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痛啊。
——痛啊。
羅玉安猛然睜開了眼睛,已經天光大亮了,院門被打開的聲音讓她下意識起身想要躲藏進氏神身後,跑到神龛最裡間時她才突然一個激靈,從恍惚的狀態中清醒過來。
剛才那個是做夢嗎?
和夢中一樣的白袖子伸到她面前,露出一隻瓷白的手,那手的主人帶著一如既往的微笑望著她:“快來。”
羅玉安不再去想那個有些詭異的夢,躲到了他身後。
這是神誕月的第二日,氏女們依照先前所說的,送來了九個嬰孩。這些嬰孩沉睡著,由他們各自的親人抱著送進了神龛裡,在白色的錦墊上拍排成了一排。
那些身穿黑色連衣裙或西裝的人們每一個看上去都保養得宜,氣質高貴,但同樣的,他們每一個人對待氏神的態度都是謙卑而恭敬的,甚至不敢和氏神說一句話,磕頭跪拜後就在氏女的帶領下離開了院落。
他們將在黃昏到來時回來接走自己的孩子,在此之前,這些孩子將由氏神進行賜福。
這個過程向來是一件隱秘的事,連氏女也不曾看見,但羅玉安就這麼懵懵懂懂地作為一個外人旁觀了全程。
其實過程並不復雜,氏神隻是一一拂過這些小孩子的額頭,然後從袖子裡拉出一根根紅線,在他們的脖頸上松松繞上一圈。
雖然不復雜,但有點可怕。紅線緩緩蠕動著,融進了那些孩子的脖子裡,慢慢在他們脖子上留下一道淡淡的紅色痕跡。羅玉安瞪大眼睛看著這一幕,莫名覺得自己的脖子也一陣縮緊。
在她看來這應該是一件很難受的事情,可是九個孩子都隻是沉沉睡著,沒有任何反應,所以對於他們來說,這種‘賜福’儀式應該是不痛苦的。
剛這麼想著,有一個孩子忽然間動了動,皺著鼻子小聲哭了起來。
“啊……這有個孩子醒了。”羅玉安看神臺上的氏神。
氏神含笑道:“賜福中途蘇醒,這孩子的天賦不錯,靈感也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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氏神的誇獎並沒有讓這個幾月大的小嬰兒停止哭泣,她哇哇的聲音越來越大,已經可以稱作吵鬧了。哭成這樣,外面應該能聽得到,但院外的人沒有進來哄孩子的意思。羅玉安聽著這小孩扯著嗓子哭,都擔心她會不會哭出問題來,頻頻將目光轉向氏神,氏神每次都笑著看她,毫無反應。
羅玉安按照這一個多月以來的經驗,試著問道:“我哄哄她?”
氏神點頭,羅玉安都覺得他是不是就是在等她自己說出這句話。
沒有帶過小嬰兒的二十多歲年輕女子,小心翼翼抱起包在包裹裡的小孩,輕輕搖晃。這確實有點用,小嬰兒的哭聲小了點。羅玉安再接再厲,抱著孩子在神龛裡走來走去,因為神龛面積不大,她隻能繞著氏神走了一圈又一圈。
在小孩終於停止哭泣後,氏神笑著說:“真是太吵鬧了。”
嬰孩的眼睛明亮漆黑,被羅玉安抱著靠近氏神的時候,大大的眼睛裡映出他的模樣。幾乎是氏神話音剛落,原本平靜下來的小孩哇一聲又哭了。
羅玉安很有耐心,可能是從前撫養妹妹的緣故,她再度把孩子哄好。剛準備把孩子放回原地,氏神說:“孩子真吵鬧啊。”
下意識低頭去看孩子,果然看見她嘴巴一癟,又要哭了。羅玉安趕緊把孩子重新抱起來,拍著孩子的肩背,“乖乖乖,不吵不吵,一點都不吵鬧。”
氏神他,究竟是像個被人忽視了就覺得寂寞的老人家,還是像個偶爾想要調皮一下的少年?
羅玉安發現自己最近經常思考這樣的問題,對於氏神的印象總在這兩個之間不停跳躍。
雖然中間出現了一點小小的插曲,但是在黃昏之時,氏神的賜福很順利地結束了,九個孩子被他們的親人帶走,院落再次恢復了寂靜。
每天院落一關,羅玉安就可以在院子裡自由行動,因為在夜晚,她們都是不敢進入這個神龛院落的。前一天晚上響了徹夜的樂聲再度響起,羅玉安躺在神龛溫暖的地面上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仍是昨晚上做過的那個夢,她夢見氏神在神龛的神臺上,身軀散落成紅線,白色的衣服則像蠟燭一樣融化流淌,變成了一堆奇怪的東西。
她一靠近,就會去到那片黑暗裡,看見神臺上陶瓷制成的神像緩緩從頭頂裂開,黑暗的縫隙裡傳來幽幽的,仿佛地底溢出的聲音。那樣不斷重復的囈語回蕩在腦海裡,好像精神都被不斷蠶食汙染了。
滿頭冷汗地醒來,羅玉安撫了撫自己急促跳動的心髒,來到神臺前,跪坐在一個錦墊上,雙手合十用標準的求神拜佛姿勢說道:“氏神,我連續兩天做了相似的夢,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麼特殊的含義?”
簾子被風拂開,光線浮動中,神臺上塑像一樣的神忽然間好像活了過來,居高臨下望著她,微微笑道:“你怎麼知道,那是夢呢。”
羅玉安一愣:“不是夢嗎?那是我晚上在迷迷糊糊時看見的情景?”
她松了一口氣,“不是夢就好。”似乎就此放心了。
氏神含笑一陣,略帶遺憾地嘆息一聲,“你似乎不害怕?”
羅玉安:“知道是現實發生的事,不是未知的夢就沒那麼害怕了。”主要是,奇怪的東西是氏神的話,感覺沒那麼怕。
氏神發出預告:“今晚還會有,這一個月都有。”
羅玉安:“好的。”
果然,晚上她又看到了類似的場景。對於這究竟是夢還是現實,她有點分不清楚,但是既然氏神說不是夢,那就當它不是夢吧。
裂開一條縫隙的陶瓷神像立在黑暗的神臺上,仍舊從裂縫裡發出囈語。前兩天羅玉安沒敢做什麼,今天問了氏神之後她膽子稍微大了點,覺得或許可以看看是什麼情況。
踮起腳望向那裂開的縫隙內裡,她朝裡面問:“是氏神嗎?你為什麼說痛?”
縫隙裡麻木不變的聲音停頓片刻,猛然間變得嘈雜,無數相同的聲音相同的語調重疊回蕩。
“好黑。”
“好燙。”
“不能呼吸。”
“好痛。”
第8章 07 裂縫
這些相似的囈語有那麼一刻讓羅玉安產生了自己腦子即將被刺穿的錯覺,她在劇烈的頭疼中,將手捂在了那條縫隙之上。人高的瓷質神像本該是冰冷的觸感,但是她的手一放上去就被燙得一哆嗦,這神像表面竟然是一片灼熱高溫。
“好燙”和“好痛”的聲音停止了一瞬,越發激烈地從縫隙裡鑽出來。
羅玉安現在也是既燙又疼,如果不是很快恢復神智,睜開眼看見現實中的黑色簾子,她可能真的要被那種痛苦感染,跟著呻吟起來了。
她從地上爬起來,再次來到氏神面前。氏神端坐神臺,和那個黑暗世界裡的陶瓷神像模樣不太一樣,但是給人的感覺很相像。
“氏神,我應該怎麼做呢?”羅玉安不是十分聰明的人,遇上這樣的事,她並不敢自作主張,隻能來詢問氏神。如果那個神像和氏神有關系,那他肯定會有指示。
氏神聆聽了她的問題,微笑著給出了建議:“不如你試試看那裂縫裡有什麼?”
羅玉安:“看不清楚……難道要打碎了看嗎?”
氏神語氣慢悠悠的,格外平和:“打碎啊?那就打碎了看吧。”
因為這語氣太平和淡然了,羅玉安心裡那點忐忑都慢慢消失。既然氏神表現得這麼無所謂,那應該沒關系吧?
她做好準備,這天晚上再度看到裂開縫隙的陶瓷神像時,一鼓作氣,想把它推下神臺摔碎,結果神像比她想象中要沉重很多,她沒能推動,反而手心被燙紅了。羅玉安沒有輕易放棄,她爬上神臺,瞧瞧那縫隙,伸手卡進去四根手指頭,想要用力往外掰。
她想著有縫隙的話更容易被掰碎,如果能把小縫隙掰成大口子,也能看見裡面是什麼了。手指頭伸進那黑暗的縫隙裡,瞬間就感覺不對,那裡面的溫度比陶瓷外面還要高上許多,簡直就像是裡面燃燒著熊熊烈火。
羅玉安被燙得縮回手,抱著通紅的手束手無策。臉頰邊的頭發被不知道哪裡來的微風吹到她嘴邊,羅玉安抬手把頭發勾到耳後,收回來時發現手指上抓著兩根長發。
頭發?
她捏著那兩根頭發湊近神像縫隙,試著把兩根頭發放進了縫隙裡,又湊近了想嗅一下有沒有頭發燃燒發出的氣味。
沒有頭發的焦味,隻有一股淡淡的不知名香味。不過,縫隙裡面恐怖的聲音停下來了。
好像有一點用?一會兒之後,那聲音再度響起,羅玉安抓著自己濃密的頭發思考了一下。人每天都會長出新的頭發,相對的,也會有很多頭發自然掉落,所以她耐心地用手梳了一會兒,梳理下來十幾根頭發。隻要縫隙裡的聲音響了,她就賽一根頭發進去。
她覺得自己好像找到了一個屏蔽聲音的辦法。
早上醒來,她按照習慣來到氏神面前,還沒說話,就見氏神忽然捂著嘴咳嗽了一陣,放下手後,手掌裡出現十幾根長發。
羅玉安看著氏神瓷白手心裡十幾根頭發。
氏神溫和地說:“下次,不要在我的身體裡亂塞東西了。”
您的身體裡……?
羅玉安訕訕接過了自己的頭發:“好的,對不起。”
她忽然反應過來這其中蘊涵的意思,驚訝道:“那是您的身體嗎?既然這樣,您怎麼會讓我打碎它?”
氏神笑著說:“正是因為你打不碎才讓你去試,左右也無事要做。”
想起那噩夢一樣的經歷,羅玉安忽然反應過來。難道,每天晚上的那個,是氏神在玩什麼遊戲嗎?他是不是太無聊了?如果是這樣,氏神要她陪玩,她好像也不能說不。
晚上去到那裡,再次聽到裂縫裡的呻吟,她覺得頭疼,就開始唱歌,想要蓋過氏神那個能鑽到人腦子裡去的聲音。這真的有效果,至少她的聲音蓋過裂縫裡的聲音之後,裂縫裡的聲音就消失了,她一刻不停地唱,唱了很久,早上起來感覺嗓子有點疼。
雙手合十,問氏神:“昨晚上,您感覺怎麼樣呢?”
氏神含笑點頭:“可以,但是,希望你能換一首歌。”
羅玉安汗顏,她不太會唱歌,而且記不清歌詞,所以唱的是樓下超市經常放的那首,非常洗腦的歌曲。
“那給您講點故事,背點詩詞什麼的,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