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座坊的四周都建有圍牆,東西南北分別開一道門,據說洛城剛建都的時候,坊門與三市要奉行嚴格的開關門時間,後來因為實在不方便百姓營生才取消了,坊中百姓出入自由,隻要遵守全城的宵禁時間便可。
骡車駛進坊門,佟穗透過簾縫終於見到了坊中情形。
旌善坊裡住著的據說都是達官貴人,就算沒有官職肯定也是有錢的人家,街上鋪著整整齊齊的青石板,路邊的宅院有的大門緊閉,有的門上被貼了封條,有的被士兵看守,裡面工匠下人忙忙碌碌,大概就是皇上要賞給功臣們的宅子。
穿過兩條街,林宅到了。
姐妹倆下了車。
佟穗先看向林宅的牆頭,見上面幹幹淨淨的沒有雜草,心中微安,目光一轉,注意到那兩扇朱紅色的大門似乎是這兩年才刷過的,眉頭便皺了起來。林家已經搬走兩年半了,隻留了一家忠僕看守宅子,忠僕會刷門嗎?
這時,隔壁的那戶人家走出來一個小廝打扮的年輕人。
佟穗朝對方招招手。
佟穗姐妹隻穿了一套細布衣裳,可她們身邊跟著八個帶刀近衛,那小廝便緊張地靠了過來:“這位夫人,敢問有何吩咐?”
佟穗看著林家大門問:“不知這是誰家的府邸?”
小廝馬上道:“是林大人家的。”
佟穗:“前相爺林遠鴻的林家?”
小廝點頭。
佟穗:“可我怎麼聽說,林家人早就搬走了?”
小廝:“搬走的是林家二房,現在住的是林家大房。哦,小的從頭給夫人講講吧,林丞相膝下有兩個兒子,大老爺因為跟竇國舅同流合汙,被林丞相逐出家門了。後來林丞相病逝,大老爺想搬回來,二老爺不同意,大老爺就想方設法地給二老爺添堵。二老爺早不當官了,哪裡是大老爺的對手,白白氣出一身病,於是決定遠離這是非之地,他們一走,大老爺可不就回來了,僕人都換了一遍。”
周桂聽著都氣得慌:“既然林大老爺與竇國舅同流合汙,這次怎麼沒被抓去砍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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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廝:“罪大惡極的才砍腦袋呢,林大老爺隻是沒有林丞相的風骨,再就是貪了點,新帝告示一出,大老爺早早就把貪的銀子交上去了,官職降了一級,依然在吏部當差,這坊裡好多官老爺都是這麼做的。”
周桂氣鼓鼓的,還想再問,佟穗朝她使個眼色,從荷包裡取出一錢碎銀賞了小廝。
小廝連連道謝,自去做事了。
佟穗握住妹妹的手腕:“走吧。”
周桂難以接受:“就這麼走了?林二老爺雖然沒了,可林大老爺被逐出家門乃是街坊都知道的事,那這宅子就還是林家二房的,是三……”
佟穗:“是她的,但也要她到了再說,不然無憑無據的,林家大房為何要把宅子讓給咱們?”
周桂頓時泄了氣。
姐妹倆坐上骡車離開了旌善坊,往北經過橋梁來到洛北的裡坊,先去認蕭家位於清化坊的新宅。
工匠們正在給大門刷漆,門前也擺了一些蒙著布的桌椅器具,佟穗遠遠瞧一眼,就讓骡車掉頭了。
清化坊東邊是思恭坊,周家的新宅就在這裡,三進的宅院同樣在翻修。
再東邊就是北市了,因為周景春不想進宮當御醫,韓宗平在北市選了一處鋪面給周家開醫館,隻是如何將鋪面改成醫館,需要周家自己忙活。
姐妹倆過來時,周景春、周元白正在挑學徒,而周獻作為眾人裡面唯一一個沒有官職的年輕人,前日便出發前往衛縣了,一來給衛縣家眷帶去這邊的消息,二來也要操持幾家子搬遷之事。
“祖父,你跟爹繼續忙,我跟姐姐去逛逛市集。”
“去吧,晌午過來吃飯?”
“才不要,我跟姐姐要下館子。”
洛城三市,南市最大,北市次之,但因為洛北一帶多高官功勳之家,北市也相當繁華。
隻是此時此刻,很多鋪面都因為家主被抄家而充了公,貼了一連串的封條。
周桂:“這些鋪面皇上準備怎麼處置?總不能都賞給功臣吧?”
佟穗:“賞賜金銀珠寶家宅田產已是龍恩浩蕩,豈能再奢求鋪子?二爺猜測,多半會拿出來販賣,商賈也好官員也好,價高者得。”
周桂:“希望快點賣完吧,馬上要過年了,這些鋪面空了大半,逛著都沒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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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蕭穆、蕭缜從宮裡回來了。
最近宮裡每天都有新旨意,今日新發的一道旨意就是要販賣三市上的空置鋪面,隻有鋪面賣出去開起來,城內百姓們才能恢復便利。
蕭延:“咱們手裡那麼多銀子,要不要買幾處?哪怕自己不會做生意,賃出去收租錢也行啊,現在城裡那些貪官剛交上一大筆銀子,沒錢的競不了,有錢的怕被懷疑,肯定也不敢往高了抬價。”
蕭野:“這事姑父擅長啊,姑父怎麼說?”
蕭姑父看向老爺子,老爺子就看回來,擺明了要聽女婿的見地。
蕭姑父思索片刻,道:“洛城有不少商賈,鋪面由他們競去才能以最快的速度盤活起來,當官的去競價,拿到鋪子後還得再賣給或租給商賈,無論賣還是租,因著身份肯定能大賺一筆。咱們要是純生意人,可以做這買賣,可咱們一家子都是官身了,還是別在皇上那落個逐利的印象吧?”
蕭延暗道糟糕,再去看老爺子,老爺子果然冷冷瞪了過來:“就你聰明,皇上賞賜下來的銀子已經夠咱們花幾輩子的了,還去外面跟百姓商賈搶,你攢那麼多銀子做何?吃喝嫖賭?”
蕭延冤枉:“我沒想那個,就是,就是這一路抄家,發現那些大戶人家都是又有田地又有鋪子的,就想著咱們是不是也該學學,賞銀總有花光的一天,靠錢生錢才能長久,姑父你說,我這話有錯嗎?”
蕭姑父:“……倒也沒錯,但真不用急於一時,過上幾年十幾年,自有大戶會因為經營不善轉賣鋪子,那時再下手便是正經的買賣手段,傳到哪裡都不怕。”
蕭延:“對對,還是您跟祖父看得清,我差點又犯糊塗。”
蕭穆哼了一聲,盯著這一圈人道:“嫌銀子多到沒處花的都給我,我替你們把著,誰也別想打這邊的鋪子田地的主意,咱們現在的家業夠大了,能守住就算本事,還沒站穩腳跟就想撈錢,那是貪官苗子!”
第181章
陪老爺子用過晚飯, 其他人各自回了營房,佟穗、蕭缜被老爺子留了下來。
天冷,屋裡就算點著炭也顯得冷清, 而且營房裡陳設簡陋, 老爺子也沒有叫人添置東西。
就著一盞昏黃的燭臺, 老爺子當中坐, 佟穗夫妻倆一左一右地陪著。
蕭穆看向佟穗:“凝芳那宅子還在嗎?”
旌善坊是富貴地, 多少官員富商想方設法地想住進去, 林家人搬走了, 光靠一家忠僕能守得住?
最近蕭穆、蕭缜都在忙軍務, 抽不出空去打聽林家的情況, 包括佟穗也是今日才騰出的時間。
佟穗就把那個小廝的話講了一遍:“三弟妹人還沒到, 我便沒去叩門。”
蕭穆點頭:“要是感情深的長輩,肯定高興聽說凝芳一家的消息, 可既然是鬧僵的親戚,林家大房強佔了二房的宅子, 自然不高興凝芳要回洛城了。見到凝芳他們無法抵賴, 光聽咱們說, 人家憑什麼信, 倒顯得咱們著急去攀親戚一樣。”
蕭缜:“我試探過三弟, 南下前他問過三弟妹林家在洛城還有無親戚,三弟妹說沒有,可能是不想跟三弟說那些舊事, 也可能是怕三弟脾氣火爆惹出是非來。”
蕭穆:“凝芳沒過來之前,這事咱們三個知道就好, 不用告訴老三。”
佟穗:“現在三弟待在軍營,沒路子得知城裡的事, 可等咱們搬進去了,他或許會自己打聽,林家是洛城望族,又鬧出過父親逐子、兩房兄弟爭搶祖宅之事,知情的百姓應該不少,很容易被三弟打聽出來。”
蕭穆:“搬進城前我會跟他談談,也會讓老四寸步不離地盯著他。老二,若是你在城裡見到林大老爺,你會怎麼做?”
蕭缜笑:“他是三弟妹的伯父,與咱們就算親家,三弟妹進京前我不會冒然與他相認,但也該以晚輩之禮敬他幾分。”
佟穗:“……”
她知道蕭缜跟林凝芳這個弟妹沒什麼情分,畢竟林凝芳在蕭家隻跟她與柳初親,平時除了吃飯幾乎見不到蕭缜、蕭野兩兄弟的面,雙方也不會主動與對方攀談,形同陌路。
可佟穗清楚,蕭缜對林凝芳再淡漠,林凝芳都是蕭家的一員,蕭缜又怎麼可能真的把一個與竇國舅同流合汙又欺凌親弟一家的林大老爺當長輩敬重?
所以,蕭缜那笑容一定不懷好意。
佟穗剛嫁進蕭家就能體體面面地鎮住賀氏母女,足以說明她在處理人情世故上還是有些天分的。
稍微思索,佟穗就明白了蕭缜的意思。
自家肯定會幫林凝芳要回祖宅,但如何要卻有講究,罵街吵鬧,那是村裡人的做派,有理也顯得沒理,聰明人自有聰明人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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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韓宗平登基已經過去十天了,現在洛城的百姓都稱他為興平帝。
十天的時間,在兩位丞相的輔佐下,興平帝順利組建了比較完整的文武兩系朝臣。
文官那邊,蕭家一派隻有蕭姑父、孫緯進了戶部,前者任正六品的主事,後者任正九品的典史。雖然上面有一批品階更高的洛城舊臣,可大家心知肚明興平帝更器重誰,隻要蕭姑父等從龍官員表現得好,升上去是早晚的事。
武官這邊,興平帝封馮籍為禁軍東營都指揮使,封魯恭為禁軍西營都指揮使,封蕭穆為禁軍南營都指揮使。
這三個都指揮使都是正一品的武官,其中東營、西營最終將各自統領十五萬步軍,南營是興平帝決定新建的,計劃要訓練出五萬騎兵精銳。
趙瑾、羅霄分別在東營、西營任從一品的副都指揮,蕭缜自然是在老爺子的騎兵南營當副都指揮。
馮籍、魯恭都是四旬年紀,趙瑾、羅霄這兩個年輕的副都指揮還有的熬,反觀南營這邊,蕭穆到底年邁,蕭缜名義上是副都指揮,其實南營裡的實事肯定都是他來做,一旦老爺子幹不動了,蕭缜就會直升為正職,足見興平帝對蕭缜的偏愛勝過另外兩個小將。
東營、西營、南營都在洛城郊外,洛城裡面還有兩萬三的御前軍,其中兩萬分別駐守三處城內營,三千負責守衛皇城。
御前軍統領也是正一品的官職,興平帝選了範釗來當,範釗或許有勇少謀,但他對興平帝的忠心日月可鑑,君臣之間是一種近似父子的情分。
新朝初立,每日都有朝會。
臘月十八這日,戶部那邊上呈了這次三市出售空鋪的匯總折子。
剛上任不久的大太監劉公公將折子送到了興平帝面前。
興平帝打開,一目十行地看過,發現兩百多間鋪面賣了近十三萬兩銀子,再看後面的買主,有七成都是文武官員,官員裡面,其中又有五成是跟著他打過來的武官。
武官們剛領了軍功賞銀,不說頂層的將領,就是稍微厲害點的百戶,一口氣拿出五百兩也不是問題。
興平帝笑了笑,看向站在蕭穆後面的範釗:“範釗,朕看你買了三處鋪面,三市各一個,你什麼時候會做生意了?”
範釗出列,憨笑道:“臣不會做生意,但可以租出去嘛。”
興平帝:“那你怎麼沒多買幾處鋪面?”
範釗:“臣倒是想多買,左相把我訓了一頓,說您賣鋪子是為了讓三市盡快恢復繁榮,應該多給商賈留一些,臣買太多隻會耽誤時間,臣就隻買了三處。”
興平帝:“還是左相更明白朕的苦心啊,可你範釗隻買了三處,所有官員加起來卻買了一百七十多間,隻給商賈留了七十多間,怎麼,你們都當官當膩了,都想做生意或收租去?”
此言一出,有資格站在朝堂上又搶買了鋪子的文武官員立即跪了下去。
範釗往後看看,再看看憤怒得將奏折摔在地上的興平帝,這才意識到自己犯了大錯,連忙跪下了。
興平帝見這批朝官裡面還站著七成,他親封的勳貴大將更是隻跪了範釗一個,心中略感安慰,對戶部尚書道:“把官員們的銀子都退回去,重新召集商賈來買,膽敢幹涉商賈競價或是事後逼迫商賈賤賣的,一律按抗旨查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