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初才聽到這裡就跪了下去,落淚道:“祖父別這麼說,那都是我做媳婦該做的,要不是有您護著,我早跟我爹他們一樣死在兵荒馬亂裡了。”
蕭穆:“別哭別哭,看你哭我心裡也難受,好,咱們不說那些,我隻說我早把你當親孫女看了,你信嗎?”
柳初點頭:“信,您對我的好我都知道。”
蕭穆:“孩子多的人家,最老實的肯定是幹活最多的,卻未必是最享福的,就像你跟玉蟬。而我們這些做長輩的,為老實的說幾次話可以,天天嘮叨,老實人還是老實人,懶滑的卻會怨恨我們,所以有時候寧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圖個清靜省心。”
柳初:“我明白,祖父已經盡力幫我了,是我自己立不起來。”
蕭穆:“你就是這副軟脾氣,過得好不好全靠身邊人有沒有良心,要是一直跟著你二嬸過,你就是一輩子勞碌命,萬幸你遇到了一個好妯娌,幫著你立了起來。”
柳初往後看去,目光溫柔了幾分。
蕭穆:“你還年輕,單一輩子太可惜了,我知道孫典惦記你,這一路我也特意觀察過了,他一直都老老實實地住在軍營,就算有機會找漂亮的小丫鬟他也沒動過那念頭。他自己靠譜,大郎願意聽你的,孫緯媳婦也是好相處的,你真嫁過去,肯定能把日子過好。”
柳初低下頭。
蕭穆:“想嫁就嫁,別有顧慮,老二老四早就默許了,回頭我把你認成孫女,風風光光把你地嫁出去,蕭家也成了你的娘家,比以前的婆家更親。”
柳初又落了一會兒淚,平靜下來後,她看著老爺子的衣擺道:“祖父,您與二弟四弟的心意我都明白,我,我願意嫁孫典,但不是現在。”
蕭穆:“你是想等綿綿長大?”
柳初:“是。綿綿是這世上跟我最親的人了,我舍不得丟下她,也舍不得將她帶到孫家去,二弟阿滿給她請了那麼多的女先生,她就該在蕭家做她的大小姐。”
“再有孫典那邊,去年一年他都在打仗,可能根本沒有心思想別的,現在安定下來了,他堂堂正三品武官,以後會遇到數不清的大家閨秀或美貌丫鬟,跟那些人比,我一個上了年紀的舊人算什麼……”
“我就喜歡你這個舊人!”
一聲爆吼直接把柳初嚇得打了個激靈,跟著就瞧見了從裡間怒衝衝走出來的孫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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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自己那些話都被他聽了去,柳初慌亂地低下頭。
孫典圍著她轉了一圈,胸口高高地起伏著:“敢情我在你眼裡就是這樣的!我是三品武官,二爺還侯爺呢,身份比我高長得比我俊,大家閨秀美貌丫鬟要勾搭也是勾搭他,人二太太有擔心嗎?我巴巴地等了你好幾年,倒讓你疑起了這個!”
門外根本沒想偷聽的佟穗:“……”
蕭穆訓孫典:“你給我小點聲!”
孫典重重地出了幾口氣,再看看跪在那裡似是被他嚇到了的心上人,孫典跟著跪了下去,朝老爺子道:“柳兒要等綿綿長大,那我就陪著她一起等,七年八年十年多久都沒關系,這期間我若跟任何女的有什麼不清不楚的糾纏,就罰我孫典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柳初泣道:“你又何必發這毒誓,你根本沒見過這邊的姑娘,真有喜歡的我也不會怪你,我……”
孫典抓住她的手,咬牙道:“發毒誓你都不信,非要我切了那東西才行,是不是?”
佟穗:“……”
蕭穆:“……”
柳初先是震驚,隨即臉色漲紅,掙扎著抽出手,跑了。
佟穗追了上去。
孫典訕訕地看向老爺子。
蕭穆指指牆壁上掛著的一把刀:“你切,切了我替柳兒信了。”
孫典動動嘴唇,小聲嘀咕:“我可不想讓柳兒守活寡。”
蕭穆:“滾!”
第197章
孫典自有老爺子教訓, 佟穗陪著柳初回了侯府,還在遊廊裡,忽瞧見花園上方飛起來一隻風箏。
妯娌倆就去了花園。
是綿綿跟齊耀。
昨日張家辦喜事把岑先生請去了, 孩子們自然放了假, 今日又是休沐, 姐弟倆也可以玩上一天。
馬上就是三月了, 花園裡草木復蘇, 幾株桃樹開得燦爛, 牡丹叢裡青色的花苞也越來越大。
十歲的綿綿穿了一件桃粉色的緞面小衫, 仰著小臉放飛她的蝴蝶風箏, 笑靨如花。
柳初沒有靠近, 帶著佟穗在旁邊一條木椅上坐下了, 看看女兒,她對佟穗道:“其實, 沒有孫典的話,讓我一輩子都留在蕭家守寡, 我也願意。”
女兒會長大會嫁人, 但隻要她這個娘在蕭家一日, 女兒便可以經常回娘家, 而不是因為沒有母親撐著門庭而與二叔四叔生分了。
佟穗:“你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 是喜歡孫典,還是隻因不忍心拒絕他這麼多年的痴情?”
在靈水村的時候,孫典是裡正家的大兒子, 家境又富裕,但凡他有心娶個年輕漂亮的續弦都不是難事, 可他沒有,寧可守著柳初, 哪怕柳初一年到頭地都待在蕭家內院,輕易不會露面。這份執著,又有多少女子能無動於衷?
柳初低下頭,好一會兒才蚊吶似的道:“不是不忍心,隻是,有多喜歡我也說不清。”
她已經記不清丈夫的模樣了,卻記得少女時期,每次他找借口從自家門前晃過,她的心慌意亂,記得旁人拿他逗弄自己時的羞喜與甜蜜,記得穿上嫁衣要嫁過去時的緊張與期待。
那時候還算太平,她也隻是一個無憂無慮的小姑娘。
後來什麼都變了,世道亂了,丈夫死了,她成了一個失去娘家隻能依靠蕭家的寡婦。
做了寡婦的柳初,心裡就想著兩件事,一是照顧好女兒,二是努力多幹活,別叫蕭家人嫌棄自己。
直到佟穗嫁過來,帶上她一起去割草,直到林凝芳也加入進來,給她講了那麼多故事與詩,柳初才終於覺得自己身上又有了生氣,才會在看見蕭缜對佟穗好的時候既欣慰又羨慕,才會在對上孫典那雙帶火的黑眸時心裡也生出些難以啟齒的悸動。
算是喜歡吧,有別於少女時期對丈夫的喜歡,更像是一個人寂寞久了,突然被另一個人勾起了……
臉上開始發燙,柳初轉個方向,怕被佟穗看出來。
佟穗隻看出柳初是真的想嫁給孫典了,她笑了笑,挨著柳初的肩膀道:“這樣也好,既能讓你多陪綿綿幾年,又能讓孫典多幾年時間考慮,看他是真的非你不可,還是執著作祟,回頭照樣會被身邊新出現的美貌姑娘勾動心。”
同樣是寡婦,柳初改嫁的顧慮就比蕭玉蟬多很多。
拿孫典求娶來說,如果是蕭玉蟬嫁過去,夫妻恩愛當然美滿,若孫典動了花花心腸,蕭玉蟬堅持要跟孫典過,大可以一邊打罵孫典一邊收拾那些野花野草,蕭玉蟬不想跟孫典過了,丟下一封和離書回家就好,繼續做爹疼娘寵的寶貝女兒。
柳初呢,作為蕭家的寡婦,她改嫁孫典先要背負一些闲言碎語,一旦孫典對她不好,以她的性子,她大概寧可被孫典欺負死,也不會跟蕭家眾人傾訴委屈,不想被街坊譏諷嘲笑。
所以,柳初在這件事上再慎重都不為過。
跟柳初分開後,佟穗回了夫妻倆的院子,得知蕭缜在她的書房。
佟穗尋了過去。
書房外面是間可以待客的小廳,裡面才是主人看書練字的地方,佟穗一進來,就見蕭缜在往牆上掛畫,那幅佟穗用一束野花從林凝芳手裡“換”來的畫像。
佟穗:“我放在畫匣裡珍藏,你為何要掛出來?”
蕭缜:“好畫當然要常常欣賞,如果一直藏著,當初又何必浪費精力畫它,況且這是你的書房,能被你帶到這邊的客人,你肯定高興朝她們顯擺你家弟妹的墨寶。”
佟穗:“就怕有些人不請自來。”
蕭缜對著畫上的小媳婦笑:“不請自來又非要看這幅畫的,是想做你的裙下之臣,該我擔心才對。”
佟穗:“……”
蕭缜走過來,作勢要掀她的裙擺,佟穗飛快拍開他的手,去書桌前坐著了。
蕭缜拉她起來再抱著她坐下,問:“大嫂怎麼說?”
佟穗沒提孫典的混賬話,隻說了兩人的多年之約。
蕭缜:“嗯,孫典真能等那麼久,大嫂嫁他也值了。”
佟穗:“其實也還好,大嫂今年二十六,如果綿綿十七嫁人的話,那時候大嫂也才三十三。”
蕭缜:“孫典長我兩歲。”
佟穗:“那他今年三十,七年後三十七,仍是壯年。”
蕭缜:“為何要強調壯不壯年?”
佟穗:“……”
.
既然張文功與周桂已經成了親,張家兄嫂、孫典母親杜氏賞完一波牡丹花後就要返回衛縣了。
眾人來的時候,隨身帶著財物,一共請了五十個昔日的衛縣傷兵做侍衛,在靠近洛城後提前回去了四十個,留下十人跟來洛城。現在兩家要回去了,這十人也會繼續護衛他們,以防路上遇到山匪。
北地六州,晉州、冀州都算比較安穩的了,但也有小股匪盜繼續作亂的可能。
就在衛縣幾家送走親友不久,三月中旬,之前前往涼州當差的欽差派人送來六百裡加急的折子,說是隨他同行的武官張闊在帶領當地一衛所剿殺山匪時反被山匪所殺,但欽差懷疑是那衛所指揮不滿朝廷要他上交昔日所貪田地與金銀,故意借山匪之手殺了張闊。
張闊一死,光憑文官欽差的一張嘴,差事很難再進行下去。
前朝官場貪汙成風,十個官員九個貪,現在興平帝登基了,靠戰事清理了晉州、蓟州以及洛城一帶的貪官與奸臣,可其他地方除非繼續強行靠兵力鎮壓,光靠一紙公文與一路欽差,頂多能震懾一些膽小的權小的,膽大且握有權勢的地方官員,個個都是刺頭,不敢明著反抗朝廷,便暗著來。
類似的情況在遼州、青州以及京師南地都有,隻是那三路欽差最多被刺頭牽制一段時間,還沒有鬧出過人命。
折子遞到興平帝手裡,興平帝大怒:“好他個任遜,手裡隻有一個衛所的兵力就敢殺了朕派去的欽差,要是給他幾萬兵力,他是不是敢直接造反?”
範釗:“皇上不必動怒,給我三百精兵,我保證提他的人頭來見!”
朝堂上的舊臣都縮了縮脖子,哪怕是清流,也怕範釗這樣動輒打殺的。
左相魏琦道:“殺雞焉用牛刀?範統領稍安勿躁,我們畢竟沒有證據證明任遜與山匪有所勾結,一地不順便從京師出兵鎮壓,容易激起其他地方官員的抗拒繼而生變。為今之計,當派一智勇雙全的人去分化任遜手下的軍心,隻要衛所兵肯聽朝廷的,山匪與任遜都將不足為慮。”
興平帝:“左相言之有理,你可有人選舉薦?”
魏琦垂首道:“臣隻有對策,除了幾位將軍,臣對其他將領並無了解,故而一時難有人選。”
興平帝點點頭,看向馮籍、魯恭、蕭穆。
馮籍慚愧道:“張闊便是臣先前舉薦的,連他都應付不了任遜,臣這邊的同階武官也恐難勝任。”
魯恭跟著道:“臣這邊的猛將倒是不少,智謀上就欠些火候了。”
他們如此,蕭穆就不能再推辭,想了想道:“喬長安為人機敏,武藝也不俗,皇上意下如何?”
興平帝:“喬長安確實可以,隻是那任遜年近五十,喬長安過於年輕,氣勢上天然輸了他一頭。”
軍營裡很容易以貌取人,現在張闊死了,任遜在衛所裡的威望更重了一層,再派個年輕人過去,小兵們如何能信年輕人能鬥過任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