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聲些,仔細唐突了佳人。”
路過的行人低聲議論,年輕的後生們都忍不住頻頻打量,悄悄羞紅了自己的臉。
袁香兒急忙轉頭看桌上的竹籠,不知什麼時候籠上的符箓脫落,籠門大開,裡面的小蛇早已不知所蹤。
阿螣聽不見身邊的那些議論,如若無人地靜立在街頭,滯目凝望。
她這一眼,穿過紛擾人群,穿過數十年的光陰,有了一種未覺池塘春草夢,階前梧葉已秋聲的恍惚。
不知人間歲月為何物的小小妖魔,總於嘗到了那一點人生苦短,譬如朝露的酸澀之意。
“你,你是阿螣?”坐在泥地裡的老乞丐抖著手,眯上眼睛看了半天,突然興奮起來,他拄著拐杖勉強爬起身,顫顫巍巍地分開人群,蹣跚著向前撲過來。
“阿螣,我的阿螣,你終於回來了,我在等你,這些年我一直等著你。當年仙師就曾說過,我定能活著等到再見你的那一日,先生果然沒有騙我,沒有騙我……”
阿螣後退了兩步,帶著點奇怪的表情看著那個顫抖著向自己蹣跚走來的人類,那人的頭頂隻剩三兩根稀松的白發,皮膚幹枯松弛,滿面色斑沉積,帶著一身的腐臭味,用掉沒了牙的嘴呼喊自己的名字。
一個被擠到的路人不耐煩地推了乞丐一把,“臭乞丐,阿什麼螣。幾十年了還整天阿螣,阿螣的做你的春秋大夢。”
乞丐撲在地上,又顛顛地爬將起來,抬頭一看,空落落的街口隻有一束灼眼的陽光照著,光束裡的飛塵輕輕舞動,仿佛嘲笑著不知所謂的他,哪裡還見得著什麼美貌佳人,夢裡蛇妻。
坐車回去的時候,化為人形的阿螣靜靜坐在車上,屈臂搭著車沿,回首一直凝望著兩河鎮的方向。
袁香兒看著她那一截白皙的脖頸和沒有什麼表情的面孔,不知道要怎麼開口安慰這位和自己不同種族的朋友,“阿螣,你還是很舍不得那位李……郎君嗎?”
阿螣轉過頭來看了她片刻,輕輕搖頭,“若我戀慕的是郎君本人,無論他化為如何老朽的模樣,我都應對他見之欣喜。如今看來,我不過愛慕他的皮囊而已。幸得先生洞察世事,點化於我,我方知自己心中之所求。”
車行漸疾,寒風刮得臉上的肌膚生疼。
袁香兒把毛茸茸的小狼撈到自己膝蓋上,解下自己的鬥篷倒過來穿,將小狼和自己一起攏在大毛絨鬥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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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暖和點。”她說。
南河的小腦袋掙扎著從鬥篷中鑽出來,
“你,你的生命也這麼短嗎?”那個好聽的男低音再度響起。
“對啊,人類的生命就這麼短。”袁香兒望著天邊連綿的山頂上漸漸往下掉的夕陽,“在你們看來,就好像蜉蝣一般。早上出生,晚上就死了。但好在我們人類自己一般不會這麼覺得,還覺得人生挺漫長的,煩惱很多,快樂的事也很多。”
南河的聲音就不再響起了,袁香兒借著鬥篷的遮蔽,悄悄在他的背上肆意妄為地撸了好幾把,他都一反常態的沒有躲避。
蓬松松的,真是太好摸了呀。要是每天都能這麼乖就好了,袁香兒心裡美滋滋地想著。
什麼譬如朝露,反正我現在還朝著呢,不用去想暮的事情。
回到闕丘鎮的時候,已經是昏黃時候,袁香兒抱著小狼,正要推開院門,跟在身後的阿螣卻停下了腳步,
“我就不進去了,攪擾多時,承蒙不棄,來日再來拜謝。”
她叉著手,微微彎腰行了一禮。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多更了一點,把阿螣的故事講完。
明天家人生日,請假一天。勞各位領導們批個假條。
☆、第 17 章
熱鬧的集市上,袁香兒穿行在人群中,採買一些師娘交代購買的生活用品。
南河的傷勢好得差不多了,邁著小短腿跟在袁香兒身邊慢慢地走著。到了人多的地方,袁香兒怕他被擠散了,把他撈起來,掛在胳膊彎上。
“南河,你說阿滕是回她的家鄉去了,還是依舊留在人間界呢?她那種性格實在太容易吃虧了,真讓我有點擔心。”
袁香兒一邊說著,一邊在豬肉攤子上挑揀。
“老板,切一刀條肉,要肥瘦相間帶著皮的,勞煩給片成薄片。”她指著自己挑好的肉。
“好嘞,小娘子放心,這就給您切好的。”屠夫將手中的殺豬刀在磨刀石上霍霍兩下,動作麻利地切下了一條肉。
肉攤的邊上挨著賣家禽的攤子,幾籠待宰的雞鴨擠在一起,聒噪個不停。再過去是羊肉攤,掛著兩個新鮮帶血的羊頭,另有賣狗肉的,賣凍魚的,不一而足。屠夫們霍霍的磨刀聲和家畜的各種鳴叫混雜出了人類集市的熱火朝天。
“那條蛇很強。”南河突然開口,隨後補充了一句,“強者自有天地,弱者無從選擇,本是世間法則。”
“你的意思是阿滕很強大,所以才有單純的資格?”袁香兒伸手摸了摸小狼蓬松松的腦袋,“哎呀,原來我們小南還挺會說話的。想想還真是這樣,她如果隻是一個普通女孩,這樣的性子早被人欺負得連渣都不剩了。”
袁香兒每摸一下,那小山尖尖一般的毛耳朵,就緊張地顫一顫,很快從白絨毛裡透出了一股可疑的嫩粉色。
等個切肉的功夫,袁香兒一會摸摸腦袋,一會揉揉脖子,還把那充滿彈力的小肉墊翻開來磋磨。
南河緊緊繃著身體,忍耐著把利爪縮起來,竟然沒有咬人也沒有逃跑。
不知是什麼緣故,最近幾天南河突然變得溫順了許多,雖然還是不太親近,但至少不像從前那樣龇牙咧嘴,充滿戒備。袁香兒伸手撸毛,他最多也隻是逃跑,很少再伸爪子撓人,也不會突然回頭給你一口。
袁香兒因此心情大好,覺得自己下一步很有希望能把臉埋進銀白色的毛團子裡,肆意妄為地吸小狼。
回去的時候,袁香兒拐進一家雜貨鋪子,取回一把自己早先定做的圓柄小毛刷。
“這是用豬鬃做的,我特意交代他們用軟毛,應該挺舒服的,你試試看。”
她先在自己的手背上試了試,確定軟硬程度正好,才在南河的脊背上順著毛發好好地梳了幾下。
這是一柄專門用來梳動物毛發的小梳子,以她多年撸毛的經驗,隻要梳子合適,手法得當,沒有一隻有毛的動物會不喜歡享受梳毛的時刻。那種略微有些粗獷又不失柔軟的毛梳,細細密密地刮過皮膚的感覺,能讓最傲嬌的小貓都繳械投降。
可惜南河沒有像袁香兒想象中那樣露出享受的表情。
他有些愣愣地盯著那柄豬鬃長柄圓刷,“這是,做給我的?”
等到了肯定的回答後,他隻把腦袋別向了一邊,耳朵沮喪地耷拉了下來。
“怎麼了?”袁香兒奇怪地問,“或許你一開始會有些不習慣,等以後多給你梳幾次,你肯定會很喜歡的。”
快到家的時候,天空又下起了小雨。
“最近怎麼老下雨。”袁香兒抱著南河,拔腿向家裡跑去。
繞過街口,遠遠地看得見院子的大門外站著一個手持紫竹傘的女子背影,雲娘正站在門檻處同她說話。
那女子雲鬢高挽,錦繡羅裙,向著雲娘微微彎腰行禮,之後朝天狼山方向離開。
袁香兒一路跑著衝到門口, “師娘,我回來了。”
“哎呀,看你淋的這一身。”雲娘撐傘把他們接進屋去,“廚房裡燒了熱水,一會去洗洗。仔細別著涼了。”
“師娘,剛剛那是誰啊?”袁香兒把南河放在檐欄的地板上。
“對了,說是你的朋友呢,名字叫阿滕。她說之前得到過夫君和你的幫助。因此特意送了一些謝禮來。我留她也不進屋。”雲娘提了提手上剛剛收到的一個竹藍子。
“是阿滕?”袁香兒又驚又喜地追出院門,舉目向遠處張望。青山雨霧,野徑深處,天狼山腳下那個持著竹傘的窈窕背影已經走遠,漸漸消失在山腰的薄霧裡。
院子中,雲娘蹲在南河面前,正在揭開提藍上蓋著的樹葉,青綠色的籃子裡面滿滿擺著一籃子粗粗的松茸,上面還沾著新鮮的泥巴。
“哎呀,真是太客氣了,這麼新鮮,像是從山裡剛摘下來的一樣呢。”雲娘高興地說道。
南河湊過腦袋來看了看。
“是松茸呢,這個燉肉湯可香了。”袁香兒撿起一根肥肥胖胖的松茸,在南河的鼻子上點了點,“南河,阿滕她還記得回來看我們。”
南河動了動鼻頭,想象不出這樣的“蘑|菇”能有什麼好吃的地方。
袁香兒洗了個舒舒服服的熱水澡,一邊擦著頭發一邊從屋裡出來。
屋外的雨已經下得很大了,雨珠哗啦哗啦地從屋檐上往下掉,形成一道亮晶晶的雨簾。冬天的雨很冷,院子裡積著來不及排泄的雨水。一群黃色的小雞仔,想跟著媽媽跳到吊腳檐欄上避雨,卻因為短腿而夠不著,一個個撲騰著小翅膀幹著急。
南河站在雨中,正飛速地一口一個把毛茸茸的小雞叼著甩上去。上去了的小雞在地面上滾一滾,很快追到因為害怕而遠遠躲在一旁的雞媽媽身邊,沒上去的嘰嘰喳喳往南河身邊湊。這些出生沒多久的小家伙,已經忘記了天性中對狼的恐懼,它們如果泡一場冬雨,隻怕活不過今天晚上。
袁香兒跑過去從檐欄上伸手幫著把小雞們往上扒拉。最後把湿漉漉的南河抓上來。
她將自己脖子上的毛巾摘下,罩在南河的頭頂上,迅速把他擦成一個亂糟糟的毛團子。
“小南最近真的好乖啊。”袁香兒把湿了的毛團子帶回屋裡,“身上的傷口確定都好了嗎?給我看一下吧?”
南河自從恢復了行動能力,就不再同意袁香兒把他翻過來,處理肚皮上的傷口,袁香兒覺得十分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