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良臣膝下有趙琢、趙瑾兩個兒郎,英武挺拔,一看就是虎將苗子。
韓宗平不喜恭維,卻是真心喜歡趙家這兩個小子,誇了很多,就像自家隻種出一棵小白菜的農戶,羨慕旁人種出了兩棵大白菜。
範釗瞅瞅趙良臣的笑臉,再看看韓保訕訕的神色,咳了咳。
韓宗平回頭,見範釗朝蕭穆那邊使眼色,失笑道:“瞧我,差點忘了給你引薦我新得的兩員大將,這位就是幾乎兵不血刃為我攻下朔州的蕭穆蕭老將軍,這位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蕭缜。”
他對蕭家祖孫的欣賞同樣溢於言表。
蕭穆、蕭缜上前朝趙良臣行禮,由蕭穆道:“承蒙趙將軍照拂,我祖孫才能暫管懷、成等七縣,賺得一些虛名。”
無論蕭家還是李綱兄弟,都是在趙良臣的眼皮子底下蹦跶,但凡趙良臣想發兵,都沒有蕭家表現的機會。
趙良臣扶起蕭穆,道:“不瞞老將軍,我早就想收拾李綱兄弟了,隻是我肩負戍衛邊關的重任,不敢輕舉妄動,還要多謝老將軍及時出手,護衛了七縣更多百姓平安。可恨奸臣當道,讓我駐守晉州二十餘年都不知道衛縣竟有您這樣的英雄人物,不然我早就將您納入麾下了,何至於便宜了他蓟州總兵。”
韓宗平大笑,握住蕭穆的手臂將人拉到自己身邊:“這便是我與蕭老將軍的緣分,你恨也無用。”
又一番笑談之後,眾人進了大同城。
趙良臣在自己府中設宴款待一行人。
席上眾將先說了一番場面話,譬如對奸臣竇國舅的唾罵,對韓宗平揮師南下的肯定,以及對蕭家順利攻下朔州的贊譽,然後再是韓宗平與趙良臣的敘舊,回憶兩人曾經聯手的幾場戰事,觥籌交錯,酒壇都喝空了好幾壇。
蕭缜是晚輩,負責招待他的是趙良臣的次子趙瑾。
趙瑾:“朔州施金虎、齊雲的威名我們在這邊都有所耳聞,聽說陰城之戰,蕭兄手下兩位指揮分別與他二人纏鬥了一百多回合,一個贏了一個佯敗,而蕭兄武藝又遠勝那兩位指揮,趙某好武,不知可否與蕭兄切磋一二?”
七縣的內鬥在趙家眼裡還不算什麼,但施家能攻下朔州,已經值得一提了,如今蕭家又贏了施家,趙瑾便很想試試蕭家的功夫。
蕭缜自謙道:“那都是我們激施金虎出城鬥戰的說辭,我連與齊雲切磋都是各有勝負,又怎敢在二公子面前獻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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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瑾:“我誠心相邀,蕭兄就別拿這話搪塞我了,這樣,今晚你好好休息,明早你我再切磋如何?”
蕭缜拱手:“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今晚蕭缜等人都是在趙府下榻的,翌日清晨,蕭缜起來晨練,轉身的功夫,忽見走廊一頭站著主僕二人。
蕭缜立即收槍,朝為首的韓保道:“見過公子。”
韓保笑道:“不用多禮,你繼續練,我就是過來看看。”
青竹一般的文人公子,還真就站在那裡等著了。
蕭缜隻好如往常那般練了兩刻鍾,夏日的清晨也有些熱了,他槍槍都舞出了龍吟虎嘯之勢,人卻隻是微微出了一些汗,練功服都沒見湿。
韓保忍不住上前,問:“可否讓我試試你的槍?”
蕭缜直接將槍遞了過來,善意提醒道:“此槍重四十餘斤,還請公子小心。”
韓保有了準備,拿雙手接的槍,盡管如此,他的雙臂依然明顯地抖了起來。
蕭缜體貼地收回槍。
韓保松了口氣,又佩服又羨慕:“少將軍天生神力,絲毫不輸範釗等將軍。”
蕭缜:“公子謬贊,我隻是多種了幾年地,攢了一身農家漢都有的力氣罷了。”
韓保:“那你可有把握勝過趙二公子?”
蕭缜看著這位比他矮了半頭的文弱公子,問:“公子希望我勝嗎?咱們畢竟是客。”
韓保馬上道:“比武切磋,當然要拿出真正本事,我隻恨不能親自上場,為我蓟州將領贏他一局。”
蕭缜懂了:“既如此,蕭某定當竭盡全力。”
第155章
韓宗平這番來大同, 一是因為他都來打朔州了,離得這麼近當然要拜訪一下故友,二則也是與趙良臣商討戰策, 從朔州南下是攻打都城最近的一條路, 貫穿晉州南北, 趙良臣身為晉州總兵, 對各地山川地形最為了解。
趙良臣既然肯聽韓宗平的話對他揮師朝廷一事保持中立, 肯定也是願意配合的, 隻是文人以詩會友, 趙良臣對韓宗平展現地主之誼的方式便是先請這位蓟州總兵去巡閱他的大同軍營。
兩位總兵並肩走在前面, 蕭穆等人隨後。
或許韓宗平的贊許隻是出於對故友的客套恭維, 蕭穆卻是深深地被大同軍營裡的軍容、士氣震撼到了, 不時地與蕭缜點評著什麼。
祖孫倆如同第一次跨進五進豪宅的鄉下小農,雖然盡力掩飾了, 卻越發顯得兩人沒見過什麼大世面。
趙良臣注意到了,低聲問韓宗平:“這祖孫倆真有你在信裡誇得那麼能耐?”
韓宗平笑道:“英雄不問出身, 他們越是沒在正規軍裡歷練過, 卻顯得他們的將才難能可貴, 賢弟可別忘了, 那竇德昌倒是出自將門世家, 對你我的練兵之法、軍營配備不屑一顧,結果又如何?”
趙良臣:“兄長說的是,這些年多少賢臣良將都因家世、朝中沒有門路而被埋沒, 我差點又著相了。”
範釗聽不到兩人的交談,見趙琢、趙瑾兄弟幾次看向蕭家祖孫, 他是真的被氣到了,趁趙家父子不注意, 湊到蕭穆身邊提醒道:“您老就別再東張西望了,想看將來我帶您去蓟州看,在這邊咱們不叫人家笑話成不成?”
蕭穆連忙告罪。
範釗再警告地看眼蕭缜,回到韓保身邊,忍不住抱怨道:“這祖孫倆,在朔州瞧著還挺穩重的,怎麼到了這邊就一副土包子的做派?”
韓保替祖孫倆說話:“畢竟是第一次跟隨父親出來見世面,難免有些失態,範將軍多體諒一下吧。”
範釗哼了哼。
韓保掃眼蕭缜,心中浮現擔憂,可別是個銀槍蠟燭頭,等會兒比試時再輸給趙瑾。
逛著逛著,一行人來到了軍營的演武場。
韓宗平看向兩個年輕人:“你們不是要切磋嗎,就在這裡如何?”
趙良臣暗暗吃驚,在這裡比試,很快就會吸引一幫子將士過來看熱鬧,韓宗平是真的心胸寬廣不介意手下的將領在大同將士們面前輸給瑾郎,還是對蕭缜的槍法太有信心?
趙瑾、蕭缜已經出列了。
趙瑾指著武器架那邊的一排木頭槍問:“蕭兄是用這種,還是用你我各自的兵器?”
蕭缜:“但憑二公子做主。”
趙瑾:“那就來真槍吧,木頭打得不過癮。”
兩人出門時都帶了兵器,此時派人去取便可。
範釗活動活動手腕,瞥眼聞訊聚攏過來的大同兵們,朗聲道:“好久沒跟人切磋了,你們先打,等會兒我也挑個兄弟過過癮。”
大同這邊的將領們心都隨著這話顫了顫,誰不知道範釗乃是韓總兵身邊最悍勇的一員虎將?
趙良臣也是無奈一笑,怪不得韓宗平對蕭缜出場的態度如此隨意,原來還有範釗這個後手,就算蕭缜輸了,範釗也一定會為蓟州將領贏回面子。
兵器到手,眾人退到演武場外圍,將中間的場地讓給兩位體型健碩的年輕將軍。
蕭缜今年二十七歲,出身鄉野,趙瑾雖然小他三歲卻是將門虎子,足以彌補幾歲的年輕差距。
趙瑾見蕭缜持槍不動,率先攻了上去。
兩杆精鐵鑄就的槍頭撞在一起,發出的嗡鳴之聲讓韓保難受地皺起眉頭,下意識地去觀察周圍其他人的反應,見旁人隻是密切地關注戰況仿佛對那碰撞之聲早已司空見慣,韓保才默默收起不適之色,繼續看向快速換招攻防的兩人。
在韓保看來,趙瑾招招凌厲,蕭缜似乎隻有防守的份,人已經退到了比武場的邊緣,這讓他暗暗焦急,父親那麼欣賞趙家的兩個兒子,再被趙瑾贏了,父親看他的眼神隻會更加遺憾失望。
就在此時,蕭缜突然側身避開趙瑾的槍,人也順勢與趙瑾換了方向。
韓保一喜,結果沒過多久,蕭缜又被趙瑾逼到了另一頭。
韓保:“……”
範釗看得也很著急,對蕭穆道:“您老的槍法攻防兼備剛猛威烈,怎麼蕭缜出招這般謹慎?”
蕭穆苦笑道:“老夫的幾個孫子各有性情,老三老五像我一些,老二性情穩重,打法也是如此。”
範釗:“所以他讓孫典、長順去跟施金虎二人鬥戰,其實不是激將法,而是他真的不行?”
蕭穆:“倒也不是不行,隻是看起來不如孫典他們更有氣勢。”
範釗:“……”
兩刻鍾過去後,二人依然未分勝負。
日頭越升越高,韓保站得都出汗了,又這般一動不動地曬了兩刻鍾後,他甚至已經不在意蕭缜是輸是贏了,隻盼著此戰快點結束。
趙瑾也有些急了,跟人切磋了這麼多年,第一次遇到蕭缜這樣的對手,想速贏贏不了,來來回回地繞場子實在難受。
“你就沒有別的打法嗎?”趙瑾頭疼地問。
蕭缜:“我既拜入韓將軍麾下,此戰便關系到韓將軍的威名,我寧可拖延求穩,也不想冒進落敗。”
趙瑾:“勝敗乃兵家常事,你莫要想太多了,打得痛快才是真。”
蕭缜:“能與二公子切磋,於我已是一樁樂事。”
趙瑾:“……”
他一點都樂不出來。
又過了半個時辰,汗流浃背的趙瑾終於因為體力略遜蕭缜一籌,被同樣汗流浃背的蕭缜一槍震得兵器脫手,退後之際,蕭缜一槍追上來,停在他胸前。
趙瑾想說話,一滴汗沿著臉龐滾落到嘴角,好鹹。
蕭缜收槍,正色道:“承讓。”
按理說,無論誰贏了,觀戰者都該喝彩才對,然而此刻連範釗都想罵蕭缜了,更別提那些為了熱鬧而來卻礙於韓宗平的面子不能中途離去隻能被迫耐著性子一邊挨曬一邊觀戰的大同將士們。
隻有趙良臣,強顏歡笑地朝韓宗平誇道:“不愧是靠智取奪得一城池的將才新銳,年紀輕輕卻如此沉得住氣,多少悍將遇到他都要铩羽而歸啊。”
韓宗平瞥眼範釗,道:“範釗若能有蕭缜三分沉穩,我都可以放心地把蓟州交給他接管。”
無論如何,這場持續了快一個時辰的切磋終於結束了。
吃過午飯,韓宗平與趙良臣去書房商議大事,蕭缜隨著老爺子回了客院。
剛剛從席上回來,祖孫倆都是一身酒氣,蕭缜先送老爺子回房。
坐在椅子上,蕭穆瞅瞅孫子,笑道:“你啊你,公子險些被你害得中暑。”
蕭缜隻是打湿巾子,遞給老爺子擦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