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救命……我不想死。”
“我……我是李二少爺啊……救我。”
然而平時前呼後擁的他,在這個地界似乎無人關注。李成仁哆哆嗦嗦地著向前走。他拉住了一個路過身邊的人,那人穿著一身整齊的綢緞衣服,面色青白一臉茫然地轉過來看他。
“哦,李二狗,你這個混球終於也來了啊,真是蒼天有眼。”那人冷冰冰地說。
此人他竟然認得,是一位住在他家附近的熟人,曾經總是低聲下氣地被他欺負。可是他明明記得此人已經死去多時了呀。
李成仁渾身發麻地松開手,他這才發覺他抓住的那人,身上穿著的發葬時亡者才會穿著的壽衣。而自己的身上,居然也穿著這種衣物。
李成仁涕淚直流,連滾帶爬地想拉住另外一人,那人轉過臉來朝著他,眼球鼓起,舌頭伸出,脖子上有著一圈深深的黑褐色痕跡,形態蒼白可怖,毫無生機。
“不,不,不!我沒死,我不想死!我不想待在這個鬼地方!誰來救救我!”
“錯了,我錯了,我再也那樣了!求求誰來救救我!”
他聲嘶力竭的哭喊聲在昏暗混沌的酆都城內卻傳不了多遠。
而孟章和袁香兒已經穿過無數鬼物遊魂,一路向前飛奔。
袁香兒的手心一直轉動著厭女贈與她的玲瓏金球,這枚玲瓏金球煉化了厭女的天賦能力,能夠穩固神魂,更可震懾,拘拿,驅離一切鬼物靈體。是她們這樣的生人進入鬼界的利器。
孟章急進的腳步噶然而止,她喘著氣,停下身來。
在她的眼前,是一個白發蒼蒼的背影。
那位瘦骨嶙峋的老者正拿著一柄鋤頭,微彎著腰專注地反復侍弄眼前一小片空白的土地。
土地上明明什麼都沒有。他卻蹲下身,滿是皺紋的眼角笑了起來,用手指搓了搓地上的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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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還沒開花呀,真希望能快一點開出紫色的花給阿章看看。”他目光呆滯渾噩,口中呢喃著自言自語。
在他的眼前,出現了一雙秀美的金縷靴。
老者抬起頭來。
一位少女娉娉婷婷的站在他的面前。
那少女周身籠罩著一層淡淡的清輝,朝氣蓬勃,生機怏然,和這樣死氣昏沉的地方格格不入。
老者茫然的眼神從她身上掠過,伸手繼續拾掇地裡的泥土,
“種了花,再種點蔬菜吧,阿復阿時兩個孩子都喜歡吃。”他念念叨叨侍弄著眼前的土地,完全沒有辨認出站立在他面前的人是誰。
孟章看著那眉眼似曾相識,卻又完全不同了的面容。
那面容溝壑縱橫,老態龍鍾,
阿時曾經是一位多麼俊美溫和的郎君啊。
她那堅硬的心被時光的冷漠刺痛了。
如今阿時渾渾噩噩,已同自己陰陽兩隔,再也不能笑著抱起她,連自己是誰都已經辨認不出了。
金鈴的聲音在濃霧中響起,時懷亭眼眸開始漸漸變得清明。
他仿佛做了一個冗長而渾噩的夢。夢醒時分那位在他心裡住了一輩子的人,俏生生就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阿時,我來看你了。”那人平靜地看著他,像是從前那樣同他打招呼。
手中的泥土淅瀝掉落了一地,時懷亭的嘴唇抖了抖,猛然扭頭轉過身去,背對著孟章。
“你這是怎麼了?阿時,轉過來,讓我好好看看你。”孟章不解地問。
“不……我已經老了,”脊背佝偻的老者傳來低啞的聲音,“我太老了,阿章,我不想讓你看見我這副模樣。”
阿章喜歡什麼樣的郎君,沒有人比時懷亭更為清楚了。
他是家族中血統相對純正的人類,自從成年之後,家族裡的人就一直逼著他,希望他能夠成為某位大妖的寵物,好給家族帶來源源不斷的財物和賞賜。
那一日,心情抑鬱的時懷亭從赤石鎮裡溜了出來,鑽進枝條雪白的白篙林中。
“我寧可窮一點,也絕不願意成為妖魔的寵物。像鎮上的那些人那樣放棄尊嚴討好妖魔為生我死也不願意。那些人甚至還帶回混雜妖魔血脈的後代,導致我們人族的血脈越來越稀薄。”年輕的時懷亭穿行在樹林間,心裡默默地想著。
就在這時瑩瑩生輝的白篙枝條間垂下了一張清麗的面容,
“啊呀,好漂亮的小郎君。我喜歡你,你要不要跟我去我家?”
後來,他們在一起的那些日子裡,阿章對他說得最多的話就是誇他漂亮。
阿時,你好漂亮。
阿時,你真美,哪一個地方都美。
不要擋著,給我看看,我好喜歡呢。
阿章喜歡的是自己俊美的容貌和年輕的身體,時懷亭很清楚地知道這一點。
但是又能怎麼辦呢,即便知道對方隻是沒心沒肺的妖魔,自己依舊無可奈何地陷落了。
一切都是自己心甘情願的不是嗎?
他悄悄蜷縮起滿是皺紋的手指,蒼老暗啞的聲音傳出來,
“阿章,你能在最後,來看我這一眼。我真的很開心。”他說到後來,聲音有些穩不住,閉上了眼,“請……別看如今的我,至少讓我最好的模樣能留在你的記憶裡。離開吧,阿章。”
身邊一片寂靜,時懷亭睜開眼睛。那在夢裡夢到過千百回的面孔,正明晃晃地站在他的身前。
“你現在樣子,我也很喜歡。”孟章細細看著他的模樣,笑盈盈地,“你知道的,我從不屑說謊。阿時你怎麼那麼厲害,連老了都這麼好看。”
“皺紋也好看,白頭發也別有味道,我都好喜歡。”
“別擋著,給我好好看看。”
她想要伸手摸他的面容,可惜卻摸了一個空,手從虛無間穿過,彰示著二人之間隔著生死,陰陽兩端。
時懷停低下頭來,孟章踮起腳尖,他們的雙唇相互觸碰到了一起。
沒有實質的接觸,
但彼此都清晰地感到唇瓣上傳過一陣觸電的酥麻感,那強烈的感覺漫遍四肢百骸,直燙得心尖發麻。
兩滴清透的淚水,從時懷亭的眼角滑落,六十年的無望等待全濃縮在這一點小小的水滴當中,那無形的眼淚穿透過孟章的身軀,落在了塵土中。
孟章的手指一下攥緊了。
昨天南河和他說那幾句話的時候,她覺得死板無謂,不能理解。
這一刻,那聲音在耳邊再度響起。
你會按捺不住地想要他,不顧一切隻想要和他在一起。
但凡彼此相擁,便是天下最快樂的事。
是的,她想要阿時。她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她是龍,世間最強大的生靈之一,隻要她想要的東西,便沒有什麼是做不到的。
她有很多辦法可以實現。可以把阿時的魂魄收在袁香兒的玲瓏球中,將他帶回去。給他煉制一句身體,把他制作成天吳那樣的傀儡,讓他永生永世陪著自己,成為對自己唯命是從的僕從。
隨時隨地肆意享用他的身軀,撩撥他的神魂。永遠都有無盡的快樂。
眼前的阿時正抬起身看著她,對她露出了淡淡的笑。
那種笑容既溫和又平靜,恍然間宛如時光不曾流逝,還和他年輕的時候一樣。
“阿章,謝謝你。我的心已經不再有任何遺憾,我覺得我似乎就要走了。唯願你能一生快樂。”他說著這樣的話,準備接受即將到來的真正永別。
他等了我一輩子,隻要我開口,他必定會願意,願意成為我的傀儡,願意放棄轉世永遠待在我的身邊吧?
孟章想起了居住在海底的天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