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兒子出現,徐妃淡淡看了他一眼,並不指望他能把自己救出去。
母子二人相顧無言。
懷王先開了口:“母妃當年在潛邸,可想過帶我一起走?”
“帶你走?”徐妃嗤笑:“你是你父皇的孩子,我若是帶走你,你可知會有多少麻煩?沒想到那些人都失敗了,讓你父皇得登大寶,那些做過的事,就成了我的負累。”
“所以,那時你即使找到出路,也從未想過帶我一起走?”懷王失望極了,站在他後面的王統領,看他的眼神都帶著幾分憐憫。
徐妃笑了笑,什麼話都沒說,但內裡的意思卻不言而喻。
“有時候我真的很懷疑,自己是不是母妃的孩子。”懷王退後一步,意興闌珊:“是兒子不該問。”
“你是不該問,本宮有時候也希望,你不是我的兒子。”徐妃臉上的笑意斂去:“你蠢笨不知變通,但凡你腦子好用,身為長子的你,早已坐上了太子之位。我為你謀算這麼多,結果卻落得如此下場……”
“你是為我謀算嗎?!”懷王打斷她的話:“你是為了你自己!”
“你這個廢物,滾!”徐妃厭惡地看著他:“我就算養大一頭豬,也比你好用。你滾去做你好五弟的馬前卒吧,本宮沒你這種廢物兒子。”
懷王心寒如冰,他忍了又忍,掀起袍子跪在牢門外,給徐妃磕頭。
徐妃卻轉過身,不再看他。
一下,又一下。
“母妃賜兒臣血肉性命,兒臣無能,讓母妃失望,請母妃保重。”九個響頭磕得實誠又用力,鮮血順著額頭滑落到下巴,懷王站起身,作揖到底:“兒臣告辭。”
徐妃仍舊沒有看他。
直到懷王腳步遠去,她才慢慢轉過頭,看向空蕩蕩的牢房走廊,眼神平靜至極,誰也看不透她的想法。
Advertisement
王統領對懷王越加憐憫,攤上這樣的母妃,投胎時是多沒長眼睛?
當天夜裡,徐妃死了。
服毒自戕。
她躺在天牢的石床上,身上繁復的宮裙幹幹淨淨,妝容整齊,死得體面又優雅。
“懷王真可憐。”
“是啊,被親娘算計冷待,還被罵得狗血淋頭。”
罵的人,心安理得的自戕了,隻可憐倒霉的懷王,不被親娘關愛,還被嫌棄厭惡連累。
恐怕這一輩子,都無法再釋然。
隆豐帝也知道了徐妃對大兒子說的那些話,他長長嘆息幾聲,不僅賞賜了不少東西給懷王,還恢復了幾位皇子的俸祿。
隻是仍舊沒有提讓他們回王府的事。
“護龍衛已經查清,大哥確實是徐妃的親生孩子。”宸王把護龍衛調查到的資料放到玖珠面前:“也許有些母親,生來就不愛自己的孩子。”
“不。”玖珠搖頭,她沒有看這些資料,明亮的雙目中仍舊有星星在閃爍:“也許是我錯了。”
“可能她是個愛著孩子的母親。”
徐妃自戕,隆豐帝沒有再繼續追究她以前做的事,以妃禮讓她下葬於妃陵。
她的葬禮並不隆重,兩日後,就是冊封太子大典。
第122章 冊封大典 太子真的在冊封大典上,把太……
徐妃被廢, 甚至連名字都從皇家宗譜上移去,她下葬的那天,隻有禮部的幾個低階官員負責她的葬禮。
實際上, 若不是因為皇上並沒有表現出對懷王的厭惡,或許她連葬入妃陵的資格都沒有。
懷王明白, 理智上, 自己不該去給母妃送葬。
但母妃下葬的前夜, 他一次又一次地想起, 圈禁在潛邸時,母妃一邊嫌棄他吃得多,腦子笨, 一邊把碗裡的飯菜撥給他的場景。
第二日一早,他換上素色麻衣,取下金冠, 以粗麻布代之。懷王妃把這一切看在眼底, 沒有阻攔。
玖珠站在宮樓上,看到懷王扶著徐妃的棺木, 走出了皇宮側後門。
師父跟她說,到了京城後, 若是有些事看不明白,就看這件事最後的結果有利於誰。
她以為徐妃對懷王無情又狠心,可是她死後,所有人都指責她, 同情可憐的懷王。再無人拿懷王的身世做文章, 也不會把徐妃犯下的罪,加諸於懷王身上。
她的惡,證明了懷王的無辜。
玖珠又看了眼送葬隊伍裡的懷王, 在這一刻,她是真的希望,徐妃臨終前,對懷王是帶著善意與愛意的。
真相如何,也許唯有徐妃自己明白。
而她,隻是一個看客。
“小豬。”宸王拾階而上,走到玖珠身邊:“在看徐氏的送葬隊伍?”
玖珠點頭:“大哥在給他母親扶棺。”
宸王沒有說話,而是伸手捏玖珠腦袋上的發髻。
“殿下,你又捏我頭發。”玖珠懷疑地看著他:“冊封太子大典在即,殿下,你該不會是……緊張吧?”
“開玩笑,我怎麼會緊張。”宸王矢口否認:“你家殿下從小在京城長大,什麼沒見過,怎會因為冊封太子大典緊張?”
“好吧。”玖珠伸手取下發髻上的發釵,把腦袋湊到宸王胸口:“給你捏,隨便捏。”
“我比父皇幸運。”宸王把她按進自己懷裡:“年少時便與你相遇。”
“殿下說錯啦。”玖珠伸出白嫩的手指,在宸王眼前晃了晃,反對他的說法:“幸運的是我。”
宸王低笑一聲,他年少輕狂,做事全憑喜好,從不計後果。
可是現在的他,卻想成為玖珠心中最好的那個人。
因為他不想這個滿懷期待,向他奔赴而來的少女,覺得她心中會發光的殿下,變得斑駁不堪,更不想把她心中的美好,摧毀得一幹二淨。
總有人說,情愛是把最不堪的自己撕給對方看。
他卻不明白,撕開以後,自己痛快了,高興了,可是那個滿懷期待的人,會失落嗎,會難過嗎?
為什麼情愛不能是努力成為對方心中最好的他?
他家小豬這麼傻,這麼天真,看他的眼睛裡盈著滿滿的光。
他得多麼禽獸,才舍得讓她滿眼的光黯淡?
宮樓的樹影下,韋婕妤仰頭看著依偎在一起的雲渡卿與明玖珠,停下腳步。
“我聽說,徐氏是敗在皇後跟宸王妃手裡的?”韋婕妤轉頭看低眉順眼的靜王妃:“你近幾日可以回趟娘家,跟家裡人說說這事。”
靜王妃沉默片刻:“母妃,大伯與徐氏的往事,隻是年少時的從衝動,這些年早已經沒有來往。”
“我何時說過他們還有來往。”韋婕妤把手搭在兒媳的手腕上:“你性格悶,又容易想太多,身為皇子妃,這樣可不好。”
“母妃教訓得是。”靜王妃頭垂得更低。
韋婕妤對她的乖巧聽話很滿意:“五位皇子裡,唯有你與懷王妃賢惠端方,其他幾位皇子妃,都不成樣子。”
安王妃輕浮,四皇子妃大難臨頭獨自飛,宸王妃看起來過於天真,這樣的性格做太子妃,早晚有後悔的一天。
“兒媳慚愧。”
“不用慚愧。”韋婕妤嚴肅的臉上,有幾分疏淡的笑意:“本宮對你很滿意。”
“今日天氣好,你下午便回娘家看看。”
“是。”
靜王妃回到娘家,在娘家待了將近一個時辰,才等到杜青珂回來。
他穿著一身素衣,銀簪束冠,見到她隻是略微囑咐幾句,便坐在旁邊沒有說話。
“老爺,你外袍上沾了汙漬,脫下來換了吧。”杜夫人看到他衣擺上的汙漬,主動開口:“我讓下人給你換件亮眼的衣服來……”
“不用。”杜青珂抬起眼皮,淡淡開口:“我近幾日不愛亮色的衣服。”
“好。”杜夫人尷尬一笑,不再提換衣服的事。
杜家二老爺與二夫人陪坐在女兒靜王妃身邊,假裝沒有看到這一幕,開口問起女兒在宮裡的生活如何,緩解氣氛中的尷尬。
“父親母親請放心,女兒在宮裡一切都好。”靜王妃抿了口茶:“隻是沒想到五弟妹看似天真純善,出手鏟除對手,卻毫不留情。”
“這話從何說起?”杜父皺眉:“那你且離她遠些。”
“徐妃病逝,葬禮一切從簡,不僅沒有追封封號,就連名字都從皇家宗譜移出了。”靜王妃嘆氣:“在外人看來,或許是因為徐妃做了什麼觸怒陛下的事。實際上,他是被明玖珠與蘇後逼死的。”
杜青珂抬頭看向靜王妃。
察覺到大伯注意到自己說的話,靜王妃趁熱打鐵:“不知蘇後與明玖珠用了什麼手段,引誘徐妃中計,她們趁機逼得徐妃認下所有罪責,最後隻能選擇自戕。”
“蘇後……還有這等手段?”杜青珂摸著腰間的羊脂玉配,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開口道:“天色不早,侄女身為王妃,恐怕不能在宮外留宿?”
“沒想到天色竟然這般晚了。”靜王妃站起身:“多謝大伯提醒,我該回宮了。”
“請。”杜青珂把靜王妃送上馬車,轉身取下束發的銀簪,面無表情地扔到樹根下。
“老爺。”杜夫人彎腰撿起銀簪:“你勞累一天,回屋歇息吧。”
杜青珂看著她的掌心,皺了皺眉,到底什麼都沒有說,轉身回了院子。
“五皇子妃有此等謀略手段,她的師父來歷一定不凡。”
他喚來謀士:“去查五皇子妃兩位師父的來歷。”
一個人隻要在世間出現過,就會留下蛛絲馬跡,除非從天而降。
“殿下,您該起床更衣了。”
天還未亮,宸王就被宮人叫醒,他看了眼抱著棉被睡得正香的玖珠,伸手捏住她的鼻子。
“殿下。”玖珠迷迷糊糊坐起身,朝窗外看了一眼:“天還沒亮呢,讓我再睡一會。”說完,抱著被子一頭栽倒在床上。
“哎!”宸王伸手攬住她的腰:“今日是冊封太子大典,你要陪我一起的。”
“你騙我。”玖珠努力睜大困意朦朧的眼睛:“我看過禮部安排的冊封大典流程,冊封太子,是不用王妃在場的。”
“那是以前的太子,我不一樣。”宸王彎腰在她的香腮邊親了一口:“成為太子,責任重大,意義非凡。若無你在身邊,我的心裡,總覺得缺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