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的盡頭,青山斜阻,山腳之下隱隱露出一棟水磨磚牆的清涼小院。院牆內蒼松疊翠,修竹斜倚,雖不顯奢華,卻有清涼自在之意。
還未奔到近前,院門突然開了,從內伸出一雙舉著竹傘的纖纖玉手來。
作者有話要說:和你們想得都不一樣,沒有慢悠學藝的過程,女主會哗一聲長大,然後男主就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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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雲娘,你怎麼出來了?”餘搖踩著泥水加緊向前跑了幾步,接過了那把竹傘。
持傘之人借著門楣露出半張芙蓉面,青衫羅裙,美鬢如雲,是一位令人見之忘俗的古典美人。隻可惜體態單薄,弱柳扶風,有一種病體纖纖之態。
袁香兒知道這位就是師父一路念叨了幾次的師娘了。她乖巧伶俐地在餘搖的懷裡喊了一聲師娘。
雲娘點了點頭:“我想著你沒帶雨具,就想到門口來迎一迎。這就是新收的徒兒?”
她的聲音清冷,語氣平淡的,沒有什麼特別熱度,看不出喜好。
師娘的身體顯然不太好,大暑的節氣,面色蒼白,氣血不足,穿得一身嚴嚴實實的衣物,還在肩上搭了件外披。
袁香兒懷疑別說淋上這麼一場雨,就是刮一陣大風都有可能將這位師娘給吹跑了。
餘搖一手抱著袁香兒一手撐著傘,傘蓋嚴嚴地遮在妻子和小徒弟的頭頂上,倒把自己的大半個身子都淋湿了。三人一道順著院子的石子路向裡走,
庭院四周參差不齊地生長各色花木植被,並沒有經過修剪雕琢,凌亂中顯出幾分野趣。最為顯眼的是一棵梧桐樹,枝幹擎天,亭亭如蓋。
從那繁密的枝葉內傳出一道細聲細氣的聲音:“我道是收個什麼樣了不得的徒弟,原來不過是一個黃毛丫頭而已。早知讓我去一把拎來就是,也值得你這樣大老遠地跑一趟。”
袁香兒伸出腦袋,從雨傘的邊緣往上看,梧桐粗壯的枝幹上扒著一個類人形的生物,一張雌雄莫辨的人面,眼睑四周描繪著濃墨重彩的胭脂紅,頭戴一頂紅色的冠帽,兩條長長的殷紅帽巾從白皙的臉頰垂落下來,在翠綠的枝葉中隨風輕擺。他枕在胸前的雙臂上遍布純白的羽毛,身後更有長長的純白翎羽從枝幹上垂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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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竊脂,是為師的使徒。”餘搖給袁香兒介紹。
穿過庭院,一圈吊腳檐廊環抱著數楹屋舍,紙窗木榻,簡潔雅致。餘搖將雲娘和袁香兒接到檐廊上,自己站在廊邊抖落傘上的雨水。
雲娘沒有多餘的言語,施施然穿行過長廊,進入南面的一間屋內,不再露面。
袁香兒腳邊的地面上突然浮現出半個人面牛角的腦袋,把她給嚇了一跳。低沉的聲音從吊腳檐廊木質的地板下響起,“這樣的女娃娃也能修習先生之秘術?我看還不夠我一口吃的。”
“這是犀渠。他脾氣有些不好,”餘搖笑著介紹,“但他們都很厲害。有他們守在家裡的時候,即便是師父不在,你也可以不用害怕,放心隨意的玩耍。”
就是他們在我才會害怕的吧?袁香兒看著犀渠那副兇神惡煞的相貌,心裡腹誹。
“使徒是什麼意思?”她不懂就問。
“我等修行之士以術法折服妖魔,若不願弑之,可以秘術與之結契,以為驅使,故名使徒。”
“原來還可以這樣。師父這個可以教我嗎?我也想要使徒。”袁香兒興奮了,想起自己將來若是能控制一群妖精保護自己,為自己跑腿做事,豈不是十分神氣。
於是她拉著餘搖的袖子,恨不得立刻就學了術法抓一隻小妖精契為使徒。
“當然可以教你,”餘搖蹲下身,摸了摸她的腦袋,“隻是此事並非那麼容易,想要得到第一隻使徒,至少也要等你出師之後。”
自此袁香兒就在這個小院住了下來,開始了自己的修行之路。
餘搖本人所學甚雜,涉獵極廣,不論是風水相學,符箓咒術,六壬堪輿,祝由十三科他似乎都拿得出手。
但袁香兒發現了來至於自己的最大一個問題,她不識字,或者說不識這個時代的那種繁體字。看起來一個個字似懂非懂,讀起來完全不是那麼回事,根本無法流暢讀通那些繁難的經學要義。
師父餘搖雖然在術數上十分博學,講學之時能用自己的理解,將本應晦澀難懂的理論說得詼諧生動,淺顯易懂。但奇怪的是他對簡單的幼童蒙學反而一竅不通。
餘搖在庭院的石桌上對著一本《千字文》看了半天,結結巴巴念到:“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這個天地玄黃的意思就是……是什麼呢?”他撓了撓自己的腦袋。
“天是黑色,地是黃色,宇宙寬廣無邊。”袁香兒表示中學的時候還是學過這兩句名句的。
“對對對,就是這個意思。”餘搖高興地點點頭,隨後指著後幾句話問袁香兒,“這個閏餘成歲,律呂調陽是什麼意思?”
袁香兒搖搖頭,這對於理工科的學生來說超綱了。
於是師徒二人大眼瞪小眼,修行的大道艱難險阻,他們被攔在了第一步的識字上。
“人類的漢字確實是太難了點。”餘搖小聲嘀咕了一句。
竊脂的腦袋從樹幹上伸出來,殷紅的冠帶垂落在書頁前:“人類的術法很厲害,但他們似乎故意要把這種東西弄得根本看不懂,好不讓自己的同族輕易學習了去。真是一個特別自私的種族。”
犀渠低沉的聲音從地底響起:“我看他們是防著我們妖族,害怕我們修習他們的秘術去,否則以他們那嬌弱的肉|體隻能充當我們妖族的口糧罷了。”
“反正這些東西我是怎麼也聽不懂。也隻有……能搞得明白。”
犀渠最後嘀嘀咕咕地呢喃那一句,袁香兒沒聽清,因為這個時候,師娘的身影罕見地出現在了檐廊的陰影中。
“識字這一塊,還是讓我來教吧。”雲娘籠著袖子淡淡地開口說道。
來了這些時日,袁香兒知道自己這位師娘的身體實是孱弱,整日足不出戶,隻在臥房靜養。師父對她極其敬重疼愛,一日三餐端到床前,生活瑣事皆親力親為,悉心照料。
大概是因為精神不濟,師娘的性情狠冷淡,寡言少語,對任何事都淡淡的沒什麼興趣。除了剛到的那一天,袁香兒幾乎沒和她說上話,想不到她會主動提出教自己識字。
從此袁香兒每日便先和雲娘學半個時辰的字。隨後再跟著餘搖學一些採氣煉體,天機要決等等五行秘術。
雲娘的講學十分嚴謹,按部就班,循序漸進。
餘搖卻十分隨性,完全沒有章法,天馬行空,肆意妄為。有時他在隨手折一把蓍草,就在草叢中教起天地大衍之數。有時又正兒八經地沐浴燻香,給袁香兒演示行符唱咒的過程。從精奧正統的紫薇鬥數,到人人忌諱的厭勝之術。想到什麼說什麼,毫無忌諱,也不怎麼在乎袁香兒聽不聽得懂。
每日用過早食,袁香兒便進入雲娘的屋子請安,雲娘會從床榻上起身,披上衣物,松松的挽起發髻,坐在窗邊手把手地教她識文斷寫。
師娘的手很冰,說話的聲音一貫清冷。但教得卻很用心,她時常握著袁香兒的手,教會她用毛筆寫出一個個俊秀漂亮的字來。
袁香兒的手背上傳來冰涼的觸感,她不禁為自己這位師娘的身體狀況擔憂。師父的祝由術十分了得,甚至時常有人大老遠地舟車勞頓,特意趕來求他一道靈符治病,都說是能夠符到病除。
然而師娘不知道得的是什麼病,即便是師父也束手無策。
袁香兒覺得有些愧疚,病重的師娘每日還要為了自己耗費半個時辰的精力講學。於是她越發上進,埋頭苦讀,加上本身就有的底子,在識字背書上可以算得上是一日千裡,進步神速。
對待學習袁香兒拿出的是高中三年面對高考時候鍛煉出來的拼勁,畢竟如今要學的科目龐雜繁多,晦澀難懂,教學的師父還有些不太靠譜,她隻能在聽課的時候認真筆記,課後自行歸整,查閱文獻,對照理解。
雲娘對她的文化學習成績很欣慰,冰冷的面孔上終於也開始露出一兩絲微笑,偶爾會吝嗇地誇一句進益了。
餘搖卻顯得憂心忡忡,他覺得年幼的弟子正應該是玩耍的年紀,不應這樣沒日沒夜的辛苦學習。他嘴裡說的最多的話就是,“香兒你怎麼還不出去玩耍?”
為了擔心徒弟初來乍到沒有玩伴,他甚至給交好的四鄰八舍但凡有孩子的家庭都打了招呼。以至於那些本來就因為新來了小伙伴而躍躍欲試的皮猴們,再也沒有了顧忌。吳嬸家的大妞二丫,陳伯家的鐵牛狗蛋,全都一窩蜂地湧進來每天拉著袁香兒上山下水地玩。
師父在這個時候總是十分欣慰地站在門欄處揮手,“好好玩耍,酉時記得回來吃晚飯,師父今日煲了你喜歡的竹蓀山雞湯。”
袁香兒表示對師父的這種關懷很無奈,她並不想和這些六七歲的小孩混在一起玩,她真的隻想好好學習。
無奈師父盛情難卻,小伙伴熱情似火。她也隻好苦逼地降智到童年時期,開開心心地加入玩泥巴掏|鳥|蛋的大軍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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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陳家的老大鐵牛爬在一棵高高的拐棗樹上,樹下一個個小伙伴都昂著脖子用期待的眼神看著他,這讓他的心裡有些小得意。
他悄悄瞄了一眼餘先生家的那位香兒妹妹,這位妹妹剛來的時候一副面黃肌瘦的模樣,在先生家養了沒兩年,小臉也鼓了,肌膚也白了,水靈靈的模樣很是招人喜歡,巷子裡這一圈的孩子沒有不愛找她玩的。
鐵牛摘下一掛掛綴滿拐棗的枝條,往小伙伴手中丟去。別看這歪七扭八的棗子有些醜,吃到嘴裡可甜了,是孩子們喜歡的零食。他藏著私心,將掛著最多最飽滿果子的枝條往袁香兒手裡丟。
袁香兒正站在樹底下抬著頭看樹上摘果實的小伙伴,她的童年是在各種學費昂貴的興趣班中渡過,高檔的轎車,專職的司機,緊密到喘不過氣來的課程表,幾乎不記得有什麼娛樂時光。
想不到二十大幾了,卻能這樣悠闲下來,重新過一遍無憂無慮嬉戲著的童年。
她的身邊站著一個比自己高出數倍的黑色身影,是當年第一天來到鎮上時在橋墩上看見“祙”,高高大大的個子,卻和自己一樣混在一群孩子中,昂頭期待地看著樹上的孩子丟果子下來。好在除了袁香兒,孩子們都看不見這個黑色腦袋上豎著眼睛的大怪物。
袁香兒又接到了一掛拐棗,大牛總能隔三差五地把果子準確投到她的懷中,她甚至不用和伙伴們一窩蜂地衝上前去爭搶,懷中的果子就會自顧自地多了起來。袁香兒目不斜視地看著樹頂,手上卻不動聲色的將一掛的拐棗遞到了身邊的祙手中。
來了這麼久,她早就發現祙隻是喜歡混在人群中,並不會做什麼出格的事,也就慢慢的對他不再害怕。甚至覺得這隻妖怪看了這麼久,說不定也是想要一掛果實而已。
大個子妖怪捧著那一小掛果實蹲到一旁,歪著腦袋研究手裡的東西去了。
大牛從樹上跳下來,拍了拍褲子:“行了,就這些,再高的摘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