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不許年輕人哭,蕭涉、佟穗包括齊凌、趙瑾幾個就隻能把難過藏在心裡。
興平帝親自來了老爺子這邊,一是探望,一來跟老爺子商議軍務。
廣元城裡還有一萬梁兵。
蕭穆道:“算上袁將軍手裡的兩萬人,皇上現在有近五萬兵,其中六千是傷兵,也就是隻有四萬戰力可用。梁兵恨死了裕國,四萬兵去攻城,至少要折損一半才能拿下廣元,可城裡全是擁護梁國的百姓,咱們留萬八千兵力在此很難守住,派大軍過來,山路難走,糧草供應又是個問題。”
興平帝苦笑,病成這樣了老爺子還想給他留面子呢,大軍,他哪裡還有大軍可用?
“朕知道了,讓巴中的三千守軍跟咱們一起退回漢中,你留在巴中之南的守軍全部撤回秭歸,與謝堅的荊州水師共扼梁國之東。”
如此一撤,便等於興平帝此次伐梁隻奪了梁國一個小小的秭歸城。
但至少,興平帝沒有再浪費兵力去守那幾個根本守不住的梁國城池。
蕭穆看著坐在旁邊的興平帝,目光欣慰又充滿了激勵:“皇上,如今梁國名將精兵幾乎盡毀,川蜀山多民少,五年內梁國都難再聚起十幾萬大軍,而我大裕佔據六州之地,民多兵多,君臣賢明驍將無數,皇上隻需耐心休養生息,三年後足以除涼州、青州之患,再三年,皇上便可走水路伐梁,梁國一滅,陵國獨木難支,東南之地很快也將歸於我大裕。”
這一戰裕國、梁國損耗的兵力相當,但裕國仍有範釗、魯恭、馮籍、趙良臣、袁樓山、謝堅等名將,仍有六十萬完全忠於大裕的精兵,梁國卻隻剩幾萬殘軍敗將了,士氣全無,梁國的百姓也將視梁帝為羊,裕國為狼,下次兩國相爭,梁國百姓絕不會再全力支持一個必敗的無能皇帝。
興平帝握住蕭穆的手,雙眼含淚道:“您老怎麼把自己忘了,您老才是朕最大的名將啊!”
蕭穆瞥眼佟穗,笑道:“臣老了,臣隻能把臣帶出來的這一幫年輕人留給皇上,皇上挑著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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丟下廣元城以及裡面的一萬梁兵,冬月十六,興平帝率領五萬大軍撤回漢中。
興平帝命齊凌鎮守漢中,留給他三萬兵馬,帝駕繼續退往長安。
冬月二十五,蕭缜、齊恆率四萬騎兵、五萬步軍在城南三十裡處恭迎興平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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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蕭穆的病情,興平帝決定隻在長安逗留一晚。
扎營後,興平帝先安排軍務,命袁樓山繼續鎮守長安,他身邊剩下的一萬五步兵全部留給袁樓山,再把齊恆手裡的五萬步兵撥給袁樓山,加起來就是六萬五了,之後再讓袁樓山募兵湊足十萬。呂勝早帶著他的騎兵退回涼州了,短時間絕不敢再公然背叛朝廷。
“蕭缜、齊恆,明日你們率南營騎兵護駕回京。”
“是。”
“退下吧。”
三位大將離開帝帳後,袁樓山拍拍蕭缜的肩膀,嘆息一聲,拉上齊恆去整兵了。
走出一段距離,齊恆憂心道:“老爺子都沒露面,傷得有那麼嚴重嗎?”
袁樓山:“嗯,忙完你也去瞧瞧吧。”
齊恆沉默。
在朔州被老爺子打敗時,他心裡確實不服氣,覺得蕭家祖孫隻是靠奸猾取勝,但在太原跟著老爺子打敗孟靖業後,齊恆便徹底服老爺子了,奈何老爺子有心讓兩家保持距離,齊恆跟長子才故意疏遠蕭家,平時並不走動。
見袁樓山駐足,齊恆回頭,看見蕭缜從容走向老爺子大帳的背影,仿佛並不知道老爺子傷重。
他嘿了聲:“這小子,夠穩的。”
換成他家大兒子,早哭天喊地地衝過去了。
第234章
蕭穆的大帳跟帝帳隔了一段距離, 是老爺子要求的,怕半夜用藥響動會打擾興平帝休息。
蕭缜就那麼闲庭散步地,一步一步地走了過來。
帳內隱隱有哭聲傳出, 帳外守著的兩個親兵都紅著眼眶。
蕭缜停下腳步。
稍頃, 齊雲、孫典、張文功前後出來了, 齊雲眼中有淚神色克制, 張文功拿袖子擋著臉一抽一抽的, 孫典沒瞧見蕭缜, 明明自己也哭腫了眼睛, 卻轉身抓著張文功的領子咬牙低罵:“哭什麼哭, 人還沒死呢, 就聽你在這裡哭喪!”
他這一罵, 張文功露出一聲哭腔來,忙又忍住。
張文功從小就在蕭家練武, 蕭缜蕭延蕭野還去外面打了六年仗少陪了老爺子六年,這六年裡張文功卻一直都在, 說他是蕭家的另一個孫子都成, 年紀又比孫典小了七八歲, 哭得自然比孫典兇。
齊雲看眼二人, 對蕭缜道:“二爺先進去吧, 我們晚上再過來。”
蕭缜頷首。
等三人走了,蕭缜才進了大帳。
大帳分內外間,蕭守義、蕭涉在外間坐著, 年長的低著腦袋,年輕的雙眼無神, 瞧見二哥,眼珠子才動了動, 滾下兩行淚。
蕭缜再進了內間。
蕭延、蕭野、喬長安、佟貴在床前跪了一排,此起彼伏地哽咽著,周獻坐在桌子旁,滿面悲憫。
蕭缜看向床上。
離開牛頭山已有半個月,半個月內老爺子的身體狀況更差了,曾經健碩如牛的武將身軀瘦成了文人模樣,須發全白,蠟黃的臉龐不見生機。
蕭缜定在門口,從眉梢到唇角,從肩頭到指尖都在顫。
蕭穆看看他,嘆道:“來來來,你也跪過來,跟他們一起哭,哭完這一場就行了,誰也不許再給我添堵。”
蕭缜沒去跪,反而走到離床最遠的地方,背了過去。
蕭穆:“行,你們愛怎麼樣就怎麼樣,愛哭的小點聲,別吵了我睡覺。”
老爺子還真把眼睛閉上了。
蕭延:“天殺的哪個梁兵砍的祖父,我要把他們大卸八塊!”
老爺子:“用不著你,砍我的追我的都被你二嫂帶人殺光了。”
蕭延:“那我就去踏平梁國都城,抓了他們的皇帝大卸八塊!”
老爺子:“有志向,將來梁帝要沒死在你手裡,你別去給我上墳。”
蕭延一聽,嚎得更大聲了。
蕭野轉身去看二哥,眼中全是恨。
梁兵該死,可如果不是皇上非要伐梁,非要帶上老爺子一起,自家老爺子會遭這份罪?
馮籍必須守北邊,範釗有勇無謀不能用,魯恭智勇雙全卻讓他守京城,偏要七八十的老爺子跟二嫂去打梁國,歸根結底就是皇上更信任魯恭,更願意讓魯恭給他守都城守兒子,對老爺子沒那麼深的信任,卻舍得把老爺子當刀用!
喬長安看得出他的恨,也明白他的恨,瞥眼旁邊的蕭延,他朝蕭野搖搖頭。
不能說,說出來挑起三哥的恨,三哥藏不住。
蕭野一拳砸在床上。
老爺子睜開眼睛,瞪過來:“哪個砸的?”
蕭野梗著脖子道:“我砸的,有本事您來打我!”
老爺子呵了聲,喊老五。
蕭涉立即進來了,聲音嘶啞:“叫我幹啥?”
老爺子:“替我揍你四哥一頓,去外面揍。”
蕭野:“……我錯了還不成嗎?”
眼看著蕭涉真的要來提他,蕭野趕緊虛抱住老爺子的腿,這樣蕭涉就不敢硬抓了。
老爺子笑著看戲。
幾兄弟在這邊守了一下午,一會兒哭一會兒鬧,吃過晚飯後終於被老爺子撵走了。
老爺子隻留了蕭守義、蕭缜。
叔侄倆都跪在榻前。
蕭穆對兒子道:“守義啊,你有本事,是個忠將的好料子,但官場上的事你不如老二,將來不管遇到什麼事,家裡的家外的,凡是你拿不定主意的,都跟老二商量著來,老二不在還有阿滿,阿滿不在還有凝芳,能做到嗎?”
蕭守義毫不猶豫道:“能!”
蕭穆:“做將軍就要聽皇命,有勝算的仗要敢打,必敗的仗也要敢打,戰死戰傷更是家常便飯,不用怨怪任何人。爹不怨,你也不許怨,誰要是在你耳邊發牢騷,你就把他的牢騷罵回去,免得給一大家子人招致禍患,能做到嗎?”
蕭守義:“能!”
蕭穆:“爹信你,老三老五那邊你都盯著點,別給他們機會闖禍,行了,去睡吧。”
蕭守義:“兒子不睡,兒子在這兒守著你。”
蕭穆:“你跟老五都守好幾晚了,該讓老二他們幾兄弟盡盡孝了。”
蕭守義這才退下。
蕭缜去倒了碗溫水,拿勺子舀著喂老爺子喝,喂完了繼續在旁邊跪著。
蕭穆看看這個孫子,一時竟不知道該交待什麼。
蕭缜:“有我跟小滿,家裡事您不用操心。”
蕭穆:“阿滿已經被我帶出來了,她那邊我很放心。”
蕭缜沉默。
蕭穆嘆道:“你啊,從小就是兄弟裡面最有城府的,論兵法韜略官場權謀確實不用我操心,唯獨你這性子,太冷了。”
不是冷血,而是過於理智,太理智的人做事就容易從利弊出發,甚至親情都得為利益讓步。
其實人性大多如此,不然哪裡來的那麼多手足相殘禍起蕭牆?
一個有手段的人,隻要他願意,隻要他多一點耐心,是能解決親人間的這種爭端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蕭穆擔心的是二孫子不願意忍不願意浪費精力,寧可快刀斬亂麻,一了百了。
就說以前在鄉下,如果沒有他,如果柳初是二孫子的媳婦,賀氏敢那麼使喚柳初,二孫子就能直接跟叔父那一房分家。
如果一直住在村裡,分家就分了,各自種地過日子,最多有些雞毛蒜皮。
但現在一家人住在京城,兒子不夠聰明,老三太莽老五太憨,都容易惹事闖禍,全得靠二孫子提攜照看,蕭穆怕二孫子沒那個好耐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