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靖業一身鎧甲, 吩咐兒子孟錫與另外兩位副將:“你們帶五萬將士出發, 仔細觀察敵營確認無誤再發兵偷襲, 一旦中了埋伏, 立即派人回來通報, 我會親率留守的四萬將士出城營救。”
敵方隻是七萬民兵, 沒有埋伏, 五萬大軍夜襲敵營定能馬到成功, 有埋伏, 他即刻帶兵增援,合計九萬精銳, 照樣能將七萬民兵殺得片甲不留。
一個副將道:“大將軍真是策無遺算,對付一個無名老將也如此謹慎。”
孟靖業:“小心駛得萬年船, 此戰關系到京師與數萬將士的安危, 我寧可高估對方。”
孟錫:“父親放心, 兒絕不會輕舉妄動。”
孟靖業:“嗯, 動身吧。”
城門悄然打開, 將領們騎著蹄子裹有棉布的駿馬行在前面,五萬步兵整整齊齊地跟隨其後。
二十裡地急行也要走一個時辰,當城門關閉, 孟靖業示意留守城內的五千騎兵與三萬五的步兵原地休息,帶著孫子孟繼堂進了營房。
孟繼堂今年二十, 正是意氣風發的大好年華,因為已經是半夜, 他勸老爺子道:“祖父且回去休息吧,我在這邊等消息,萬一出事,我帶兵去增援父親也是一樣的。”
孟靖業搖搖頭:“據探子來報,蕭穆與齊恆手下的十萬將士都是青壯,哪怕隻是民兵,我們也不能太低估他們的戰力。萬一有埋伏,你爹那邊肯定會先傷亡一批將士,等援軍趕過去,我軍兵力可能會超過敵軍,也可能隻是平手,如果敵兵夠強,兩軍將陷入膠著之中,但你別忘了曲城的齊恆手裡還有三萬兵馬。”
“也就是說,今晚可能有三種結果,一是你爹的五萬兵馬順利偷襲,一舉擊敗蕭穆的七萬兵馬,頂多有些小股逃兵,縱使與齊恆合兵也難逃我大軍主力的追殺。”
“第二種可能,是你爹中了埋伏,我帶兵增援才成功擊潰蕭穆大軍。”
“但還有第三種對我軍最不利的可能,便是我的援軍也難以擊潰蕭穆,大家兩敗俱傷,咱們退回城內,蕭穆等來齊恆的三萬兵馬,雙方繼續陷入守城與圍城的境地。可他們有石州增送糧草,咱們的糧草卻越吃越少,最終難逃一敗。”
孟繼堂聽得心底直冒寒氣:“區區七萬民兵,真能跟咱們抗衡?”
孟靖業:“看蕭穆之前的行事,深諳人心,慣會振奮士氣,我們不得不防。”
孟繼堂:“果真如此,我們如何應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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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靖業:“所以今晚必須由我率軍支援,一旦我發現難以取勝,便會帶一部分將士突圍奔東南的榆縣而去,敗軍則退回城內,你這邊做好接應準備。我走後,你們帶領剩下的將士繼續守城,太原牆高城堅,又有百姓協助,哪怕隻有五千守軍也能再堅守數月。”
孟繼堂:“祖父到了榆縣後有何打算?”
孟靖業摸了一把胡子,笑道:“韓宗平走遙縣這條路,意在奪汾州,到了汾州,他下東南可直襲京師,下西南可襲取長安,那我便從榆縣、武縣、垣縣這邊過去,搶在他前面抵達汾州東邊的治州,整頓當地兵馬繼續攔他。”
孟繼堂興奮道:“祖父英明啊,雖然韓宗平早出發了一個月,可他得一城一城地打過去,因山脈相隔,他根本無暇顧及榆縣到治州一帶,祖父一路無阻,自會比他先到。”
孟靖業看向城外:“我追定了韓宗平,能帶走多少兵馬,就看你爹那邊順利與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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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錫大軍悄然靠近了蕭穆的大營。
月光皎潔,孟錫親自帶人潛伏探查,見營寨前兩隊守兵神色警惕,裡面也有巡邏的士兵不斷走過,孟錫低聲對左右感慨道:“看來蕭穆隻是管不住軍心渙散,在營寨警戒上並不曾松懈。”
“再不松懈,除了這些警戒的,裡面的大軍也都睡死了,正適合我們偷襲。”
孟錫頷首,朝後做了個手勢。
弓箭手匍匐著上前,同時放箭射向那一排守營小兵。
箭速太快了,小兵們沒來得及預警便倒了下去。
孟錫:“隨我殺!”
騎兵在前,五萬步兵持槍衝進軍營,再分別朝離得最近的營帳殺去。
然而沒等他們靠近,這一圈營帳內突然衝出一排排弓箭手,直接就是一波箭雨,幾輪箭雨過後,埋伏在四周的步兵們也衝了出來,更有數千騎兵從大營兩側衝殺出來,抄斷敵軍的退路。
孟錫雖驚卻不急,一邊抵擋飛箭一邊吩咐哨兵:“果然有埋伏,快去報與大將軍!”
十幾個哨兵騎馬朝後殺去。
右路軍這邊,已經憋了一個月的將領們如幾匹狼王,帶著各自的狼群殺進了敵軍。
無論是蕭守義這樣的四旬長者,還是蕭野、佟貴、喬家兄弟這樣的年輕小將,所過之處敵軍小兵隻有送死的份,直到他們分別跟孟錫等將領對上。
營寨駐扎在一片矮山之下,此時蕭穆站在山頂,身邊跟著一個裙裝姑娘。
蕭穆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場夜戰,神色平靜,仿佛那些生死都與他無關,當太原城那邊出現援軍隊伍時,蕭穆下令道:“舉火!”
身後一排小兵們立即將手裡的火把伸進旁邊的篝火中,再朝山下揮舞火把。
山下,一直按兵不動的齊雲、孫典、張文功、潘勇、江天闊見了,這才帶著另外三萬多的兵馬衝了出去,攔在援軍之前。平時負責軍餉糧草但也身懷不俗武藝的孫緯在這邊,齊恆父子倆悄悄留下的他們那邊的三個悍將也在。
一眾村野出身的無名將領,勇而無畏地攔住了名將孟靖業的四萬援軍。
孟靖業處於援軍後方,並沒有親自動手,他看著混戰在一起的小兵們,看著齊雲、孫典這一批不知道從哪裡蹦出來的絲毫不遜他手下名將的悍將們,唇角越抿越緊。
“孟將軍,老夫恭候多時了!”
旁邊的矮山上傳來一道雷鳴般的渾厚吶喊,孟靖業抬頭望去,就著皎潔的月光,辨認出山頂一道屹立挺拔的身影,旁邊站著個姑娘,裙擺隨著七月晉地的晚風起伏飄搖。
是蕭穆與他一直帶在身邊的神箭手孫媳婦。
蕭穆充滿得意的喊聲還在夜空中回蕩,那是一個草莽匹夫算計了一代名將的驕傲與痛快。
孟靖業輕蔑一笑,這必然是韓宗平離去前便定下的誘敵計謀,蕭家老兒也有臉囂張?
他孟靖業的對手,從始至終都隻是韓宗平。
“不必戀戰,隨我突圍!”
孟靖業提起手中長刀,厲聲喝道。
孫典大笑:“想要突圍,也得看看你們有沒有那個本事!”
他第一個朝孟靖業殺來。
孫典是個悍將,可他在孟靖業這樣的老將面前還是太嫩了,攔了一會兒便敗下陣來,幸好齊雲斜刺裡替他擋住了孟靖業揮過來的長刀。
齊雲之後是潘勇,潘勇之後是張文功,待張文功被孫緯救下,孟靖業已經帶著一隊人殺了過去。
“跑就跑吧,殺他手下的將領也是一樣!”
今晚既是一場偷襲與埋伏,也是一場正面混戰,敵多我寡,他們每個人都需全力以赴!
軍營這邊,蕭守義險勝孟錫,終於將孟錫刺落馬下。
蕭野瞧見後面衝過來的老將軍,一刀砍下孟錫的頭顱,舉起來朝孟靖業晃道:“嘿,孟大將軍是吧?剛剛這人說他是你兒子孟錫,你認認是不是?”
孟靖業見了,目眦欲裂,提刀殺來。
蕭野、佟貴聯手迎戰,喬家兄弟也奔了過來。
孟靖業一時竟難以殺死任何一個,看看那一張張年輕而不羈不畏的臉龐,孟靖業心中一沉,忍痛道:“隨我突圍,不要戀戰!”
兒子已經死了,他還有大周江山要守,還有韓宗平要追!
蕭野幾兄弟再齊心,也攔不住一位龍虎一般的老將軍與他麾下的雄兵,隻能繼續殺周圍的敵兵。
山上,周桂觀戰觀得全身都在發抖。
隨時都有人在死去,看不清是自己人還是敵兵,姐姐說她守衛城那戰才真正明白什麼是命如蝼蟻,此時此刻,周桂也真正明白了。
蝼蟻會這般不要命的彼此廝殺嗎?
周桂不知道,但她看見了,人會。
“將軍,您能算出逃出去了多少人嗎?”周桂聲音顫抖地問,她剛剛試著數了,可她數不清。
蕭穆:“約有兩萬吧。”
周桂的眼淚就掉了下來:“這麼多,姐姐他們攔得住嗎?”
蕭穆沒有回答,因為他也不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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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三,清晨。
太原東南一百裡地外的七盤嶺。
佟穗從袋子裡取出一個巴掌大小的幹巴巴的烙餅,放在粗瓷碗裡,再擰開水袋倒水進去。
烙餅漸漸松軟起來,拿筷子攪一攪就成了糊糊。
佟穗背靠樹幹,咬口肉幹再喝口糊糊。
蕭延、蕭涉兄弟倆撒尿回來了,佟穗聽見蕭涉問:“三哥,你屁股還疼嗎?我好像還有點疼。”
蕭延:“根本都沒使勁打,你怎麼還疼?該不會被蟲子咬了吧,脫了我給你看看。”
佟穗:“……”
沒多久,兄弟倆湊到了佟穗面前,見二嫂都幫他們泡好餅了,兩人端碗就喝。
佟穗若無其事地問:“傷勢都好了嗎?”
蕭涉搶道:“好了,絕不會影響我們殺敵。”
剛放下碗的蕭延:“……”
佟穗:“現在開始,如無必要不許說話,非要說也要壓低聲音,保證十步外的人聽不清。”
蕭涉張開嘴,又張小點,湊到佟穗面前問:“二嫂是覺得,姓孟的該來了?”
佟穗:“沒來也要按照要來了準備,不然如何叫埋伏?”
蕭涉點頭。
蕭延難得的沒有問東問西。
他心裡不安,按照臨行前老爺子透露的,大將軍隻安排右路軍誘敵再殺敵,隻要殺了太原大部分精銳就算完成任務了,實在攔不住孟靖業也沒關系。
大將軍倒是挺信任他們的,蕭延也想信任自家兵馬,可萬一呢,萬一七萬將士靠埋伏也不是孟靖業十萬大軍的對手,萬一老爺子他們都……萬一贏了的孟靖業根本不必突圍不必走這條路,他們這些人豈不是白埋伏了?
“我想回去。”蕭延看向佟穗,如果老爺子那邊真出事了,他要跟姓孟的拼命。
佟穗冷聲道:“你在祖父面前發過誓,要聽我的軍令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