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女甲打了水進來,兩人一起洗漱完,躺到被窩裡後,宮女甲才道:“王妃那麼好的人,殿下若是待她不好,瞧著才讓人不忍心呢。”
宮女乙翻了個身,語帶困意:“是啊。”
別說宸王殿下,連她們這些伺候的宮女,都喜歡伺候王妃,哄她開心。
宮裡的人,都束縛在規矩之中,看盡見不得人的陰謀爭奪,乍然見到美好的人或物,容易勾起心裡那點人性。
玖珠被宸王逗得笑累了,趴在床上不願意動彈,宸王戳她一下後背,她哼唧一聲,就是不願意坐起來。
宸王見狀,幹脆也趴在她旁邊,兩人臉對著臉,大眼瞪小眼。
“殿下今晚是在逗我開心嗎?”玖珠眨了眨眼,黝黑的眼瞳,水潤潤的,像是最好的黑色貓眼石。
“終於看出本殿下的良苦用心了。”宸王伸手揉亂她一頭披散著的長發:“現在是不是心情好多了?”
“嗯。”玖珠拱啊拱,拱進他懷中:“當年陵州明家把我遺棄在荒郊野外,兩位師父把我撿回了道觀。當時先帝在位,無數忠臣良將貶官殺頭,師父們見包裹著我的襁褓是上好的布料,懷疑我是哪個忠烈之後,所以不敢報官。她們在陵州打聽了一段時間,發現無人尋我,就把我好好養了起來。”
“她們常去附近的村莊免費給村民看病,換取一些羊奶或是母乳回來。”說到這,玖珠笑了一聲:“師父常說,別人是吃百家飯,我是喝百家奶,所以從小就能吃,道觀是被我吃窮的。”
“那你還真挺能吃。”宸王輕輕撫摸著她的頭發,輕笑出聲。
“不過我懷疑,是兩位師父太懶,所以道觀才那麼窮。”玖珠憶起幼時的事,起了談興:“有時候天氣好,她們能躺在樹上,曬兩個時辰的太陽,都不願意去洗碗。”
“所以碗你去洗了?”
玖珠可疑地沉默片刻:“不,我搬了躺椅,在樹下睡覺。”
宸王挑眉,那可真是師慈徒孝,勤奮上進呢。
“雨後,山裡的蘑菇很多,師父們會帶我去採蘑菇,吃不完就拿去山下換些銀錢。”玖珠嘆氣:“有次二師父挖到一根人參,本來打算拿去換錢,結果不小心被大師父當蘿卜燉成湯,全進了我的肚子,然後我流了兩三天的鼻血,大師父跟二師父打了一頓,道觀裡唯一四條腿都齊全的桌子,也被她們打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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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師父……聽起來挺不靠譜,明小豬能茁壯長大,可能全靠生命力頑強。
等等,桌子……碎了?
宸王眼神呆滯片刻:“她們把桌子打碎了?”
“嗯。”玖珠點頭:“桌子年久失修,兩位師父又懂點功夫,打碎東西很容易。”
倒也是,兩個女道在山裡面支撐著一座道觀,不懂點功夫也不安全。
不過打碎木桌,倒也不是那麼的容易。
“兩位師父有沒有教過你功夫?”
“學過一些腿腳功夫。”玖珠壓低聲音,在宸王耳邊小聲說:“兩位師父都說,我在武學方面毫無天分,進京後不能跟人說這事,我那點三腳貓功夫會丟她們顏面。”
難怪兩人認識這麼久,玖珠從未提這件事。
她畫畫的水平那麼差,兩個師父都能誇出一朵花,武藝究竟得爛到什麼程度,才會連誇都誇不出口?
“明小豬。”他看著她的眼睛:“那個女人說的話,我不在意,你也無需在意。”
玖珠大大的眼睛,眨啊眨。
“我們家的小豬,善良可愛,純粹美好,在哪裡長大都沒有關系。”宸王認真地看著她:“我隻在乎你以前過得好不好,有沒有受委屈,有沒有人欺負過你。”
“若有人欺負你,我就幫你欺負回來。若以前過得不太好,我會一點點為你填補回來。”宸王笑了:“我們那麼早就相遇,說明上天注定讓我們在一起。”
玖珠伸手摟住宸王,把頭鑽進他的懷裡:“嗯。”
玖珠在此時才發現,她其實有那麼一點點小介意明珍玉說的話。
世上很多事,本是不存在的,可若是有心人捕風捉影,在他人眼裡就會成真。
這就是捕風捉影的威力。
不過,殿下讓她心中最後那點介意,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看著玖珠靠在自己懷裡,安心地睡了過去,宸王慢慢坐起身,披上外袍走出內室。
“殿下。”值守的小太監見宸王青絲未束走了出來,詫異地迎上前:“殿下怎麼起身了?”
“掌燈,去太央宮。”宸王陰沉著臉,眼裡帶著殺意。
小太監被他的眼神嚇了一大跳,連忙與其他值守太監找來宮燈與披風,還有人打算為宸王束發。
“不用了。”宸王揮退意欲給他梳頭發的太監:“直接去太央宮。”
太監們不敢問殿下,為何這麼晚還去太央宮,連忙派人去準備步輦,順便派了人去太央宮稟報。
隆豐帝剛脫下外袍躺到龍床上,就聽到宮人來報,宸王求見。
他往床上一坐:“讓渡卿直接進來。”
等宸王進來,隆豐帝見兒子長發未束,神情冷凝,心疼地把人叫過來:“這是怎麼了,快過來坐著。”
“父皇。”宸王走到他面前,拱手行禮:“兒臣希望父皇重查陵州明家。”
隆豐帝聞言一愣,嘆了口氣:“玖珠的事,你知道了?”
“父皇你早就知曉?”
“當初明家把女兒找回來後,我就起了跟明家結親的心思。”隆豐帝嘆氣:“明家便把此事告訴了我,為父派人去查過,明家小姑娘一直在道觀中長大,心性良善,你不要因為這些事,與她產生誤會。”
“兒子哪裡舍得誤會她,隻恨陵州明家行事狠毒,若玖珠未被人救下,現在已經是山野間一具枯骨,連長大的機會都沒有。”宸王眼神痛苦:“或許她連一具全屍都沒有,被狼吃,被熊咬,屍骨散落遍野。”
“父皇,小時候你跟我說過,為惡者終有報應。”宸王向隆豐帝深深一揖:“兒臣要做他們的報應。”
隆豐帝看著兒子,欣慰地笑了。
他的兒子,終於成為了一個能為百姓與身邊人遮風擋雨的參天大樹。
他站起身,輕拍兒子肩膀,緩緩開口:“渡卿,隻要你願意成為太子,便能輕易做到這一切。”
第112章 小心 小心雲延澤,他是個瘋子
風吹著屋檐下的燈籠, 燈籠晃來晃去,最終歸為平靜。
宸王:“父皇,有您在, 還要什麼太子?”
“你若成了太子,就能有自己的詹事府, 有處理朝政之權, 不用事事都經過父皇同意。”隆豐帝笑:“陵州明家, 不過是你一句話的事。”
“兒臣就算不是太子, 要收拾他們,也是跟你一句話的事。”宸王搖頭:“以前有事找您就行,以後還要自己幹, 那這太子當得有什麼意思?”
“男人成家立業,要為妻兒撐起一片天。難道你就不想王妃看到你沉穩果決,指點天下的一面?”
“難道你想讓你王妃覺得, 你除了有事找父皇, 別無能耐?”
“難道你想讓朝臣嘲笑我,說我找不到一個好的繼承者?”
“你大哥性格耿直, 雖有小聰明,卻不懂得變通。你二哥更是憨直的性子, 沒有撐起大事的魄力。至於老三,他性子溫吞,過於圓滑,然而過於圓滑者, 當不了英明帝王。老四……”
提到雲延澤, 隆豐帝看著宸王:“他的心性,是你們所有兄弟裡面,最不適合做帝王的人。”
“你是我的愛子, 又有帝王之能。”隆豐帝嘆息一聲:“先帝在位時,百姓生活困苦。敬貴太妃也好,太妃宮的那些可憐女子也罷,都隻是先帝惡行中的滄海一粟。你既能同情敬貴太妃,便能明白,得一明君對天下百姓有何等重要。”
“天下,不僅僅是兩個字。”隆豐帝打開窗戶,讓宸王看到外面的花草樹木,與天上的皎月:“天下是數萬百姓,他們的生離死別,飢飽冷暖,皆在帝王喜怒之中。”
“當年你的王妃剛出生,就被迫與家人分離,最後被遺棄於山林之間。罪魁禍首不是陵州明家,而是先帝。”
“他聽信讒言,不辨忠奸,把整個朝堂弄得烏煙瘴氣。你家王妃,是受害者中的幸運兒。”隆豐帝轉頭看向宸王:“渡卿,你是我跟眉黛的孩子,你身上有朕的果決,也有眉黛的良善,我相信你會成為一個好太子。”
宸王走到窗邊,把窗戶關上,拿起外袍披在他身上:“您外袍都脫了,吹什麼夜風。”
“罷了。”隆豐帝慈愛一笑:“你現在還小,這些事以後再談。陵州明家的事,我答應你了,今晚你就在太央宮歇下吧。”
“我都是有媳婦的人了,留在這裡幹什麼。”宸王幫隆豐帝整理好外袍:“您早些休息,別老是熬夜到這麼晚。”
隻要朝中的事務多,父皇怕母後知道他熬夜處理政務,就找借口宿在太央宮,這點小手段,他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了。
“我聽說宮裡有人說老四的闲話,被你處置了?”隆豐帝坐到龍床上。
宸王挨著他坐下:“兒子該讓老子管教,外人插什麼嘴?民間有句俗話,叫肉爛了在鍋裡,沒有讓外人拿走的道理。”
隆豐帝笑出聲來:“你說得對。”
世人皆以為,他是因為眉黛,才格外寵愛渡卿。
卻不知他最喜愛的,是他的心性。
“您趕緊休息,明日天不亮,還要趕去大朝會。”宸王一直都覺得,做皇帝的,尤其是做明君,常常披星出被窩,背日出政殿,還經常半夜起床處理緊急事務。
權利雖誘人,可若做不到克己自省,身在高位隻會害更多的人。
“兒臣是真心希望,您能萬歲康健,福澤平安。”宸王朝隆豐帝深深作揖,轉身走出太央宮。
宮裡安靜極了,偶爾有蟲鳴的聲音。有值守的太監宮女帶著笑意走過,見到他乘坐的步輦,連忙收斂起笑容,恭恭敬敬退避到一邊。
穿著甲胄的侍衛經過,佩刀與甲胄撞擊,發出聲響。
他們恭敬地跟他拱手行禮,頭盔上的紅纓,在夜風中徐徐而動。
“停下。”宸王看著提著燈籠,緩緩遠去的值守侍衛,回頭望向太央宮方向:“回太央宮。”
玖珠從被窩裡醒來,身邊的宸王還在睡,她想了想,又把腦袋縮了回去。
外面有鳥鳴聲,她看著宸王臉上長長的睫毛,笑眯眯地默默數他睫毛有多少根。
外間有人在不停的踱步,似乎有緊急的事情想向他們稟告,又不敢進來打擾他們。
玖珠單手撐著枕頭,翻身跳下床,把外袍往身上一裹,墊著腳尖去了外間:“發生了什麼事?”
“王妃。”見到玖珠出來,春分走到她身邊,在她耳邊小聲說:“璋六宮出事了。”
“怎麼了?”
“四皇子妃小產了。”春分面色有些白:“過來傳話的人說,今日四皇子妃醒得比往日晚,她身邊伺候的人不放心,進內室一看,才發現四皇子妃身下的被褥都被染紅,她肚子裡的孩子沒了。”
玖珠怔了片刻:“你去庫房裡取補氣血的藥材來,我馬上過去看看。”
“王妃,您等等。”宮女們圍著她:“奴婢伺候您梳妝。”
玖珠坐到梳妝臺前,眉頭皺得死緊,幾日前她才見過孫採瑤,懷相很好,不像是容易小產的樣子。
璋六宮小院的屋子裡,孫採瑤靠坐在床頭,喝著白芍端來的藥,神情不似悲傷,也不似憤怒,更像是麻木。
雲延澤走進屋子,揮手讓屋子裡所有人都退下,臉上的擔憂與心疼,一點點化為烏有。
孫採瑤冷笑一聲:“殿下,終於不用在我面前演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