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氣息漸漸恢復如常,封蘊嘆口氣,率先站起來,道:“我算過裕軍兵力,前面不可能再有伏兵,我們……”
他一邊說著,一邊俯身,想拉旁邊起身有點困難的小兵一把。
就在此時,一道利箭從對面峭壁的灌木從中飛射而出。
察覺危機,封蘊本能地抬頭。
“镫”的一聲,那利箭直直沒入他的額心。
梁國的小兵們驚懼得瞪大眼睛,直到封蘊仰面倒在地上,他們才猛地看向峭壁。
佟穗依然隱在灌木後,手中的箭卻連續射了出來。
十幾個梁兵全部倒在了地上。
佟穗繼續隱藏著,視線穿過灌木灰綠色的枝葉,落在封蘊額頭。
她殺過那麼多兵,反王的,前朝的,梁國的,都是敵兵,但佟穗從未為此痛快過。
唯獨這次,她很痛快。
第233章
因為不確定後面還沒有其他梁兵, 一直到鄭虔帶著三千多人追上來,佟穗才從峭壁上現了身。
鄭虔正震驚於封蘊的屍體,突然看見佟穗, 站在峭壁中間隨時有可能墜落的佟穗, 後怕得心都要跳出來了, 連忙帶上一隊人排到山腳下, 仰著頭道:“佟將軍小心啊!”
這麼陡的山壁, 究竟是怎麼爬上去的?
佟穗背好弓, 一手扒住峭壁可以借力的地方, 一手持匕首扎入峭壁, 幾個眨眼的功夫就跳到了鄭虔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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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虔與他身後的三千多裕兵都佩服得五體投地。
佟穗用哨聲通知藏在前面的八個近衛過來, 再問鄭虔:“皇上如何?”
鄭虔謹記老爺子的話, 高興道:“皇上與大將軍都無憂,大將軍說了, 讓您帶著我們與趙瑾將軍匯合,將那邊的一萬梁軍逼退劍門關, 隻追不殺, 隨後撤兵退回牛頭山。”
佟穗看著他, 確認道:“當真無憂?”
鄭虔:“皇上肩膀有一處箭傷, 大將軍左臂有一處刀傷, 都無性命之憂。”
佟穗抿唇,沉默片刻,指著封蘊道:“砍下他的頭顱, 出發。”
牛頭山南的梁兵見到裕國援兵手中的封蘊人頭,悲憤交加卻無可奈何, 隻能撤兵。
佟穗、趙瑾帶著一萬三千多裕兵緊追不舍。
追出幾裡,山道兩側全是焦土。
追出十幾裡, 山道上開始出現裕兵的屍體。
越往南,裕兵的屍體越多。
前幾日的山火被西北狂風卷著自樹梢掠過,山道中的裕兵其實並沒有被火燒及,七萬步兵與託運糧草辎重的骡馬全部死於灌滿山道的滾滾濃煙。
佟穗、趙瑾帶著一批弓箭手騎馬追在最前方,發現梁兵試圖放火燒毀車上的糧草,眾人同時放箭,梁兵中箭身亡,前面的也沒有餘力再折回來放火了。
裕兵為地上的同袍們悲痛,梁兵看著那一車車的糧草又何嘗不悲,本來大將軍是想殺完裕帝功成身退時再收走這些糧草與軍械的,如今東西還在,大將軍沒了,封景將軍沒了,他們帶著的七萬梁兵也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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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兵退入劍門關,裕兵也開始往回退了。
佟穗帶三千人殿後,趙瑾帶著一萬人一邊收攏山道上的糧草軍械,一邊火葬那七萬同袍。
初十晌午,眾人終於回到了牛頭山。
佟穗趙瑾手裡有一萬三千兵,蕭守義蕭涉護駕回來有兩千兵,齊凌手裡有三千兵,要塞裡有一千兵與四千傷兵,葭萌關守軍三千傷兵兩千,共計兩萬八千。
最開始有多少?
興平帝攻下廣元時尚存十一萬兵,蕭穆帶到巴中的有七萬,中間袁樓山前後增兵三萬,南營增兵一萬,合計二十二萬大軍。
也就是說,從廣元到劍門關這一段的戰役,短短二十餘日,裕國便損兵十九萬。
佟穗沿著山路走向牛頭山山頂的要塞時,腦海裡不受控制地浮現出這些數字。
老爺子一開始就反對此時伐梁,說梁國軍民一心,說川蜀道險。
佟穗肯定相信老爺子的,可那畢竟都是猜測是預判,既然皇上伐定了梁,佟穗便忍不住生出一些僥幸念頭,也許會贏呢?皇上那麼厲害,老爺子那麼厲害,君臣合力……
跟著老爺子打到巴中,一切還算順利,隨著皇上進入劍閣道,形勢便急轉直下。
“小心。”
趙瑾從後面扶了她一把。
佟穗回神,看看腳下的棧道,低聲道謝。
要塞到了。
瞧見守在這邊的蕭守義,佟穗撐起笑容:“二叔。”
佟穗本來就因為這一路的行軍與這一個月的苦戰清減憔悴得厲害,這兩日又是追殺封蘊又是走在滿是灰燼的山道上,頭發臉上身上全是灰土,對比二月裡分別時侄媳婦騎在馬上相送的明麗英姿,蕭守義簡直不忍心去看。
他強壓下心頭的酸澀痛楚,笑著道:“老爺子在山裡轉悠幾天,累到了,吃完飯剛歇下,讓你先去皇上那裡復命。”
佟穗隱約猜到老爺子的傷勢肯定比鄭虔說的嚴重,可她現在是將,當以軍務為先。
她與趙瑾一起去拜見興平帝。
興平帝身穿常服,右臂綁了紗布,負手站在窗邊。
窗外是望不盡的崇山峻嶺。
佟穗、趙瑾的視線都定在了興平帝灰白的頭發上。
剛五十三歲的帝王啊,決定親徵時還滿頭烏黑意氣風發……
兩人同時跪了下去。
興平帝轉身,多看了佟穗一會兒,坐到旁邊的椅子上,聲音疲憊:“起來吧,外面如何?”
佟穗匯報戰況,趙瑾匯報一路收回來的糧草軍械數量。
興平帝偏過頭,問:“可有遇到,之前的殘軍?”
佟穗閉上眼睛,趙瑾落淚:“約有數百人逃過濃煙,卻,卻被追出來的封蘊大軍所殺。”
興平帝:“好,朕,朕知道了,你們去看看蕭老吧。”
二將退出門外,親兵從外面將門一關,佟穗轉身便朝老爺子的營房跑去。
周桂剛端著一盆水從裡面出來,抬頭對上佟穗,眼淚就掉了下來。
佟穗繞過表妹,在門口頓了頓,氣息沒那麼急了,再推門而入。
周獻在整理藥箱,蕭涉在榻前跪著,蕭守義在旁邊坐著,老爺子因為左臂、背後都挨了一刀,隻能側躺。
瞧見門口的佟穗、趙瑾,蕭穆笑道:“回來啦,受傷沒?”
換過衣裳清洗過後的老爺子比在山裡東躲西藏時精神多了,但與半個月前才跟佟穗分別的那個老爺子比,簡直判若兩人。
“祖父!”佟穗撲跪在榻前,一手搭著榻,一手想掀開搭在老爺子身上的被子。
蕭穆:“別,你這孩子,祖父上面可什麼都沒穿。”
佟穗哭道:“我看看您的傷。”
蕭穆:“刀傷罷了,有什麼稀奇的,總之你不能看,老五,去給你二嫂拿條巾子,都快哭成花臉了。”
蕭涉紅著眼眶去打湿巾子,遞給佟穗。
蕭穆看向趙瑾:“給我講講你們這兩天都是怎麼過的。”
趙瑾也很心疼老爺子,但傷勢如此,他隻能挑老爺子肯定高興聽的講,先把蕭涉衝殺進梁兵的神勇誇了一通,再把佟穗分兵三路的英明指揮誇得天花亂墜,最後是從鄭虔那裡聽來的佟穗藏身峭壁射殺封蘊的驚險與戰功。
趙瑾:“您老故意畫一張我跟羅霄都看不懂的山勢圖,是不放心我們救駕的本事啊,還是特意把這頭功留給你家阿滿?”
蕭穆笑道:“胡說八道,阿滿他們攻不下要塞,你跟羅霄哪有兵力去救駕?萬一你們倆折在梁兵手裡,輿圖被梁兵搜到,豈不是要暴露我跟皇上的藏身之處?”
趙瑾:“我就知道,誰也算不過您老。”
蕭穆看向佟穗,眼中笑意更濃:“不過,我確實更放心阿滿,阿滿果然也沒有讓我失望。”
這場救駕之戰,完全是阿滿指揮的,打得漂漂亮亮。
“好了,藥勁兒上來了,我先睡會兒,你們倆也去收拾收拾,有話咱們晚上再說。”
蕭穆是真的困,說完就閉上了眼睛。
佟穗目不轉睛地看了好一會兒,確認老爺子隻是睡了呼吸仍在,她才叫上表哥一起出去了。
蕭涉父子倆繼續在裡面守著。
門外,佟穗低聲問周獻:“老爺子的傷……”
周獻不敢看她的那雙眼睛,垂下視線。
趙瑾急道:“到底如何,你快說啊。”
周獻嘆息,搖搖頭道:“老爺子這個年紀,傷得重,這幾日又大傷元氣,恐怕很難撐過這次。”
佟穗才聽完,眼前便是一黑。
趙瑾及時接住她,將人送回營房後,周獻為表妹號脈,再對聞訊趕來的幾人道:“阿滿近幾日操勞過度,本就是強弩之末,驚聞老爺子的病情便徹底垮了,就讓她睡一覺吧。”
周桂:“你們該忙去忙該休息去休息,我留在這裡守著她。”
畢竟男女有別,趙瑾等人隻能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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