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釗高興道:“魏相早來一會兒,還能陪皇上說說話。”
魏琦對他還是不假辭色的態度:“你若離皇上遠些,皇上康復得會更快。”
範釗習以為常,沒接這話。
魏琦仔細觀察鹹慶帝片刻,搖搖頭,恨鐵不成鋼地對範釗道:“等這次皇上好了,你趕緊回蓟州去,免得你再觸怒皇上,皇上也受不了你。”
範釗垂眸:“知道,我也不想留在這裡礙你們的眼。”
魏琦:“再有十來日南營大軍就要到了,齊恆那邊也即將班師,你還要京城戒嚴到什麼時候?”
範釗:“總得等皇上康復吧,現在這樣,我實難放心。”
魏琦點點頭,照例又罵了範釗幾句,便去政事堂看折子了。
他才走,範釗的臉色就沉了下來,皺眉看向床上的鹹慶帝。
他要收回蕭家、齊家手裡的兵權,就得假借聖意,所以鹹慶帝必須活著給他當幌子,等事情都解決了,再讓病危的鹹慶帝留下傳位詔書,那時即便有人懷疑詔書的真假,隻要幾位邊將都支持他,文人們再怎麼議論,他都可以當成放屁。
十月初八,黃昏,坐在書桌前批折子的魏琦突然發出一聲痛呼。
宋瀾與幾位官員同時望過來。
魏琦捂著肩膀,一臉痛苦。
魏相有肩膀疼的老毛病,有人勸他趕緊回家休息,也有人勸他去看看御醫。
魏琦:“御醫不管用,我得去趟北市。”
宋瀾知道他常去周景春那,但在蕭缜快回京的這個節骨眼,魏琦真的隻是去針灸嗎?
Advertisement
無論如何,都不是他該摻合的。
這邊魏琦還沒走出宮門,範釗已經收到了消息,思索片刻,他道:“派人跟著,針灸的時候也盯著,若魏相有異動,兩人都拿下。”
“是!”
坐著馬車,魏琦很快到了北市,見範釗安排的侍衛“長隨”竟然要跟到診間,魏琦面露怒色,忍了忍才沒有發作。
周景春疑惑問:“這是?”
魏琦揉著肩膀道:“我的長隨,想跟進來開開眼。”
周景春笑了,指著旁邊的凳子叫長隨坐,他若無其事地幫魏琦寬衣。
身影交疊的短暫瞬間,魏琦往他手裡塞了一個小紙團。
周景春歪頭打了個噴嚏。
魏琦笑他:“你個老郎中,莫非還染了風寒?”
周景春一邊將他的外袍丟給長隨,一邊苦笑道:“年紀大了,郎中該病也得病啊。”
接下來,他先為魏琦按揉一遍,再開始針灸。
侍衛目不轉睛地瞧著,確定兩人沒有任何異樣的接觸,也沒說什麼異樣的話,結束後他將魏琦送回府,再去宮裡稟報範釗。
越是關鍵時刻,範釗越是警惕:“派人盯著周家,若周家有人前往蕭家,馬上來報,對了,往蕭家前後街安排幾個暗衛,哪怕是賣貨的小販在蕭家牆邊停留,也要上報。”
侍衛領命。
過了兩日,十月初十,侍衛在乾元殿尋到範釗,低聲道:“大人,安國夫人似乎身體不適,剛剛丫鬟急匆匆到北市請周老過去了。”
蕭家先聯系的周老?
範釗回憶片刻,記起蕭缜是三月初在先帝面前報的喜,算下來的話,佟穗下個月就該生了,這時大著肚子,確實容易鬧毛病。
“知道了,繼續盯著。”
侯府,周景春先給外孫女號過脈,確定外孫女真的沒問題,才悄悄將魏琦的紙團塞過去,隱秘到連柳初等人都沒察覺。
此事隻有他知,如果外孫女沒有來請他,今日他也會叫兒媳婦來“瞧瞧”外孫女。
佟穗讓外祖父先休息,她回房查看紙團,她也是賭的,以免魏琦真有要話要通過外祖父傳給她。
紙團上隻有四個字:命不久矣。
佟穗攥緊紙團。
稍頃,她也塞了外祖父一個紙團,囑咐道:“下午會有一位騎毛驢的人去醫館看病,如果他說毛驢肩膀疼,您就把這個交給他。”
這是她與暗哨約定好的,一旦有人監視侯府,那麼她見了誰,暗哨就改去找誰。
就這樣,當日深夜,突然有道黑影翻進相府,一路摸到魏琦的窗下,直接戳破窗紙,往裡面扔了一樣東西。
魏琦被那動靜驚醒,點燈一看,地上多了一隻鞋。
鞋面內側縫了一張紙條,紙條上除了一句話,還畫了一頭小毛驢。
魏琦:“……”
他就知道,除了佟穗,誰還會提前盯著王家,繼而發現王家買毒的這個大秘密?
從蕭穆到蕭缜夫妻,沒一個簡單的!
至於信上的內容,也隻有一句話:若命絕,夜半走水為號。
魏琦右手微顫地燒了這張信紙。
到了這個地步,要麼是蕭缜贏,要麼是範釗贏。
宋瀾選擇坐山觀虎鬥,無論誰繼位都不會影響他宋瀾。
魏琦做不到。
天下百姓需要一位明主,他對先帝已經仁至義盡,既然鹹慶帝保不住了,那就該推舉新的明主。
他對範釗有舊情,但蕭缜比範釗更合適。
第254章
十月十一, 鹹慶帝依然臥病,繼續由二相主持朝會。
這樣的情形已經持續快兩個月了,京城的文武官員都看出了不對, 可兩位宰相是先帝留下來的, 御前軍與東營大軍同樣掌握在先帝的老臣手裡, 這四人沒一個鬧的, 其他官員也隻能當做無事發生, 該做什麼還做什麼。
散朝後, 魏琦、宋瀾要去探望鹹慶帝, 魯恭也跟來了, 範釗陪在身邊。
進了乾元殿, 四人從劉公公口中得知, 鹹慶帝剛剛吃了小半碗粥,又睡了。
魏琦看向鹹慶帝的臉, 依然消瘦,卻多了一抹血色。
可誰知道那是御醫用什麼藥激出來的, 還是有人給鹹慶帝塗抹了胭脂?
魏琦更相信那日的親耳所聞, 也更相信事實, 但凡鹹慶帝真有好轉, 都不可能一直這麼沉睡。
但他沒有拆穿, 宋瀾更是說了些欣慰的話,隻有魯恭沉默不語。
二相離去後,範釗單獨對魯恭道:“魯叔, 後日蕭缜就該到了,今日開始你留守東營, 等城內穩定了再回來。”
這時候他還願意把東營兵權交給魯恭,對魯恭可謂十分信任了。
當然, 除了昔日舊情,魯恭的家人都在城內,為著家人,魯恭也不可能去投靠蕭缜。
魯恭最近頻頻皺眉,額心的川紋幾乎沒有解開過,他看著比他還高了一些的範釗,問:“你真以為我能管住那十四萬大軍?那可都是蕭缜帶出來的。”
範釗嗤道:“蕭缜帶了他們半年,您也帶了他們快半年,我就不信以您的本事,還能讓蕭缜把十四萬將士都拉攏過去,除非您存心縱容。”
魯恭:“他們最多不去投靠蕭缜,卻未必願意跟蕭缜的五萬騎兵對抗,真打起來,這些新兵也不是騎兵的對手。”
範釗:“您不跟蕭缜打,他也不會主動打您,再等幾天齊恆的大軍到了,隻要你我一心,齊恆定會站在朝廷這邊,屆時你們加起來共有二十五萬大軍,蕭缜失去兵力優勢,再顧慮到城裡的親人,多半會主動交出兵權,免去京城一場幹戈。”
魯恭:“你相信齊恆會支持你繼位?”
範釗:“不信,先利用他解決蕭缜,等齊恆進了城,還不是要聽我的。”
魯恭:“……太冒險了,萬一他們兩家聯手,憑你我根本攔不住。範釗,你喊我一聲叔,就聽叔的勸,罷手吧,皇上看樣子是醒不來了,讓魏相再扶植一位新君,隻要你擁立新君,新君與你無冤無仇,你依然能做大將軍,不比冒險篡位強?”
他真的想保範釗,這也是眼下範釗唯一的活路。
範釗像是聽了天大的笑話:“讓魏相扶植?憑什麼!這天下是先帝打下來的,皇上病危還有您與馮叔,您與馮叔不願意出這個頭,那就讓我來撐大梁,斷不可能讓給外人!”
魯恭:“那也得你撐得住才行,蕭缜他……”
範釗抬手,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我知道蕭缜有本事,所以才要您幫我,您能管住東營並說服齊恆,大家便相安無事,倘若你們無法威逼蕭缜交出兵權,那我隻能做回小人,將衛縣幾家的女眷孩子送上城牆,一個一個地殺,殺到蕭缜投降為止。”
魯恭:“蕭缜寧死不降,你又如何?”
範釗:“那就痛快打一場,要麼他的南營騎兵全軍覆沒,要麼我的兩萬御前軍與京城一起葬於大火。”
魯恭:“你,你簡直瘋了!”
範釗隻是笑笑,瘋就瘋,總比窩囊強。
冥頑不靈,魯恭怒而轉身。
背後傳來範釗的冷聲提醒:“兩位丞相還不知情,魯叔最好別走漏風聲,魏相真拼命阻攔的話,我不會再顧及舊情。”
魯恭腳步一頓,當他繼續邁步時,素來挺直的脊背似乎佝偻了幾分。
宮裡被御前侍衛嚴守,範釗騎馬巡城去了,巡到一半,定鼎門的守城兵派人來傳話,說潘勇身邊的長隨又來送信了。
範釗嗯了聲。
忙到天黑,範釗回府,陪母親吃過晚飯,說些外面無憂的話,就帶著潘月柔去了夫妻倆的房間,開門見山道:“嶽父又給你送信了?”
心情好的時候,範釗會稱潘勇為嶽父,不高興了就是“你爹”。
潘月柔點頭,取出父親的家書給他。
父親上次離京前再三囑咐她,無論京城有何異動都要寫信告知,中秋範釗差點死於帝後預備的毒酒,潘月柔當然告訴了父親,包括鹹慶帝重病,包括範釗的打算。這些範釗也是知道的,範釗要潘家父子鎮守漢州、江州,大事難免得通通氣。
潘勇給範釗提過三次建議了,一是拉攏魏琦、魯恭、羅霄、馮籍等蓟州系老人,二是吊著鹹慶帝的命當幌子,三是利用齊恆對付蕭家,如果齊恆聽話,那就留著,反之先把齊凌從漢中調回來,再朝齊家父子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