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不說話, 幾位品級高的大人也不在意,繼續商議著該如何借著今晚宮宴的機會,幫齊郡王求情。
“殿下自小敏而好學, 仁德孝善,無論是對九十老人,還是三歲小兒, 都禮遇有加, 這些優點陛下為何都看不到,反而要寵愛宸王那種囂張跋扈之輩?”
“宸王此人, 橫行霸道,跋扈欺人, 連幾歲的小兒都不放過,這樣的人若久居高位,我們大成危矣。”
何亭裕聽到這話,忍不住開口道:“話也不能這麼說, 我看宸王也沒你們說得那般糟糕。”
“何大人?”幾位大人詫異地看著他, 仿佛在看一顆壞掉的蘿卜:“你是不是想打退堂鼓?”
何亭裕:“……”
“我知道在宮宴上,為齊郡王殿下求情,極有可能惹怒陛下。可是我等身為朝臣, 本就該一心為民,不顧己身榮辱。”戶部侍郎深吸一口氣:“當年明家三兄弟能為陛下發配邊疆,尚不願同流合汙,今天我們為何不能為齊郡王仗義執言一回?”
何亭裕想到了那個在街邊安慰女子的小姑娘,再次開口:“嗯,既然你們那麼崇拜明家三位大人,怎麼就忘了,明敬舟的女兒,是未來的宸王妃?”
“一個寄養別處的女子,如何懂得明家人的清高孤傲。”戶部侍郎嘆息:“明家三兄弟德才兼備,教養出來的兒郎也各個才學出眾,可惜了這個女兒,竟是個為了榮華富貴,對妖妃卑躬屈膝的膚淺之人。”
瞥了眼同僚那發福的大肚子,何亭裕沒好氣地想,你倒是挺有厚度。
他站起身,開口道:“齊郡王殿下的事,什麼時候都可以提,何必非要今夜拿出來掃興?諸位同僚在朝中為官多年,都是閱盡千帆的大人物,怎麼今日如此衝動?”
“陛下為了給宸王鋪路,先是打壓郡王外家,後又削減郡王爵位,前幾日甚至連郡王生母都被打入了冷宮。郡王如此高潔,怎能受此屈辱?”戶部侍郎情緒激動道:“難道我們要眼睜睜看著一個賢德王爺,被這些不公磋磨,最後黯然收場嗎?”
“楊侍郎。”何亭裕面色大變:“我看你是瘋了,竟然在戶部說這等大逆不道之言。”
“我有何不敢?!”楊侍郎梗著脖子:“何侍郎若是貪生怕死,現在就離開這間屋子。”
“你不貪生怕死?”被同僚如此擠兌,何亭裕心中火氣噌噌往外冒:“你若是不貪生怕死,當年諸王奪位時,為什麼不站出來說話?”
“你現在敢說這些,不過是仗著陛下仁慈,不與你們計較罷了。”他冷笑一聲:“先帝在時,你們誰敢?”
Advertisement
“楊侍郎也好意思拿明家三兄弟說事?”何亭裕聲音慢慢降低:“當年何某貪生怕死,自知無顏與明家三位大人相提並論。諸位擔心郡王的心意何某明白,但恕何某再貪生怕死一次,今晚的計劃,何某不願參與,告辭!”
見何亭裕拂袖離開,戶部尚書嘆口氣,他揉了揉額頭:“此事容後再商議,何侍郎的話也有道理,宮中年宴確實不適合鬧出不開心的事。”
幾位大人,本就不願在今晚把事情鬧大,聽到尚書這麼說,紛紛就坡下驢,趕緊應了下來。
唯有與何亭裕爭吵過幾句的楊侍郎,神情忿忿不平,起伏不定。
“哇,宮裡竟然全都換上了新的紅燈籠。”玖珠走在宮道上,瞧著隨處可見的漂亮紅燈籠:“真漂亮。”
“宮裡的宮女太監,都不能回家過年,這些燈籠掛上去,也算是有了些許年味。”頭頂上方的紅燈籠,正在隨風飄動,宸王問她:“冷嗎?”
“不冷。”玖珠搖頭。
“我不信,風這麼大,肯定冷。”宸王幹咳一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住了玖珠的手:“本王的手暖和,借你暖暖手。”
跟在兩人身後的宮女太監,紛紛把頭埋得更低,不敢抬起頭。
玖珠抽了抽手指,殿下的手掌太大了,她整個手都被包裹到他的掌心。
“別動。”宸王耳朵尖有些紅,他調整了一下姿勢,手指輕輕纏繞著她柔嫩的指頭。
兩人的十指慢慢交扣在了一起。
宸王抬頭望著燈籠,整個耳朵都紅透了,仿佛有人給他的耳朵抹了一層胭脂:“今天宮裡的人會很多,皇室親眷,三品以上的勳貴大臣命婦,全都會進宮參宴。你好好跟在我身邊,免得不長眼的人惹你不開心。”
“哦。”玖珠低頭偷偷瞧兩人握在一起的手,食指蜷了蜷,不小心碰到殿下的手背,又哆哆嗦嗦抖了回去。
“哦什麼哦,你是我未過門的未婚妻,我、我牽著你走,那是天經地義,誰也不敢多說。”這話一出口,宸王連臉上也多了一層胭脂。
玖珠感覺自己的臉頰微微發著燙,她僵硬的幾根指頭,最後還是纏繞著殿下指尖的縫隙,搭在了他的手背上。
殿下的手,果真很暖和呀。
暖得她臉都開始熱了。
“香絹。”蘇貴妃已經按品大妝好,見兩個小年輕在院子外手牽著手,你紅著臉,他紅著耳朵,磨磨蹭蹭就是不進門的模樣,問身邊的香絹:“他們這是在幹什麼呢?”
“娘娘。”香絹俯身在她耳邊小聲道:“殿下這是在害羞呢,你看看他們的手。”
蘇貴妃收回目光,取笑道:“平日裡張牙舞爪,耀武揚威,這會兒牽一下未婚妻的小手,臉就紅成那樣,多大點出息。”
“年少情意都是詩。”香絹笑:“殿下會這樣,應該是很在乎明姑娘吧。”
人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總是會忍不住害羞,想以最完美的形象,出現在喜歡的人面前。
等兩人終於進門時,他們牽在一起的手已經松開了。蘇貴妃假裝不知道兒子方才故意在門外磨蹭,招手讓玖珠在梳妝臺前坐下:“玖珠今日的衣服真漂亮,我讓人給你梳個漂亮的飛天髻。”
見兒子也想蹭過來,蘇貴妃嫌棄地把他推到一邊:“女人梳妝時,男人隻需乖乖等著就好,別說話。”
宸王:“……”
他無奈的在椅子上坐下,看著宮女把玖珠那頭柔順濃密的頭發,梳成飛天髻後,又給她描眉化妝,忍不住開口:“母妃……”
“住嘴。”蘇貴妃無情地打斷他的話:“這不是你們男人能多嘴的地方,再多說幾個字,你就出去。”
宸王乖乖閉上了嘴。
“縣主,你喜歡什麼樣的花鈿?”
玖珠摸了摸額頭,下意識地扭頭看向宸王。
“玖珠今日裙擺上,繡著連理枝,花鈿就描蓮花吧。”蘇貴妃瞥了眼兒子衣服上的暗紋,差點沒憋住笑:“連理枝,並蒂蓮,寓意都很好。”
“渡卿,你從小畫技就不錯。”蘇貴妃走到玖珠身邊:“玖珠眉間的花鈿,你來幫著描。”
話音剛落,宸王就已經走到了她身後:“用什麼描?朱砂還是紅顏料?”
“當然是用最紅的胭脂,最後再用金粉描邊。”蘇貴妃沒好氣地拍他的背,把他的背拍出聲響:“什麼朱砂,那玩意兒有毒,能上臉嗎?”
“娘娘。”玖珠拽住蘇貴妃的袖子,輕輕搖了搖:“殿下隻是不懂這些,你……你別打他。”
蘇貴妃看了看已經伸手去拿描脂筆的兒子,伸出手指輕輕點玖珠的額頭:“傻姑娘,你要記住,男人是不能慣的。”
玖珠眯著眼睛笑,拽著她袖子的手,卻沒有松開。
“我去旁邊坐著等。”蘇貴妃笑著搖頭:“你讓他給你好好畫。”
玖珠這才松開她的袖子,閉著眼把頭仰起來,好讓殿下畫起來更方便。
筆尖掃在額間,有一點點痒,玖珠睜開眼,看著與她近在咫尺的殿下,眨了眨眼。
宸王畫得很認真,仿佛畫的不是女子眉間的花鈿,而是世間最美的畫。
並蒂兩心同,乃是世人對情愛結局最美好的期盼。
他停了停筆,與少女的四目相對,眸若春陽,燦若皓月。
在這個瞬間,他想俯下身,親親她的額頭,把她擁進懷裡。
可是他知道不能,至少不能是現在,也不能在這裡。
他隻是凝神看了她片刻,然後用筆尖沾上金粉,輕輕在花鈿上灑下一片金光,讓這朵花鈿變得更加美麗。
“好看嗎?”他放下筆,拿來一柄銅鏡,照在玖珠的眼前,鏡子裡清晰地映照出花鈿的樣子。
“好看。”玖珠點頭,她看著鏡中的自己,笑了起來:“殿下畫的花鈿,真漂亮。”
“等以後我們……”宸王輕笑出聲:“以後我又給你畫。”
花鳥蟲魚,花草樹木,皆可由他的手,出現在她的額上。
“殿下的畫技這麼好,應該也跟我一樣,喜歡畫畫吧。”玖珠放下銅鏡,仿佛為自己又找到一個與他相同的愛好,而感到高興:“殿下為什麼不早說,這樣我們就能在一起作畫了。”
宸王:“……”
我怕你自信心遭受到打擊。
“殿下?”玖珠鼓了鼓臉頰:“你不願意嗎?”
“誰說本王不樂意?”宸王伸手戳她鼓起來的臉頰:“等開春後,百花盛開之時,我帶你一起作百花圖。”
不就是想跟他一起畫畫,撒什麼嬌?
他又沒說不同意。
第61章 明敬舟出手 把齊郡王按在地上狠狠抽臉……
夜色來臨, 紅燭閃耀,鄭蘭音一遍又一遍地整理著身上的配飾。
“白芍,紅梅。”她喊了兩聲, 進來的隻有白芍。懷著心事的她,根本沒注意到這一點:“接我去參加宮宴的人, 還沒到麼?”
淺意閣十分偏僻, 靠近西邊三所太妃宮, 即便她打開所有的窗戶與門, 都無法聽見年宴上的絲竹聲。
“往年這個時候,年宴已經快要開始。是不是因為我住得偏僻,所以請我參宴的宮人還沒到?”
“你看我這身衣服好看麼, 會不會顯得寒酸?”
“主子。”白芍給鄭蘭音倒了杯熱茶,被她一手揮開:“拿開,本宮好不容易抹好的口脂, 不能弄花了, 你去外面看看,邀請我參宴的宮人到了沒有。”
茶水從茶盞中濺出, 潑在白芍的手背,很快那裡便紅了一片。她擦幹淨手背上的水, 對鄭蘭音福身:“好的,主子,奴婢這就去看。”
她走出門,坐在院子裡嗑瓜子的紅梅抬起頭, 嘲諷笑道:“又受處罰了?”
白芍捂著手背沒有說話。
“看在咱們共事多年的份上, 我勸你一句,早點找個新主子,從這裡跳出去。”紅梅吐掉嘴裡的瓜子殼:“主子已失勢, 你留在這裡,也隻是磋磨時光。”
“我們做奴婢的,難道有選擇?”白芍看紅梅:“你別做背主的事。”
“你對她如此忠心耿耿,她是怎麼對你的?”紅梅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當年說好等你滿二十五,她就放你出宮,結果呢?你今年已經二十八了,跟著她來到這個破地方挨打受罵,遭其他宮下人的冷臉。”
“去看看人家明月宮,連門口養的一隻狗,都比我們得臉。”
“你倒是想去明月宮當差,明月宮要你麼?”白芍好言勸了一句:“宮裡容不下背主的下人,紅梅,你別給自己招惹上麻煩。”
“你願意做一條忠心的狗,別拉上我。”紅梅嗤笑著看她,從懷裡掏出二兩銀子:“今晚過後,我就不在這裡當差了,這點錢,你留著花吧。”
白芍看著紅梅扭著腰肢離開,伸手把石桌上的二兩銀子握在手心。宮裡的娘娘就那麼幾個人,紅梅是主子身邊的一等大宮女,這些娘娘就算為了維護表面上的慈和,也不可能容留紅梅在自己宮裡當差,免得擔落井下石的名頭。
除了宮裡的娘娘,還有誰敢收下紅梅?
也許……是殿中省那邊的差事,尚衣尚食等處,也是能收人的。
銀兩溫熱,白芍把銀子揣進袖籠,走出淺意閣,漫步在宮巷中。過年的夜晚,宮女們也能抹上胭脂,戴上絹花,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說笑。
時不時有笑聲從宮牆裡傳出,白芍停下腳步,靠著牆仰頭望天,頭頂上方隻有黑漆漆的天空,一盞孤零零的紅燈籠。
她知道,不會有人來邀請主子去參加年宴,她也知道,若是現在回去,主子隻會把怒火發泄在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