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缜道:“咱們都在外面,讓娘幫忙保管吧,一切順利,娘肯定會把金子給咱們,有啥意外的話,就當咱們孝敬二老了。”
佟穗垂眸,一對兒淚疙瘩滑落下來,被她迅速拿巾子抹掉。
蕭缜戳戳她的臉:“你肯定想讓娘保管,怕我介意才問我,我為了證明自己不介意,隻好那麼說,倒把你的眼淚招來了,是舍不得家裡,還是怕了?”
佟穗拍開他的手:“我怕什麼,衝鋒陷陣的是你們。”
蕭缜:“是啊,該我怕,外面那麼多男人惦記你,我真有個好歹,你肯定不會替我守寡。”
佟穗:“……”
蕭缜在她生氣之前將人摟到懷裡,親了一口道:“就為這個,我也得好好活著,放心吧。”
佟穗還是在他腰上擰了一下。
夫妻倆來到正院時,蕭延、蕭野、喬家兄弟都在了,跟蕭缜一樣,個個眼底都帶著點青黑,隻是身體底子在那,依然精神十足。
蕭姑母正在嘲笑他們昨晚醉酒的醜態。
蕭涉哼道:“叫你們不帶我,帶上我,至少能幫你們分擔兩壇酒。”
蕭延斜了他一眼:“叫你去,你能把自己身上長幾顆痣都抖摟出去,真以為陪人喝酒是啥好差?”
剛喝的時候痛快,喝多了肚子裡跟著火似的,好不容易回家了,昨晚姑母還叫小廝把他扶四弟屋裡去了,大半夜的他以為身邊是媳婦,摟著人去摸胸,跟著生生被嚇醒,萬幸四弟睡得死不知道,不然肯定要把這事當笑料說出來。
蕭野正靠著椅背捏額頭,對上三哥的不善眼神,納悶道:“你瞪我幹啥?又不是我攢的局。”
蕭延:“我就隨便看一眼,誰瞪你了?”
喬長安插嘴道:“自打三哥從戰場回來,看誰都像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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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姑母:“可不是,參軍前也才十八歲,雖然骨子裡糙,瞧著還挺俊秀的,一回來就變活閻王了。”
蕭玉蟬:“可惜三嫂沒見過三哥的俊秀樣。”
家裡人多,話題變得也快,剛剛還在說蕭延,一會兒就變成調侃蕭野、蕭涉了。
吃過早飯,老爺子帶著佟穗以及眾兒郎出發了,張文功已經候在門外。
蕭延逗他:“昨晚有人照顧嗎?”
張文功耳根微熱,正色答道:“歇在周兄屋裡,勞他照料一晚。”
蕭缜回頭瞪了蕭延一眼,蕭延才肯老實。
南營這邊,範釗等將領一醒便紛紛來求見韓宗平。
韓宗平回想昨晚這些人回來時東倒西歪的樣子,道:“昨日情況特殊,以後非慶功宴醉酒,犯者自去領二十軍棍。”
範釗忙道:“一直都記得的,昨傍晚您叫我們放心喝,我們才敢貪了幾杯。”
韓宗平:“蕭缜等人如何?”
範釗:“酒量不俗,說話也敞亮,今日再試試他們的身手,都如蕭老一般的話,一家子便都是英雄好漢。”
韓宗平看向別人。
左將軍魯恭道:“蕭二談吐得體深藏不露,頗有蕭老之風,蕭三性狂易怒,蕭四、孫典粗中有細,喬家兄弟都是笑面虎,孫緯、張文功年紀輕輕卻老成持重,不愧是裡正之子。”
中將軍馮籍:“瞧著都是可造之材。”
魯恭、馮籍均是四旬年紀,另一位二十五歲的年輕將軍羅霄道:“蕭野要與我切磋,我已經應了。”
範釗:“那你可小心點,別學我,因為輕敵丟了十兩黃金!現在想想,蕭二真是狡猾啊,故意拿黃金弓誘我上鉤,他們出黃金弓,我手裡也隻有那兩個金錠子能配得上。”
一直笑而不語的宋瀾道:“蕭二爺圖的不是將軍的金子,而是一個請將軍們吃酒的理由。”
範釗:“先生還好意思說,你不是認識他們嗎,怎麼不提醒我一聲?”
宋瀾:“說來慚愧,那幾年我在桃花溝一心教書度日,並未見過二太太射箭,也不曾聽佟家人提起過,隻當她箭術尋常,能獵些野味兒而已,若早知她乃璞玉之質,我該成全犬子的一腔痴情,搶在蕭老前面聘了她做我宋家兒媳才是。”
魏琦挑眉:“莫非知時賢侄與二太太還有一段情緣?”
宋瀾嘆道:“我們父子與佟家毗鄰而居,二太太花容月貌,村裡哪個少年郎又不傾心呢?隻是我自命清高,一直想為知時娶位讀書人家的閨秀,再加上二太太清澈質樸情竇未開,隻把知時當鄰家哥哥,我便不肯替知時做主,直到二太太嫁入蕭家,知時才不得不死了心。”
魏琦:“蕭家知道此事嗎?”
宋瀾摸著胡子道:“旁人不知,隻是蕭二爺陪二太太回門時,犬子幾次言語無狀,以蕭二爺的聰慧,大概猜出了幾分。”
魏琦暗暗看向主位上的大將軍。
韓宗平笑道:“少年慕艾,都是人之常情,算不上什麼過節。”
宋瀾朝幾位將軍拱手:“因為範將軍責怪在下為何不出言提醒,在下才隻好如實相告,犬子一廂情願的心思還望將軍們莫要宣揚出去,以免有損二太太的清譽,甚至壞了他們夫妻的情分,佟家對我有幾年的關照之恩,在下萬萬不能恩將仇報。”
韓宗平:“敢有外傳者,軍法處置。”
眾將皆領命,都是功成名就的將軍,聽個緣由就好,沒人喜歡說那闲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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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黃昏,宋瀾帶著宋知時來東院拜訪佟有餘、周青夫妻。
哪怕周青因為女兒的婚事對宋瀾有過怨言,畢竟做了好幾年的鄰居,久別之後再重逢,依然值得高興。
宋瀾道:“昨日營中事務繁忙,未能及時登門,還請賢伉儷見諒。”
佟有餘:“先生莫要客氣,快進來坐,晚上就在這邊吃吧。”
宋瀾笑著應下。
等蕭缜、佟穗回來了,佟有餘再喊女兒女婿過來作陪。
佟穗這才又見到了宋知時。昨日上午,她被老爺子帶在身邊招待韓宗平等將領,宋瀾卻不好叫一個無甚大用的兒子也去韓宗平身邊佔據一席之地,宋知時就單獨跟在了大軍之後。
佟穗敬重宋瀾的才學,再加上幾年的師生情分,故而重逢時會心生歡喜,可她對宋知時的那點情愫早在一年的動亂中磨滅得幹幹淨淨了,甚至還因為宋知時的種種冒犯失禮而多了一絲反感。
因此,除了剛見面的寒暄,她一眼都沒往宋知時那邊看。
宋知時卻管不住自己的眼睛,隻覺得眼前的佟穗比記憶中更美,眼中光彩照人。
蕭缜朝他敬酒:“一年不見,宋公子好像一點都沒變。”
這話聽著隻是在說宋知時的容貌,宋知時卻立即明白了蕭缜的諷刺。
他盯著蕭缜看了會兒,客氣回道:“我隻管在屋裡讀書,短短一年自然難有太大變化,不像二爺,跟著蕭老操練兵馬剿匪殺賊,瞧著竟然比去年剛忙完春耕時還要黑上一些,越發英氣逼人。”
佟穗、周青:“……”
誇英氣就誇英氣,哪有先說人黑的?
佟穗不知道蕭缜早察覺了宋知時的心思,自然聽不出蕭缜的話裡有話,隻聽出了宋知時的陰陽怪氣。
她不愛聽,瞪了宋知時一眼。
清凌凌的眸子,流露出的不喜如一把無形之刃。
宋知時端著酒碗的手一抖,心如刀絞地喝了一口,坐在旁邊不再說話。
蕭缜再看宋瀾:“恭喜先生投得明主,看將軍對先生的器重,先生必然前途似錦。”
宋瀾笑道:“宋某隻是區區一書生,二爺一家虎將才是將軍渴望的英才,他日二爺飛黃騰達了,莫要忘了提攜我父子才是。”
第139章
除了宋知時的那點心事, 宋瀾父子這番來佟家拜訪,也算是賓主盡歡了。
在佟宅門外道別後,父子倆上了一輛馬車。
待馬車拐出這條巷子, 宋瀾對著兒子搖搖頭:“為父在你這般年紀時已經中了舉人, 你長在亂世, 無法考取功名實屬無奈, 卻也該胸懷天下竭盡所能為韓將軍效力, 怎麼還這般年輕氣盛, 沉溺於那點兒女情長?”
宋知時轉向窗簾, 負氣道:“父親當年若肯替我做主, 我娶了阿滿得償所願, 此時自然能全心全意地輔佐父親與將軍。”
宋瀾想到了佟穗彎弓搭箭時的從容自如, 想到了利箭剛剛脫弦小姑娘已經自信微揚的唇角,那一瞬的佟穗明明被韓宗平、範釗這等名將包圍, 卻仿佛獨佔了周圍一帶的四月暖陽,通身的流光溢彩。
“知時, 你有沒有想過, 如果阿滿嫁了你, 你能讓她過上什麼樣的生活?”
宋知時不假思索道:“她喜歡讀書, 我會陪她說文解字, 等我考取功名得了官身,便會讓她做官夫人,養尊處優, 再不用她打獵耕地洗衣做飯,更不會讓她去戰場上冒性命危險。”
宋瀾:“果真如此, 阿滿便還是一塊兒璞石,永遠變不成現在的美玉, 還是說,你寧可她無人賞識隻能做你的妻子?”
宋知時抿抿唇,道:“身為女子,本就不該拋頭露面。”
背後突然響起父親恣意的笑聲,笑聲裡全是對他的諷刺。
宋知時惱羞成怒,怒視父親道:“我說錯了嗎?蕭缜根本就是一直在利用她,先是利用佟家幫他們制槍,再是利用阿滿的箭術讓她幫忙殺匪殺敵,現在阿滿活著才顯得蕭家慧眼識珠,可如果阿滿運氣不好死在山匪敵兵手裡,蕭缜會像我這般對阿滿念念不忘嗎?他肯定轉眼就將阿滿拋在腦後,另娶新妻!”
宋瀾不與兒子爭辯那個,帶著一絲淡笑道:“我不是阿滿的伯樂,你亦不是阿滿的良配,當初全靠一張臉一點學識才哄得涉世不深的阿滿微動芳心,在太平盛世或許阿滿能被你哄一輩子,但在這亂世,你那點學識不會讓阿滿稀罕太久,你的剛愎自負則會讓她後悔錯嫁,然後棄你而去。”
宋知時:“……”
宋瀾心平氣和地問:“你真看不出來嗎,我棒打鴛鴦阿滿卻依然敬重我,對你,阿滿早無半分舊情了,你再處處冒犯挑釁她的夫君,阿滿隻會越來越厭你恨你。”
宋知時的腦海裡便浮現出佟穗瞪過來的眼神。
青梅竹馬那幾年,他曾有一次情難自禁牽住了佟穗的手,佟穗立即把他甩開了,一口氣躲開十幾步,還瞪了他一眼。
那時候的佟穗,臉頰通紅,眼裡有惱,更多的是羞。
可剛剛在飯桌上佟穗的那一眼,裡面隻有厭煩憎惡。
宋瀾讓兒子冷靜了片刻,再問:“你可知他們兩家毗鄰而居,我為何隻去拜訪阿滿爹娘,沒去拜訪蕭老?”
宋知時心不在焉道:“蕭家的新軍佔了目前大軍的近三成,父親是怕韓將軍猜疑你心向蕭家。”
宋瀾松了口氣:“算你還沒糊塗到家,將軍身邊早有魏琦輔佐,我才投靠他不足一年,將軍雖然還算器重我,對我的信任卻遠遠不如魏琦。我為他說服蕭家投降算是立了一件功勞,可蕭家一門虎將,又把那四萬兵馬練得太好,兩樣都超乎了眾人的預料。將軍愛才惜才,魏琦卻會提醒將軍提防蕭家勢大,你我父子若與蕭家走得太近,既是害了他們,也是害了自己。”
宋知時想到了蕭缜幾兄弟,一個個虎背熊腰的,往蕭老爺子身後一站,氣勢確實不輸韓宗平及他身後的眾將。
他道:“他們佔據七縣卻沒有稱王,應該沒那麼大膽量敢對韓將軍生二心。”
宋瀾:“你我對蕭家都不算熟悉,更何況將軍等人,剛剛合兵,隻能邊走邊試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