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香兒反應過來,捋了捋情緒,再一次推開了房門的時候,仿佛剛剛的一切隻是個幻影,炕上的那個身影已經消失了。袁香兒揉揉眼睛,隻看見毛毯堆裡一隻小小的銀狼抬起腦袋,正警惕地盯著自己。
因為靈力的過度枯竭,昏迷中的南河下意識地將自己化為在人世間活動最節省靈力的人類形態。開門聲響起,他猛然驚醒,晃了晃腦袋,立刻擺脫了自己最厭惡的模樣,變回狼形。
這麼小團的一點東西,變成人形後竟然是那麼成熟的嗎?雖然剛剛一晃而過的那個身影十分年輕,有著一種模糊了少年和成年之間界限的青澀感。但不論怎麼看他那時的模樣,絕對難以把他和這麼小的一隻幼崽聯系到一起。
袁香兒把牛奶拖在一個託盤上,擺到南河的面前。
“你應該餓了?吃點東西吧。”
小南河的腦袋別向一邊,一眼都沒有看眼前熱氣騰騰的食物。
袁香兒也不以為意,隨手拿了一本書,坐到屋門外檐欄的欄杆上去看了。屋門是開著的,這個位置離開屋裡的火炕有一段安全距離,但又可以保持出現在南河的視線中。袁香兒抽了地上的一根青草,叼在口中輕晃,目光看似始終落在書頁上,實際上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留意著屋中的情形。
妖魔的外貌在人類的眼中大多是兩個極端,一種怪異而恐怖,一種是妖豔而完美。
袁香兒的心裡其實一直期待能和師父一樣,擁有一個像竊脂那般和人類體貌接近的使徒。
美豔又強大,還能和自己像朋友一樣相處聊天。
如今看起來眼前的這隻小狼,顯然是目前最符合自己要求的理想形,既有攻擊能力,又是可愛的毛茸茸,雖然還沒看見他的臉,但那曇花一現的半妖模樣,已經精準戳中袁香兒的萌點。
可惜的是他不太願意。袁香兒遺憾地想著,如果實在不行,下一次就帶著紅羅卜去天狼山找一找上次那隻兔子精吧,那隻似乎也十分可愛。
南河繃著身體,警惕地注視著袁香兒的一舉一動。那個人來不再待在屋子中,始終在屋門外讀她的書,不再關注自己。這樣的距離使得他終於稍稍地松了口氣。一旦松懈下來,那碗擺在眼前的牛乳的香味就開始從他的鼻孔中直鑽進來。
他經歷了艱苦的戰鬥和逃亡,流失了過多的血液,一直不曾補充養分,正是餓得心慌渴得難受的時候。天狼的嗅覺又極為敏銳,熱乎乎的牛奶散發出香濃的味道,無孔不入地入侵他飢腸轆轆的身軀,讓他幾乎按捺不住地想要品嘗上一口那香甜的液體。
就喝一口。
他一再地偷瞄袁香兒,確定她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終於忍不住伸出舌頭,舔了舔盛在碗中白色的牛奶。熱騰騰的牛乳一路滾過他的食道,落進空蕩蕩的胃裡,讓他全身的毛孔都舒暢地張開了。小天狼終於忍不住把頭埋進盆子裡,大口大口的吞咽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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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香兒悄悄看了看屋內,那隻別扭的小狼終於把頭埋進盆子裡,粉色的小舌頭一卷一卷地,大口喝了起來,沾了一下巴白色的牛奶。
雖然是一隻狼,但是和狗狗也差不多嘛。
袁香兒對付對付這種傲嬌又怕生的小狗子很有經驗,她深知一開始不能讓狗狗們覺得你把注意力過度集中在他的身上,要給他留出安全空間,但又必須在他視線範圍內活動,等他熟悉自己,習慣了自己的存在之後,再不經地慢慢接近。
等南河呼嚕嚕地把一小盆牛奶舔得幹幹淨淨,袁香兒才合上書,走回屋子中。因為看小毛團子喝得太急,沾得一下巴湿噠噠的,忍不住伸手替他擦了一下。
小狼被嚇了一跳,張口就咬住了袁香兒的手指,喉嚨發出嗚嗚的警告聲。隻是因為虛弱無力,叼著袁香兒手指來回啃咬的動作更像是在向她撒嬌,倒是弄得她一手都是口水。
袁香兒把自己的手指抽出來,提起南河的後脖頸,將他放在屋內的圓桌上,正視著他說話,
“我對你並沒有惡意,你好好聽話,不隨便咬人傷人,我就不把你關在陣法裡,行不行?”
聽見這話的南河一下豎起了耳朵,烏溜溜的圓眼睛睜圓了。也許是體型幼小的緣故,他這個動作顯得分外可愛。袁香兒忍了忍,才沒把手伸出去撸一把他那顫巍巍的耳朵尖。
“你騙我,人類都是狡猾的騙子。”妖族所特有的帶著磁性的聲音響起,
南河勉強撐起身體,有些猶疑不定地打量袁香兒。
“沒有騙你。如果想對你做什麼,我早就做了,騙你又能得到什麼好處?”
上午的時候隔壁的吳嬸,花嬸約著雲娘今天去二十裡外的兩河鎮趕集。
雲娘中午不在家吃飯,袁香兒抓了院子裡的一隻雞宰了,加入黨參當歸黃芪,煲在瓦罐中。另外在炤臺的大鍋裡,蒸上小半桶的白米飯。
她在廚房裡忙這些事的時候,把行動不便的南河放在一個鋪了棉墊的籃子中,提著到廚房,擺在自己可以隨時看見的角落裡。果然沒有再將他限制在陣法中。
不多時,雞湯和藥材的香味從瓦罐中溢出。兩天一共隻喝了半碗牛奶的小狼聞到了肉香。肚子無法掩飾地咕嚕嚕叫喚了起來。如今的他,已經接近天狼族最為關鍵的離骸期,正是需要大量食物補充能量的時候。
天狼族的幼狼成年和尋常妖獸不同,是一生最為嚴峻的關卡,謂之離骸。為了應對這個難關,小狼們需要提前在體內儲備充足的能量,以便一舉突破境界的桎梏。離骸之後,能通天地之靈能,掌大神通變化,方可謂之成年。
正是因為接近了至關重要的離骸期,南河開始大量捕食物妖獸,強壯自己的體魄,終於不慎泄露了隱藏已久的行跡,引來了天狼山的一眾大妖們的追殺。
生活在這片山脈的大妖,曾經都是天狼一族的臣屬,被籠罩在天狼的絕對統治之下多年。一百年前,狼王舉族飛升上界,他們方得自由,又怎麼可能眼看著僅餘世間的一隻幼小天狼再度成長為強大的妖王,重新凌駕他們之上。
袁香兒準備著午飯,偶爾回頭看一眼擺放在不遠處的竹藍,竹藍的邊緣冒出一個小小的白色腦袋,烏溜溜的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著冒出濃香的瓦罐。看見袁香兒回過頭看他,方才慌慌張張埋下頭去,把尾巴蓋到自己腦袋上。
袁香兒心裡好笑也不戳破,揭開蓋子,用長筷取出燉得酥爛的整雞。給自己留了小半,剩下的全都細細掰成肉絲,泡回湯裡。取了南河剛剛使用過的盆子,勺兩勺米飯,泡上雞絲肉湯,仔細拌勻了。南河身上的傷很重,又餓了不短的時間,雖然他是肉食性動物,袁香兒還是給他準備了比較容易吞咽消化的食物。
隨後她把毛發柔順的小狼抱出來,安置在飯桌上,把這盆雞湯泡飯擺在了他的面前。
自己另盛一小碗白米飯,一份雞湯,拿了筷子若無其事地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喝著雞湯就著米飯,袁香兒埋頭吃自己的飯,一眼都沒有去看近在咫尺弓著背,豎著毛發的小狼,仿佛對他毫不關注。
過了許久,那隻小毛茸茸終於忍受不了肉湯的誘惑,一邊警惕地看著她,一邊小心翼翼地把腦袋探進盆子裡。吃了沒幾口,那個腦袋就整個兒埋進盆子裡,連繃緊垂在身後的尾巴,都忍不住微微翹了起來。
別看這隻毛團子,小小的一隻,但食量可一點都不小,盆子裡食物的份量隨著他腦袋的晃動,迅速地矮下去。袁香兒用撈勺再從瓦罐裡打一大勺香噴噴的雞肉湯,加進他的盆子裡去。
長柄撈勺第一次遞過去的時候,小狼被嚇了一跳,戒備著連連向後爬行了幾步。次數多了幾,他也就慢慢習慣,埋在盆子裡的頭抬都不抬,隻從喉嚨發出輕微的嗚嗚聲,聊勝於無地表達一下自己還保持著警惕之心。
袁香兒看著那個露在盆子外面一動一動的小耳朵,輕輕伸手過去摸了摸。
小狼嗚一聲地彈開,憤怒地看她一眼,僵持了片刻,見她不曾有其它動作,這才叼著盆子轉了一個反向,將後背對著袁香兒,埋頭繼續猛吃。
還是不讓摸耳朵啊。袁香兒在心裡遺憾地想,也不知道哪一天才能乖乖讓我撸一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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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章
闕丘鎮市井繁華,人煙辏集,街道兩側各種經商買賣,南北行貨齊齊整整。果子行,糖行,沽衣行,應有盡有。橋頭巷尾打把賣藝的,算卦測字的,說評書的,唱大鼓的……熱鬧非凡。
袁香兒提著個小小的籃子,走在擁擠的街道上。籃子面上蓋著一塊碎花布面,一個白色的小腦袋從棉布的邊緣拱了出來,轉著眼珠悄悄地四處看。
“前面那家周記的慄子糕是鎮上做得最好的,綿膩香糯,入口即化。他們家的桂花糖也好吃,一股濃濃的桂花香。”袁香兒邊走著邊給南河介紹鎮上的風物特產,說著說著把自己給說饞了,跑進周記買了一大包的桂花糖和慄子糕。
桂花糖做得很精致,琥珀色的方塊內凝固著星星點點的桂花花瓣,含一顆在嘴裡,香香甜甜的。
袁香兒捻著一顆遞到南河嘴邊。南河扭過頭去,他是不可能從別人手上吃東西的。
可能狼是不愛吃甜食的吧?袁香兒掀開籃子上的花布,把那顆糖放在小狼身邊的墊子上。
過了一會兒再看時,那顆小小的糖果已經不見了蹤影,銀白的小狼豎著耳朵正襟危坐,目不斜視,隻有身後悄悄掃來回掃動的大尾巴泄露了他被甜到了的心情。
“香兒?這麼巧遇到你。”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沽衣行的門外遇到了住在同一條巷子內的吳嬸一家。
吳嬸的大閨女大花說給了兩河鎮上的一戶人家,開春就要辦喜事,因此正在緊鑼密鼓地置辦嫁妝。
“香兒快來,幫我阿姐一道挑一挑。”二花親親熱熱地挽上了袁香兒的胳膊。他們家的幾個孩子都是袁香兒從小玩在一起的伙伴,彼此間十分熟捻。
“哎呀,香兒,你這籃子裡裝的是什麼?還會動?”
二花發現了躲在籃子中的南河,一下喊了出來。
吳家的幾個女孩迅速圍了上來,稀罕地看著籃子中毛茸茸的一團小毛球。
“哇,好可愛,是小狗子呢。”
“銀色的毛,真是少見,香兒從哪兒抓的?”
“它的毛好漂亮,又軟又柔順的樣子,讓我摸一下。”
南河壓低了身體,慢慢往籃子後面退。
一群圍上來的人類,七嘴八舌的議論聲,使他感到一陣壓抑和緊張。那些混雜著各種氣味的人類手掌,紛紛從空中向他伸來。
誰敢碰我一下,我就咬他的手,把他們的脖子一個個咬斷。
兇惡的狼族緊張地盯著那些黑壓壓的手掌,在心裡惡狠狠地想。
袁香兒側過身,避開了那些想要伸過手來揉團子的人,舉起胳膊擋住了大花、二花、四花、五花的伸過來的手。
“不能摸,他很兇的,隻讓我一個人摸。”
仿佛為了證明一樣,袁香兒伸手自然而然地在小狼的腦袋上摸了摸,因為繃著身體戒備著眼前一群突然圍上來的人類雌性。南河一時顧不上袁香兒的動作,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她已經得逞了收回手去。
“這可不是狗,是狼吧?”沽衣行的掌櫃從櫃臺後伸過腦袋來,看了看袁香兒的籃子,捻著下颌的一撮胡子,搖頭晃腦地說,
“這身皮毛確實少見,就是太小了,若是能養大一些,再剝下皮來。倒可以賣個好價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