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佑之有些茫然地看向袁香兒,“香兒姐,你見過我的父親吧?父親他真的是很好的人,一生懸壺濟世,惠澤眾生。我一直希望弄死那些霸佔我家業的惡人,埋頭苦讀,重振家業,做一個父親那樣的人。迎回永濟堂多年聲譽。”
“那不是很容易的事嗎?以你和虺螣的交情,隻要你開口,她必定好好地為你辦了。又為何拖延至今呢?”
“是的,看起來似乎很容易。虺螣姐比我想象地還要單純。我不過是做做家務,煮煮飯菜,她就覺得我十分乖巧懂事。隻要我哭,她就慌成一團,圍著我打轉。隻要我說餓說冷,她就千方百計為我蓋起屋子,想方設法為我找來好吃的。”
“我本來,早就可以回到人間,”少年的眼眸中寫滿他自己也不能理解的落寂,“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一直沒有說出口,一拖再拖。直到那麼遲鈍的姐姐,都反應過來我想念家鄉,想要回到人群中。她終於主動提出了幫我回家的計劃。可是……”
袁香兒:“那現在呢?你真的打算放棄你家祖傳的醫術,藥鋪和房子,以及自己在人世間的身份了嗎?”
“香兒姐,今天下午,看見惡人受到懲處,拿回了祖屋地契,我本來覺得志得意滿,十分開心。我以為這就是我一直以來唯一想要的事。”韓佑之轉臉看向袁香兒,“可是當我看見虺螣悄悄跟著你走了之後,我突然就想明白了。一個家到底是不是家,靠得不是它是哪裡的屋子,而是在於屋中住的人。爹娘都不在了,而這個世界唯一對我好的,並不是人類,仇恨不再是我最重要的事,我如今隻想陪伴著對我好的人,平平靜靜像從前那樣過日子。”
袁香兒拍了拍他的肩膀,“過你想過的日子去吧,這也是你父親對你唯一的期許。”
時光便在這樣和緩溫暖的氛圍中緩緩流逝,
虺螣卻始終住在袁香兒的家中,停留在了浮世沒有回去,
“不急的,等小佑把手續都辦好了。”
“還是等小佑把他喜歡的書都收拾了。”
“等看著那兩家壞人的罪名定了再走好啦。”
“亂七八糟的藥鋪還需要整整。”
她找了這樣多明顯的借口。
小佑想要陪著阿螣在她適應的裡世生活,而虺螣同樣想著在小佑喜歡的浮世多待一些時日。
彼此都以對方的喜樂對優先,彼此都相互體貼照顧著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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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袁香兒想要多拖一拖時日,但不受歡迎的客人還是很快就來了。
妙道的徒弟雲玄帶著他的使徒雪客找了過來。
袁香兒隻好招呼他在院子裡落座,
“你怎麼知道我回來了?”
“道友固然用術法屏蔽了白玉盤,但你不要忘了,師尊身為國師。”雲玄面有得色,“他老人家,想要知道這一小小村鎮上的消息,自然多得是辦法,無非也就慢個幾日罷了。”
袁香兒不以為意地輕哼了一聲。
“這麼說道友你真的順利進入龍門,拿到水靈珠了?”對水靈珠的急切之心使雲玄忽略了袁香兒的怠慢,“你是怎麼通過天吳……”
他的話說一半,一隻粉妝玉砌的小樹精吭哧吭哧地爬上桌來,舉著他白嫩嫩的小手指給袁香兒看,“阿香。我手指頭破了,好疼!”
袁香兒便扶著他的手給他吹吹,“怎麼那麼不小心呀。”
她還特意念誦了兩遍愈合咒,撕了一條帕子給他包上。小樹靈這才當著雲玄的面,慢悠悠溜下桌子回去。
袁香兒:“啊,抱歉,你剛剛說什麼?”
“我說天吳……”
一隻穿著衣服的雞噠噠噠地跑過來,手裡端了一碟子的杏仁酥。
“謝謝你啊,錦羽,幫師娘端點心來嗎?”
那隻長脖子雞點了點頭,袁香兒便從盤子裡拿一塊杏仁樹先遞給他。
那雞還不肯走,伸出小手指掰了一會,掰出了個三字。
“是要你和烏圓,三郎,一人一個是嗎?”袁香兒又在他的小手掌上擺了兩塊。
錦羽這才端著三快小餅幹,噠噠地歡快跑走了。
雲玄被接連打斷,幾乎忘記了本來要說什麼,“你這對使徒也太好了吧?他們隻是妖魔,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強必盜寇,弱而卑伏,應盡誅之,萬不可縱。”
“他們有血有肉,會說話,有思想,有善有惡,和我們人類又有什麼不同呢。”袁香兒將手裡的點心擺上桌面,給雲玄倒了一杯茶水,也給他身後的那位名為雪客的使徒倒了一杯。
“啊,我……給我的嗎?”那位身材窈窕的姑娘露出意外之色。
袁香兒還給她讓點心。
雪客看著那香噴噴的杏仁酥顯然心動了,漂亮靈動的眼睛悄悄瞥著自己的主人。
“行吧,行吧。”雲玄不耐煩地揮揮手。
使徒姑娘欣喜地眨了眨眼,高高興興和袁香兒行了個禮,端著她的茶水點心坐一邊吃去了。之前幾次交手,被南河一把摔在地上的仇恨她顯然已經完全不記得了。
雲玄心裡莫名煩躁。每次在這個袁香兒和她的使徒面前,自己都總會被帶亂了節奏,失了分寸。
“我說你這個人!你真的可以把這些模樣怪異的妖魔當做你自己的朋友嗎?”
袁香兒看著他,“我聽說,你們殺了很多妖魔。”
她的手指輕輕摸著掛在脖頸上的一枚南紅吊墜,慢悠悠地說話:“我的家鄉,是一個平靜又安逸的小村子,村子裡有許多無害的小妖魔,同人類混居而生,他們比人類還更早就生活在那裡。我和他們從小一起玩耍長大,不曾見過他們肆意傷害過人類。”
“但你們進了那個村子,不問緣由,不計善惡,不論老幼,將那些大小妖精,一網打盡,當場格殺,甚至剝了皮毛吊在村口。”
“那又怎麼樣?斬妖除魔,乃是我輩己任!”雲玄凝起劍眉,挺直身板。
袁香兒的咬肌動了動,她把化為小男孩的胡三郎招來,抱在腿上,指著道:“這樣的一個孩子,你真的忍心殺死他,剝下皮來,掛在馬上宣揚你們是為了正義?”
雲玄吶吶張嘴,“他……”
眼前的小小少年,紅著眼睛從袁香兒懷裡轉過頭來看他,有著和人類一模一樣的眼神,會和人類一樣哭泣求饒。
雲玄不是沒有殺害過這樣的年幼妖魔的。曾經在戰場,有一隻紅眼珠,垂著長耳朵的小女孩倒在他的馬前,苦苦哀求。那時,他的屠刀也曾猶豫過。那女妖的肌膚如白雪,一雙眼睛似紅寶石一般閃爍生輝,過於類人的神色楚楚可憐,實在像一個幼小的人類女童,讓他怎麼也下不了手。
此刻一道神雷從天而降,將那道行低微的兔子精生生劈死。
“雲玄。”師父高坐法陣之上,眼束符文,身披法袍,降下神雷,莊嚴肅穆,“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強必盜寇,弱而卑伏,應盡誅之,萬不可縱。”
當時師父地呵斥聲令他嚇了一跳。他不敢違抗師命,茫然舉起屠刀和師兄弟們一道簇擁著衝入殺陣。
人在群體中的時候,時常很容易失去自我的意識。
當大家都舉著刀衝殺向前,那殺戮的行為就變得必定是為了維護正義。當大家都說著同樣的話責罵一方。似乎那句話就必定是正理,
雲玄第一次在心底對師父說過的話稍稍升起一種不該有的違和感。
袁香兒還在說:“這位姑娘是你的使徒,想必跟在你身邊多年了吧?她也是妖魔,如果有一日你師父當著你的面,將她按在地上殺死,剝皮抽筋,你也毫無感覺。覺得非我族人皆可殺嗎?”
“胡說!放肆!師父怎麼可能殺了雪客。”雲玄一拍桌子站起來。把端著點心吃得正開心的雪客嚇了一跳。
不可能,別人不可能動雪客。師父他老人家也不會……
但是,師父真的不會嗎?
雲玄心底微微動搖了,師父對任何妖魔都深惡痛絕,隻要有必要,他絕對可以對任何一隻妖魔痛下殺手,毫不留情。
看來,以後要少讓雪客在師父面前出現。
“少胡說八道,妄圖挑撥我們師徒情誼。”雲玄冷靜下來,坐回座位,“我來這裡是問你水靈珠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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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6 章
“水靈珠我自然是拿到了, 但卻不能隨便交出去, 除非國師親自來拿。”袁香兒說。
雲玄差點又要拍桌子,他有些奇怪自己今日怎麼這樣控制不住情緒。但眼前這個小女子也未免太過放肆, 師尊何等身份?她尋得水靈珠, 不說趕快恭恭敬敬送到京都,竟然還大言不慚想讓師尊親自前來。
“不來就算了嘛,我跑了大半年的路, 好歹要休息個把月,你回去告訴前輩,等我休息夠了, 自然去京都看他。”袁香兒笑嘻嘻地, 手指貌似無意地輕輕摩挲鎖骨上那一小枚紅色的吊墜。
這隻狐狸形的南紅吊墜,是胡青送她的法器,具有九尾狐族的天賦能力,可以影響乃至控制對方的情緒。
袁香兒平時用得少,但卻發現它是談判的利器,它可以在不動用到多少靈力的時候, 潛移默化影響或是放大對方的某種情緒。既很難被發現,又能使對方變得更加情緒化。
比如在剛剛的對話中順著雲玄的話語, 隻要悄悄動用法器,就可增加他的愧疚感和懷疑的情緒, 使他不自覺地亂了章法,泄露出更多自己想知道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