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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下旬,文武百官與北地的百姓們服完一個月的國喪就可以恢復如常了。韓保作為太子,本可以以日代月守二十七日便可,興平帝卻要求兒子必須老老實實守滿二十七個月,期間不得與妻妾同房,不得參與政事,就一門心思地讀書吧。
韓保不敢違背父命,魏琦卻上折子請求興平帝收回成命。
興平帝單獨將他叫到了御書房。
魏琦道:“皇上,太子已經成年,又逢天下未定,您既有御駕親徵的大計,便該早日栽培太子的理政之能。”
興平帝:“朕給過他機會,可他連在皇後面前守住馮端的死訊都做不到,朕如何放心將御前軍交給他?不如繼續讓範釗領御前軍,這三年好好磨磨太子浮躁的性子,三年後他行事穩重了,再出來歷練也不遲。”
魏琦:“可三年內若有戰事,您御駕親徵了,太子驟然接手國事……”
興平帝:“有你與宋相輔佐他,朕很放心。”
魏琦還想再勸,興平帝拍拍旁邊高高一摞奏折,示意他退下。
魏琦看著那摞奏折,心中又是一沉:“皇上勤政乃我大裕百姓之福,可皇上也該以保重龍體為先,您這樣不分日夜地操勞,鐵打的身體也熬不住啊。”
興平帝:“朕消沉的時候你勸朕做個明君,朕勤政了你又來勸朕休息,怎麼處處跟朕唱反調?”
魏琦:“臣……”
興平帝擺擺手:“去吧,朕忙了。”
隻有忙,他才不用面對那座空蕩蕩的宮殿。
東宮。
韓保百無聊賴地聽著先生講書,從四歲就開始啟蒙的他,對讀書這事早就厭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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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的年紀,宋知時已經在翰林院任職了,趙瑾更是擔著從一品的東營副都指揮使,好不容易父皇答應讓他接管御前軍統領,結果還……
韓保不甘心,派人請來魏琦。
他想讓魏琦幫忙勸勸父皇。
魏琦嘆道:“不瞞殿下,皇上剛下旨讓您守孝時臣就去勸過了,可皇上覺得您性子過於浮躁,堅持要您再修身養性三年。”
韓保:“三年,我在東宮關上三年,將來我出去了,那些文臣武將們誰還認得我?”
魏琦肅容道:“殿下何出此言?您是皇上唯一的血脈,就算您在東宮潛心讀書,外面的文武百官也都認您這個半君,絕不會因為您不露面就敢輕視於您。”
韓保嗤道:“在父皇眼裡,他可不隻有我這一個兒子。”
魏琦大驚,環顧左右,見宮人都離得夠遠,他才走到韓保面前,低聲道:“殿下萬萬不能存此念,範釗對皇上忠心耿耿日月可鑑,皇上對他恩重如山,隻要殿下不疑範釗,範釗也一定願意效忠殿下,您若疑他,反倒會將他推遠。”
韓保轉個身,看向身後的一池靜水,自嘲道:“魏相放心,我就是心中不平,隨口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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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就到了年關。
興平帝沒有過年的心情,卻早早放出話來,讓洛城官民隨心所欲地走親訪友,畢竟這是戰事結束後的第一個太平年,值得慶賀。
雖說如此,範、魯、羅、蕭、齊等功臣武將之家今年都沒有設宴款待親友,都是自家人過自家人的,以示對郭皇後的悼念。
別人家可能冷清,蕭家兩府人多,光自家人聚在一起也夠熱鬧的。
唯獨少了一個喬長順。
喬長順在遼州的差事早辦完了,因為烏國的挑釁,再考慮到遼州總兵陳望頗有私心,興平帝就讓喬長順去陳望身邊做副將了。
跟潘勇去合州做副將一樣,喬長順這個副將也是個險差,一旦他幹涉陳望的兵權,陳望狠起來,極有可能對喬長順殺之而後快。
家裡人都為喬長順捏了一把汗,喬長順寫來的家書還挺歡快的,說他媳婦懷孕了,如果家裡幾兄弟都還沒好消息,他就是第一個給老爺子添曾孫的大孝孫,要老爺子給他賞錢。
蕭姑母念完信,還沒能在這方面“孝順”老爺子的蕭延、蕭野、喬長安互相瞧了一眼,再不約而同地看向年紀最大的二哥。
蕭缜淡然地喝著茶。
佟穗不著急,林凝芳不在意,顏明秀與喬長安的媳婦剛嫁進來不久,都隻是稍微紅了臉。
當夜子時,洛城各家都放起了鞭炮。
侯府的兩重紗帳中,佟穗是聽不見的,隻在蕭缜突然離去時,怔了怔。
以前隻有在戰場上,他才會弄在外面。
蕭缜拿中衣擦過,躺回她身邊,摟著她道:“皇上跟我說了,要我二月帶兵趕赴蓟州。”
佟穗了然,轉過來靠到他懷裡,問:“都誰去?”
蕭缜:“除了老爺子,整個南營五萬騎兵都去,騎兵騎兵,在草原上歷練過才算真正出師。”
佟穗:“我也想去。”
蕭缜親她還帶著細汗的額頭,道:“你在家守著老爺子,一旦南邊趁機打過來,老爺子肯定要帶步兵出徵,你陪在他身邊我才放心。”
一邊是年輕力壯的幾兄弟,一邊是又老了一歲的老爺子,佟穗當然更願意跟在老爺子身邊。
她抱緊蕭缜:“烏國都是騎兵,你們還沒去過草原,到了那邊要小心點。”
蕭缜失笑:“二月才出發,怎麼現在就囑咐起來了?”
佟穗抬頭,看著他道:“每晚囑咐一遍,你才記得住。”
第215章
興平三年, 二月下旬。
洛城的垂柳透出了絲絲綠意,一片片牡丹叢中也探出了圓圓小小的花苞。
早朝之上,興平帝宣布大裕將北伐烏國, 以報去年烏國侵擾邊關搶糧殺民之仇。
為此, 興平帝封馮籍為徵北大將軍, 統領大同、蓟州、遼州共三十萬邊軍, 大同總兵趙良臣、遼州總兵陳望都要聽從馮籍的調遣。此外, 興平帝另派永安侯蕭缜為督軍, 率領南營五萬騎兵趕赴北邊增援馮籍。
這是明面上的旨意。
下朝之後, 興平帝將二相與幾位心腹武將叫到御書房, 問蕭缜:“你可知朕為何要派你去北邊督軍?”
蕭缜:“皇上要借此機會歷練南營的五萬騎兵。”
興平帝:“隻為歷練騎兵的話, 魯恭、羅霄熟悉北邊形勢, 比你更適合做這次的督軍。”
範釗聽了,嘀咕道:“臣也行啊, 臣站在草原上聞聞風,都能猜到烏國那群蠻子藏在哪裡。”
興平帝斜了他一眼, 拿出一封卷起來的密旨遞給蕭缜:“此次北伐, 名義上我大裕要出動三十萬邊軍, 其實真正的主力隻有馮籍麾下的十五萬以及陳望麾下的七萬兵馬。趙良臣那邊要防著呂勝, 最多在危機時刻分兵增援, 朕把他加上去,一是為了振我軍威,二是為了讓陳望肯聽馮籍號令。”
隻讓陳望向馮籍低頭, 他必然心中不平,畢竟馮籍之前的官職不如他, 有趙良臣在旁邊陪著,陳望面子上會好看些。
範釗哼道:“陳望那老東西, 之前幾次打仗都是沾了皇上的光,光靠他自己他能守好遼州?結果他不感恩皇上,反倒耀武揚威起來,我真恨不得親手打他一頓。”
眾人默契地將他晾在一旁,隻看著興平帝。
興平帝對蕭缜道:“若陳望肯聽從馮籍調遣,朕相信馮籍一定能打贏這一仗,讓烏國俯首稱臣不敢再犯,朕擔心的是陳望會從中作梗。所以朕給你這道密旨,一旦發現陳望有異動,不從馮籍軍令也好,勾結烏國也好,你都可以見機行事,先斬後奏。”
他起兵南下時,呂勝、趙良臣、陳望、黃起遴便都擁兵自重不聽竇國舅的號令了,四將支持他除奸,多多少少都有些坐山觀虎鬥的意思。其中趙良臣與他有舊交,為了大義也好私情也好,趙良臣既給了他晉州的山河輿圖,也把一個兒子派了出來,他登基後,趙良臣更是完全配合他的國策,忠心可鑑。
呂勝、陳望、黃起遴卻因為不肯交出家族黨羽先前貪汙佔有的私產而處處跟他對著幹。
興平帝明白奪人錢財如殺人父母的道理,可他興兵是為了讓北地百姓擺脫奸臣貪官過上好日子,隻殺了竇國舅卻縱容三個支持過他的總兵繼續在邊地作威作福,又算什麼明君?
興平帝沒忘了這三人的功勞,他想過要繼續重用他們,但重用的前提是他們得做個好官好將軍,否則豈不成了三個勢力略小的竇國舅?
就像這次,興平帝也給了陳望機會,隻要陳望肯服從馮籍的調遣一心伐烏,蕭缜的五萬騎兵便是純粹去戰場上歷練了,如果陳望因那些金銀田地心懷怨憤貽誤戰機甚至叛國,蕭缜便是他派去誅殺陳望的一把刀。
“魯恭他們是朕身邊的老人,派他們去陳望必然心存警惕,你出身鄉野人又年輕,陳望多少會存些輕視之心,朕卻知道你智勇雙全,乃此行的最佳人選。”
蕭缜聞言,雙手託著聖旨跪下道:“承蒙皇上信任,臣定會看好陳望,不負皇上所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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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興平帝與蕭缜祖孫倆口風緊,直到今日,蕭延、蕭野等南營的衛指揮使們才知道他們要去打烏國了。
沒媳婦的時候隻想著建功立業,現在都成家了,才過了一年的安穩富貴日子,有幾個就不舍起來。
隻是再不舍,軍令如山,何況南營是蕭家一手建起來的,此戰關系到南營五萬騎兵的榮譽,更關系到蕭家的榮譽,眾兒郎們都鼓起了雄心壯志。
黎明時分,賀氏等女眷送到兩府門前就得止步了,佟穗與老爺子騎在馬上,會一直跟去南營。
拐過巷子,蕭延戀戀不舍地收回視線,一抬頭,瞧見老四也才剛剛轉過來。
蕭延笑他:“怎麼樣,以前還笑話我跟二哥戀家,現在你自己娶媳婦了,也舍不得出遠門了吧?”
蕭野:“有啥不舍的,我是看綿綿跟耀哥兒呢。”
蕭延:“呵,你可真是咱們家第一好叔好舅。”
蕭野:“我隻稀罕當第一好孫子。”
說完,他催馬湊到老爺子身邊,討好道:“祖父,我跟明秀說了,我不在家的時候讓她替我好好孝敬你。”
蕭穆:“我這能吃會走的,不用你們惦記,在外面把自己照顧好就行了。”
蕭涉搶話道:“我舍不得您,二哥他們人夠多了,我想留在京城。”
蕭穆:“沒出息,都二十一了,不去外面打仗黏著我做什麼?我在家教小山他們幾個練武,好吃好喝地舒服著呢,看到你還得琢磨給你娶媳婦的事,反倒心煩。”
蕭涉:“我又沒著急娶媳婦。”
蕭穆:“煩的就是你不著急。”
蕭涉:“……”
爺孫幾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佟穗與蕭缜並行,偶爾對上兩眼,眼中都帶著笑。
五萬騎兵已經在南營外列陣等著了。
這時,蕭野才湊到佟穗身邊,有些尷尬地道:“二嫂,明秀才嫁過來半年,有事可能還不好意思張揚,你幫我多照看她點。”
佟穗笑道:“放心吧,我對明秀比對你還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