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不到了嗎?我才這麼點。”
“好可惜,上面還有那麼多,下次帶一根竹竿來吧。”
小伙伴們惋惜地往回走,突然聽得樹頂一陣哗啦啦的響聲,拐棗,樹葉,毛毛蟲,劈頭蓋臉地砸了一地。
“哪來的這麼大的風?”
孩子們嘻嘻哈哈地一邊躲避一邊滿地撿起果實。
他們看不見站在樹邊的黑色身影鼓起胸膛,正在吹出長長地吹出口氣,刮起了一陣飓風呼啦啦搖下了樹上的果實。
大豐收的孩子們在溪水邊洗淨了拐棗,兜在衣襟裡,吃得一嘴甜滋滋的。吃飽之後他們打算進山裡撿一些柴禾帶回家。
隻有袁香兒不用,她既不用撿柴禾也不用打豬草,甚至不用挑水做飯,每天不是學功課就玩耍,總穿著一身幹幹淨淨的衣服,小手白嫩嫩的,回家還時常有香噴噴的雞腿吃,是所有小伙伴豔羨的對象。
“香兒,我們一會就回來,你在這兒等我們。”
伙伴們和她揮手告別,袁香兒獨坐在溪邊倒也不無聊,這個世界上有趣的事情太多,在她不遠處的溪岸邊,一個有人類四肢,穿著青色衣物卻長著青蛙腦袋的小人,正沿著一塊滑溜溜的大石頭往上爬。他似乎想要摘取垂掛在岸邊的幾顆紅彤彤的樹莓,石頭布滿苔藓,滑不留手,以至於他每每爬上幾步就腳下一滑,小身體團成一團滾落下去。
袁香兒躲在一旁偷看,起了壞心思,明明看見那隻青蛙人快要夠著果實了,卻悄悄伸出一根樹枝,在他腳下一撥,害得他撲通一下,又團團滾到草地中去。
那個小小的青蛙人視力似乎不太好,看不清一旁靜坐不動的袁香兒。自己從草地上爬起身來呆頭呆腦地摸了摸腦袋,繼續開始行動,引得袁香兒這位大小姐在心底嘿嘿直笑。
如此欺負了幾遍小妖精,叢林深處隱隱約約傳來一陣細細的哭聲,袁香兒側耳聽了一陣,站起身來,拎著那隻青蛙人的衣領把他提到巖石頂上放著,隨手捋下幾顆樹莓託在樹葉上擺在他的面前,順著哭聲尋了過去。
分開灌木的枝葉,袁香兒看見了一個獵人設置的陷阱,尖利的鐵鉗夾住了一隻山貓的幼崽,剛滿月不久的小貓腿上鮮血淋漓無力掙脫,趴在草地上掉眼淚,發出細聲細氣的哭聲。
看見了袁香兒出現,它渾身炸毛,口吐人言喊著:“父親大人救命呀。”
袁香兒被他奶聲奶氣的聲音撩到了,她打從上輩子起就喜歡這樣毛絨絨的生物。她掰開夾子捏住小貓的後脖頸,小心地把那隻炸毛的小貓從陷阱裡提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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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是人類,好可怕。不要靠過來,不要抓我!”小山貓被提在袁香兒手上,伸出嫩嫩的小毛爪子企圖反抗。
“別鬧,”袁香兒捏貓脖子的手法熟練,不讓這個小東西得逞,“我就看看你腿上的傷口。”
就在此時叢林中傳來一聲低沉而憤怒的吼聲,剎時間腥風撲面,飛沙走石,一隻巨大無比的貓妖從林中躍出,咆哮著向著袁香兒凌空撲來。
那裂開的血盆大口一路滴滴答答飛濺著唾沫,露出了裡面閃著寒光的利齒和布滿倒刺的巨舌。
袁香兒毫不懷疑這一口咬下來,能讓自己身首異處,血濺當場,神仙也救不回性命。這是她第一次真真切切體驗到妖魔的恐怖。腥臭的氣息吹得她遍體升寒,死亡的恐懼鑽進毛孔,攝住了心髒,生死一刻間,兩年來師父教授過的所有法術禁咒在她的腦海中走馬燈似的過了一遍。
六甲神咒?不行,那個需要法器。
畫五雷符?別說在這樣緊張混亂的時刻,就是擺好案桌,沉心靜氣,十張中也未必能成功一張,還沒什麼威力。
擺天門陣?根本不趕趟啊。
調請陽神陰兵?這個還不會。
袁香兒這才發覺,自己看似學了不少東西,臨到實戰之時,卻還是慌腳雞一般拿不出任何防御手段。
大貓妖凌厲的爪風已經刮到眼前,楚千尋的腰上突然傳來一陣灼熱。師父親手折的那道符,她一直隨身攜帶,此刻放在香囊中的那道符箓突然爆漲出一道金光,在袁香兒面前浮現出一圈紋路繁復的金色圓形圖文,那符文金光閃閃,於千鈞一發之際擋住了貓妖的猛烈一擊。
“別衝動,這隻是個誤會,它並不是我傷的。我是恰巧路過。”袁香兒舉起小山貓,逮著機會試圖解釋情況,無奈那隻紅了眼的貓妖根本聽不進她的話語,憤怒地瘋狂用爪子攻擊這個接連出現在不同方位的金色圓圈。大妖的威壓和兇猛攻勢卷起漫天塵土,引得地動山搖,一片天昏地暗中,隻有那看似薄弱的金色符文,堅定地不斷亮起金輝擋在袁香兒眼前。
袁香兒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她是出來玩的,什麼也沒帶,隻能咬破手指收斂心神凌空描繪能夠召喚天雷的五雷符。餘搖所傳的符法,和世間所傳儀式繁雜的制符過程不同,講究的是道法自然一點靈光既是符。看起來似乎簡單了不少,但其實十分任性,那所謂的靈犀一點極難捕捉,袁香兒修習多時,依舊摸不太著門道,時常一二十張符箓中,能有效用的不足其一。餘搖還不太管她,每日隻會說:香兒好棒,已經可以了,玩去吧玩去吧。
此時命懸一線,袁香兒不敢大意,凝神聚氣一筆成符。
紅色的符文在空中淡淡現了現身影,天空不緊不慢地飄來幾朵雷雲,細細地劈下一道閃電,打在小山一樣的貓妖身上,不過炸得他更加狂怒不已。
袁香兒駢劍指,再一次起符。
就在此時,她的眼前突然浮現了一隻青色小魚。那小魚搖著尾巴在空中遊動了一圈,袁香兒揉了揉眼睛,它就一分為二,變成了一紅一黑兩隻小魚。兩隻小魚首尾相逐再轉一圈,逐漸放大成為一個巨大的八卦,身邊突然安靜了下來,仿佛被罩上了一個透明的圓形護罩,風沙也不吹了,大地也不晃了,空中凌亂的草葉正慢悠悠飄落下來。
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袁香兒面前,那人抬指輕揮,巨大的貓妖骨碌碌地滾出去老遠,壓倒了一路粗壯的樹木。
天地間傳來一聲如同嬰兒啼哭般的鳴叫,犀渠的身影從地底一躍出,後蹄刨地,黑色的身軀巨大化,頂著一雙尖銳的長角把剛剛爬起身來的貓妖撲倒在地。
餘搖臨空凝結四條透明的水柱,禁住貓妖的行動,提起那隻被嚇得瑟瑟發抖的小奶貓遠遠地拋了過去,
“還給你,別再出現,否則將你封禁百年。”
那隻兇狠無比的巨獸,弓著背,嗚嗚低吼,最終叼起自己的孩子,幾個起躍,消失在群山之間。
袁香兒驚懼的心在一瞬間安穩了下來,四肢脫力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
餘搖轉過臉來看她,笑盈盈地道:“哎呀,香兒已經可以凌空起符。看樣子很快就能夠出師了。”
但袁香兒心裡覺得師父所謂的出師不過玩笑之語。眼前這隻對她來說如高山般難以撼動的巨獸,在師父抬指之間就輕松解決了,自己還差得遠呢,怎麼可能出師呢。
有師父在,無憂無慮的童年似乎可以無限地延續下去,每日輕松隨意地學學術法,和小伙伴或是小妖精們玩鬧戲耍一番,時光就如同那涓涓細流一般,無聲無息地東流而去。
院子裡的梧桐樹葉再一次變黃的時候,師娘的病似乎越來越嚴重,她停止了給袁香兒的授課,躺在昏暗的床榻上幾乎起不了身。袁香兒進屋去看她,隻見她面色青白,目光無神,如果不是偶爾還微微呼出一口熱氣,幾乎就像是一個早已經死去的人。師父餘搖大部分時間都坐在床邊,握住那隻蒼白無力的手,沉默地看著床榻上的妻子。
自從認識以後,師父對任何事物都十分隨性灑脫,甚至有幾分成年人身上少見的天真單純。袁香兒還是第一次在他的臉上看見這樣流出淡淡憂傷的模樣。
有一日,袁香兒站在梧桐樹下,忍不住開口詢問吊兒郎當趴在樹枝上的妖魔。
“竊脂,你知道師娘得的是什麼病嗎?”
樹冠中傳來嗤笑,飄逸的翎羽輕輕垂落,“她那哪裡是病,不過是壽數到了,無以為續罷了。”
竊脂俊美的面孔從枝葉間探出來,“小香兒,你知不知道,你們人類那短暫的壽命在我們妖族的眼中,和朝生暮死的蜉蝣無異。我們許多妖族願意和人類結下契約,非是無力反抗,不過是漫長的歲月過於無聊,借此在人間遊戲一番罷了。”
他伸出白色的翅膀,在袁香兒的鼻尖上輕輕刮了一下,“我覺得我不過是打了幾個盹,你怎麼就變高了。是不是我冬天睡上一覺,你就要變成白發蒼蒼的老太婆,腐朽爛到泥地裡去了。”
“竊脂,她還是孩子,你別嚇唬她。”餘搖的聲音從檐廊下傳出。
“哼,早晚不都得知道的嗎?”竊脂吊兒郎當地收回翅膀。
餘搖從檐廊的陰影中緩步走出,正午的陽光很明媚,將斑駁的樹蔭打在他溫和的面孔上,他伸出手摸了摸袁香兒的腦袋,像往日一般笑盈盈地說,“倒確實是長高了不少。”
“師父,竊脂他剛剛說……”
“香兒,”餘搖在她的面前蹲下,看著她的眼睛說話,“本門講究道法自然,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而這世間萬物都脫不了自然二字。人間生死聚散理應順其自然,本不該過度執著。”
餘搖對袁香兒的教導從來都十分隨便,可以了,去玩吧,不懂沒關系,是他最經常掛在嘴邊的口頭禪。很少說這樣玄之又玄的教義。袁香兒表示聽不太明白。
“現在不明白也沒事,師父本來不願你接觸那些山中的妖魔,現在想想,為師自己都不能克制之事,又如何能勉強於你。隻希望你將來能有和師父不一樣的見解人生。”
袁香兒聽得是一頭雲裡霧裡,她第一次這麼近的看師父的眼睛,這才發現師父的眼眸和尋常人似乎有些不同,清透深邃,仿佛裡面有深淵,有大海,承載著深海中萬千世界。
也許是看了這樣的眼睛,袁香兒午睡的時候就夢到了海邊,聽了一中午的海浪濤聲,
午後的陽光透過紙窗曬進來,庭院裡寂靜一片。
袁香兒揉揉眼睛,走到院子裡,總覺得似乎有什麼東西和平時不同了。
不太對勁,這未免太過安靜了些。
除了竊脂和犀渠,師傅還有很多大大小小的使徒,往日裡即便師父出門在外,這座院裡的屋檐上,地板下,牆頭樹腳,花木之間總能聽見那些小小的精靈發出嘰嘰喳喳的聲響。
但此刻,一切仿佛都消失了,靜得連一聲蟲鳴都聽不見。
“竊脂?犀渠?都去哪了?”地板下沒有那種低沉的嗓音,院中的樹葉一動不動靜立在樹梢。
“師父?大家?”袁香兒雙手攏在口邊,衝著院大喊。
梧桐樹下的石桌邊上坐著一個窈窕的身影,那人穿著一身輕薄的羅裙,鬢發高盤在腦後,抬頭看天邊的雲霞。
聽見喊聲,她轉過臉來,氣色紅潤,美人如玉,正是袁香兒那久病不起的師娘。
“師娘,你怎麼起來了?”袁香兒又驚又喜地拉住了師娘的手,“師娘,你這是好了嗎?”、
雲娘點點頭,伸手摸了摸袁香兒的臉頰。她的手掌既柔軟又溫熱,再不像尋常那般冰涼,
“那可真是太好了,師父他知道嗎?師娘我師父呢?怎麼到處都看不見他。”
雲娘淺淺地笑了笑,挽著袁香兒的手站起身,攜著她走出了院門外,
“你師父有事出一趟門,要過些日子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