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穗:“你的力氣是一天天悶廢的,想恢復也得一天天慢慢地來,這幾日要幫陶掌櫃臨摹畫,力氣都該用在刀刃上。”
林凝芳隻好看著她磨。
有了墨汁,林凝芳開始試著模仿陶父的畫風。
佟穗邊磨邊看,見林凝芳搖頭,她疑惑道:“我瞧著很像啊。”
林凝芳給她講兩種畫法的區別,遇到佟穗不懂的字眼,再細細解釋一遍。
佟穗仿佛變成了一個初學作畫的學生,林凝芳就是她的女夫子。
就這麼在書房待了半個時辰,注意到林凝芳揉手腕的小動作,佟穗提議道:“一直低頭怪費脖子的,出去走走吧。”
林凝芳:“去哪?”
佟穗:“後院那麼大,轉兩圈足夠我們活動筋骨。”
林凝芳擔心會撞見蕭家兄弟,尤其是蕭缜、蕭野。那晚蕭延將她抱去小樹林,雖然蕭缜、蕭野離得夠遠,可他們肯定都知道兩人在裡面做了什麼,這也就導致,每次林凝芳看到這二人,都會想起那不堪的一夜。
除非必要,林凝芳一直在避免見到他們。
佟穗已經打開書房門了,見她站在原地沒動,喚道:“怎麼了?”
林凝芳垂眸,側臉蒼白:“二嫂,二哥他,可跟你講過我是如何跟三爺在一起的?”
佟穗完全是下意識地回答:“沒有,他話少,除了有事要我做,幾乎不跟我說話。”
林凝芳看過來,對上佟穗清亮的眼眸,就知道她說的是真話。
這讓林凝芳對蕭缜的抵觸消融了些許,她苦笑道:“二哥是在照顧我的名聲,不瞞二嫂,我遇見三爺的第一天,當晚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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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穗震驚地失了聲。
早在方媒婆去家裡提親的時候,就講過蕭家三爺救了一位落難的相府千金,娶為妻子。跟著是她出嫁那天,二哥佟貴從蕭家兄弟那裡聽出點消息,推測蕭延娶林凝芳不是明媒正娶。
嫁進蕭家後,佟穗旁觀著林凝芳的格格不入,自己也琢磨過這事。蕭家兄弟返鄉時乃是朝廷與南方兩個造反自立的偽帝剛剛休戰之際,外患暫且是消停了,內部匪亂依然橫行,百姓窮且難,蕭家兄弟一路風塵僕僕,哪有條件為蕭延與林凝芳操持一場體面婚事,八成就是半路歇腳時拜拜天地就成了夫妻。
那幾年比這更草率的婚事都有,男人撿個女人帶回家就是媳婦了,不用請任何人做見證。
然而她還是高估了林凝芳的處境。
遇見的第一天,豈不是林凝芳剛死了家人就……
腦海裡浮現出蕭延那張臉,佟穗又不覺得意外了,兇悍男人遇見落難的女人,多是如此行徑。
佟穗重新關好書房的門,走過來將默默垂淚的林凝芳摟進懷裡,低聲勸慰道:“不想了,你現在還好好地活著,這比什麼都重要。”
林凝芳不對人傾訴則已,一旦開口那壓抑在心底的酸楚委屈便如洪水決堤奔湧而來,拿帕子擋著眼哽咽道:“我早認了,可那晚二爺四爺都親眼看見他抱我去了林子,我無顏面對他們……”
真正的貴女當寧死不從,她為命失節,有辱林家清名。
佟穗不停地拍著她單薄的肩:“知道就知道,有何大不了?就說我嫁過來那晚,難道你不知道二爺會對我做什麼?天底下的夫妻都如此,晚上荒淫,白日見到親戚街坊再假裝沒有那回事,你真計較這些,那嫁給誰其實都一樣。”
林凝芳哭聲一頓,難以置信地抬起頭。
佟穗繼續道:“你就是太看重禮法聲譽了,這得分人分時候,現在全村人想的都是如何活命如何吃飽飯,爭搶起來跟野獸無異,你既落到這野獸堆裡,便也該事事以吃飽活命為先,其他都是虛的,除了你沒人在意。”
說完,她掏出自己的帕子幫懷裡的相府千金擦去眼淚:“再說了,你把失身荒野視為不堪,見到知情人會覺得無地自容,可你是被強迫的,他們兄弟一個趁人之危兩個袖手旁觀,他們就堪了嗎?他們再面對你的時候就不該找條地縫鑽進去了?”
林凝芳已經冷靜了許多,及時澄清道:“二爺有反對的,是三爺不肯聽,他們畢竟是經歷過六年同生共死的手足兄弟,當時我又同意跟著三爺了,圓房隻是早晚的區別,二爺不願為了禮法壞兄弟和氣也是情理之中。”
佟穗:“……算他還沒壞到底。”
林凝芳:“二爺在這亂世已經堪稱君子,二嫂莫要為我與他生分了。”
佟穗:“放心,隻要他還能護著我,隻要他沒有為非作歹或欺負到我頭上,我都不會跟他生分。歸根結底還是那句話,好好活著,蕭家男人個個習武,遇事能幫咱們擋一擋,但你我也不能全都指望他們,就說你,趕緊多吃多走把身體養好,別再惦記那些虛禮了。”
她的手還扶著林凝芳,手指纖細卻異常有力。
林凝芳羨慕這份力量,也被其吸引。
“好,以後我都聽二嫂的。”
第029章
林凝芳擦過臉後, 跟著佟穗出了書房。
佟穗特意帶著她從東院這邊走,問大嫂柳初要不要一起繞圈。
在佟穗看來,柳初與林凝芳都是一推就能倒的纖弱體質, 前者稍微強點罷了。
柳初則認為佟穗有意撮合她與林凝芳親近, 自然應下。
蕭家的後院特別寬敞, 三妯娌從東牆根這邊開始往北走, 邊走邊聊些家常。
才走一圈, 林凝芳額頭就冒汗了。
而佟穗則是有意放慢速度在陪著二人, 眼看著兩頭大黑骡都拴在骡棚裡闲著, 佟穗實在心痒, 對二人道:“這麼逛圈對我沒多大用, 不如你們繼續逛, 我去熟悉熟悉騎骡?”
林、柳當然叫她快去。
佟穗一笑,腳步輕快地跑到骡棚, 略顯生疏地為一個骡子套上馬鞍,牽出來後踩著馬镫往上一翻, 人就坐上頭了, 坐穩之後, 她回頭看向兩個妯娌。
明亮的春光讓骡背上的姑娘眸若清泉, 笑靨如花, 又有種孩童般的勃勃生機,縱使家貧,偶爾吃顆糖都會欣喜雀躍。
柳初比佟穗年長, 她看這個弟妹是又愛又憐的,對林凝芳道:“阿滿是不是很像那種沒受過苦的小姑娘?”
林凝芳點點頭, 她確實沒在佟穗身上看出任何沉重的東西。
柳初:“可阿滿跟我說過,往年鬧兵亂時, 他們全村人都會逃進深山,風餐露宿。”
蕭家有老爺子帶著蕭涉鎮守,全家人放棄東西兩院齊聚中院,柳初除了擔驚受怕,還真沒吃過流離失所的苦。
林凝芳忽然明白佟穗為何會把周圍的百姓比作野獸堆了,當百姓放棄房屋流落山野,當百姓為了飽腹、發泄舍棄律法禮法,與山中受本能驅使的野獸又有何區別?
佟穗不知道她們在聊自己,騎著骡子慢慢溜達起來。
蹄聲將蕭玉蟬引了出來,見佟穗騎得那麼好,而她都還沒學會,頓時不服氣了,朝西邊練武場的方向大叫道:“五弟,過來教我騎骡!”
蕭涉:“我忙呢,三哥在家,你喊他。”
蕭玉蟬瞥眼林凝芳,嫌棄道:“他才不會好好教我,你趕緊的。”
蕭涉:“二哥也在家,你……哦,二哥過來了,那我來了!”
聲音才落下,蕭涉竟然直接從外面翻上高高的牆頭,在一些百姓的喝彩聲中跳了下來。
瞧見後院的四個女人,蕭涉稀奇道:“你們居然都在,連三嫂都出門了?”
蕭玉蟬拉著他往骡棚那邊走:“管那麼多,快點教我。”
三妯娌都知道蕭涉是個憨的,沒有太拘束。
可蕭涉的大嗓門把躺在屋裡歇晌的蕭延驚醒了,得知林凝芳在後院,自然要過來瞧瞧。
他大大咧咧地坐在後屋門口,目不轉睛地盯著走在對面的林凝芳、柳初的方向,氛圍又不一樣。
佟穗正好騎骡經過他這邊,見林柳二人都因為蕭延的出現放慢了腳步,恨不得永遠也不用走過來似的,她攥攥韁繩,對蕭延道:“大嫂三弟妹身子骨弱,我叫她們多走走,三弟在這看著,她們會不自在。”
蕭延仰頭瞧瞧這位二嫂,不以為意道:“都是自家人,有何不自在的,五弟不也在?”
佟穗抿唇。這四個兄弟,除了蕭缜,剩下三個都是粗野之人,但蕭野、蕭涉至少對她客氣,願意聽話。
佟穗其實不愛管闲事,可林凝芳信她,那麼私密的事都跟她說了,佟穗再也不能把林凝芳當外人。
她盡量放輕語氣:“那三弟覺得,三弟妹會喜歡你在這兒看她嗎?”
夫妻之間的冷淡關系,是個人能都感受到。
蕭延臉色一變,眼神兇狠地瞪過來:“我們倆的事,二嫂是不是管太多了?”
狗屁二嫂,不過是二哥娶回家的一個女人,他看二哥的面子才敬她三分,竟然敢教訓他?
佟穗要是能打,也可以跟蕭延來橫的,但她知道自己連蕭延的一個手腕都掰不過,頓了頓,騎著骡子來到柳初、林凝芳面前,指著後院大門道:“家裡地方還是太小了,咱們出去走走?”
她承認自己管不了蕭延,可自有願意聽她的人。
轉眼之間,柳初、林凝芳就跟在佟穗的骡屁股後面出了蕭家。
蕭延:“……”
蕭涉:“三哥,你說啥把二嫂她們氣跑了?”
蕭延:“滾!”
.
蕭家後面是一片田地,佟穗叫柳初二人在院牆能擋著的這片地方走,練武場那邊人太多,突然看見兩個漂亮的媳婦,肯定會指點議論,她自己也騎著骡子隻沿著村北這一排人家的後街走,圖個清淨。
蕭延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跟著,生了會兒悶氣,去了練武場。
他站在自家牆根下,朝指點村人招式的二哥招招手。
蕭缜忙完才走過來。
蕭延瞅瞅東北邊,低聲抱怨道:“二哥,二嫂也太不懂事了,凝芳本來就不待見我,她不幫忙就算了,竟然還帶著凝芳疏遠我。”
蕭缜面無表情:“她如何你了?”
蕭延就把剛剛的事學了一遍,他並不認為自己有錯,自然也沒隱瞞他對二嫂的粗言反駁。
蕭缜聽了,轉身就走。
蕭延愣了愣,追上去拉住他:“二哥這是啥意思?”
蕭缜冷眼看他:“她做二嫂的管不了你們夫妻的事,我這個二哥自然也沒資格管。”
蕭延急了:“這話說的,你們倆能一樣嗎?你是我親哥,是戰場上救過我好幾次的親哥,她才嫁過來多久,大嫂都沒管過我。”
蕭缜:“大嫂是沒管你,可大嫂也沒能勸你媳婦出門,你若不喜歡這樣,回去我就跟你二嫂說,讓她以後別再跟你們夫妻說半句話,免得討你嫌。”
蕭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