患。
袁香兒站在兩河鎮附近山脈的頂峰,看著腳下渾濁的江水濤濤東流。
就在不遠之處的兩河鎮,那座熟悉的河神廟已經被洪水整個淹沒,唯有廟頂上那個金色的葫蘆還在滔天洪波裡露出一小截神廟曾經存在過的痕跡。
鎮裡的百姓拋棄家園,掙先逃亡。無數的人類在天災中流離失所,曾經繁華熱鬧的小鎮,如今滿地泥濘,哀嚎遍野。
南河立於空中,引星辰之力改變地貌,盡量疏導洪水,為鎮子內的人類爭取逃亡的時間。
渡朔站立山顛,運空間之力加固河堤,擋住洪波。
胡青等人也各自施展妖術,盡力在不引人注目的情況下幫助鎮上的居民逃亡。
即便如此,死傷還是在所難免。
袁香兒站在山頂上,眼睜睜看著洪流中一具已經失去了生命的兒童屍體和破損的家具雜物一起,從她的眼前打著轉飄過。
而在她身後的山腳之下,無數同類拖家帶口冒著暴雨在泥濘的山路中艱難行走。
人類一度已經覺得自己十分強大,直到面對自然的威力之時,才發現自己的力量永遠顯得那樣無力和弱小。隻要願意,這個世界的任何一種威力,隨時可以將那些陽光璀璨的時光碎裂一地。
這裡還有著她帶著使徒勉強護持,其它地方災難的情況,袁香兒甚至無法想象。
她隻能盡量不去看過於悲慘的一幕,立足風雨之中,冷靜驅使靈力,為那些在災難中掙扎的同類盡一份力量。
“想不到道友也來了。”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在附近響起。
袁香兒睜開眼一看,是清源帶著那些清一門的弟子。
那些帶著竹笠,身著水合服的術士們個個渾身湿透,鞋襪上布滿了泥濘,顯然已經和袁香兒一般,奔波勞累了多時。
袁香兒稽首為禮,“前輩辛苦了。”
“修行之人居天下靈氣為己身,能者多勞,力者負重。闲時隱居山林,亂時為蒼生出力,本是我派教旨。”清源雖然一身泥濘,但坐在他的使徒背上,依舊還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倒是小道友年紀輕輕,孤身一人,卻能守護一鎮百姓,令人欽佩。”
“前輩謬贊,綿薄之力,怎麼能和前輩相提並論。”
二人雖說都是修行之人,但一直在江湖間行走,沒有矛盾的時候,也都很擅長互相抬一抬轎子。
這裡正說著話,江水中翻出一隻人身魚尾的妖魔。
渾身湿漉漉的丹邏回到袁香兒身邊,
“我已經拓寬了水道,清除泥汙。”他把湿透的頭發抓到腦後,根本不看眼前的清源,隻和袁香兒說話,“這一次水患來勢洶湧,我傷勢未愈,法力不足,眼下也隻能做到這個程度。”
袁香兒很認真地和他道謝,“辛苦你了,謝謝你,丹邏。”
清源張目結舌地看著那位自己折騰許久也沒有到手的妖魔,看著他額心那一道顯眼的契約印記,徹底失去平靜淡然地模樣。
“你,你,你又多了一個使徒?不是,我說你到底是怎麼將他收為使徒的?”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0-03-19 17:32:55~2020-03-20 23:53:1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第 115 章
在丹邏出現的時候, 袁香兒面上繼續和清源如常說話, 實際上卻側過身, 擋在了丹邏的身前, 暗暗做好了防御的準備。
不管清一教的這些人對丹邏是什麼態度,如今不同往日, 丹邏已經是她的使徒, 她絕不會再讓別人當著她面, 傷害丹邏分毫。
清源還來不及表明態度,那隻懸浮於空中引星辰之力治水的銀白天狼從空中降下。
星光璀璨的毛發,巨大而雄健的身軀, 實力強大的妖魔護在了袁香兒的身側, 冰冷的雙模微微眯起, 警惕地看著眼前這群不受歡迎的術士。
哗啦一聲水聲響起,人身蛇尾的女妖撐著山石出現,長長的尾巴圈成了半個圈, 把袁香兒繞在自己的保護範圍內,六隻眼睛居高臨下地虎視眈眈。
更遠之處, 漫天水霧之中, 各種妖魔形態可怖的瞳孔或明或暗透過雨簾看了過來。
他們都在戒備著,防止自己傷害眼前這個和他們籤訂了契約的女子。清源的心中產生了一種微妙的怪異感,他下意識摸了摸自己麾下的坐騎。
那是一隻人面獅身的妖魔,明程黃。
程黃兇猛而嗜血, 是一位戰鬥力強大的使徒。此刻的他口上戴著加了符咒的嘴套, 身上束著枷鎖, 四蹄化為黑煙,載著清源浮在半空中。
清源得到程黃之後十分高興,強大的妖魔契為使徒分外艱難,因而他對這位使徒格外地珍惜。時時收集各種營養豐富的食物,和靈氣充沛的靈玉奉上,小心飼養了多年。
但他覺得如果自己陷入危險之中,隻要沒動用使徒契約,程黃必定不會維護自己,甚至極有可能借機咬上自己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