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什麼都不肯收。
跟《撲蝶》那畫的意義比,裝裱所需確實微不足道。
蕭缜不再堅持,表明會盡力在隱士面前為其美言,隨後帶著佟穗離開了陶家的字畫店。
日上三竿之際,陽光正好,為這遠不如以前繁華的中央大街多添了幾分暖意。
佟穗挨著蕭缜,小聲感慨道:“沒想到竟有人愛畫愛到這個地步。”
蕭缜:“既是愛畫,也是愛名,生前無人賞識,盼著在後世能遇到伯樂。”
佟穗:“可我覺得他這圖畫得特別好,怎麼沒有傳出名氣去?”
蕭缜看她一眼,問:“你是不是覺得家裡那兩匹骡子很好?”
佟穗點頭,當然好了,膘肥體健毛發油亮,性情還溫順,誰都給騎。
蕭缜:“軍營裡隨便挑兩匹戰馬出來都比那兩匹骡子強,能被達官貴人圈養的良駒又遠勝軍營裡的戰馬,良駒之間亦有高下之分,真正的千裡馬甚至隻有帝王才能擁有。天下文人多不勝數,每個都會畫幾幅,可隻有少數幾人能被推崇為大家。”
佟穗思索片刻,懂了,陶父的畫放在縣城或許小有名氣,放到府城可能就淪為平庸了。陶父這人顯然不甘心,覺得自己隻是時運不濟。
無論如何,一個人寧可冒性命之險也要保住自己的畫,這份愛畫之心都令人動容。
“不知道三弟妹是否願意幫忙。”她自言自語地道。
蕭缜:“難說,或許在她眼裡這畫根本不值得流傳後世。”
佟穗:“……”
兩人在半路遇到了提著酒壇往回走的蕭涉,鶴立雞群的健壯兒郎走路帶風,路過的百姓都要看上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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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涉瞧著很高興,遠遠就道:“二哥,酒價還是兩錢一壇,賣酒的看我跟你長得像,問我是不是蕭千戶家的孫子,我說是,他居然給我便宜了十文!”
那喜氣,跟小孩子過年得了壓歲錢一樣。
佟穗掃眼這對兒堂兄弟,身形確實相似,五官容貌最多有兩分像。
蕭涉要把省下的十文錢交給兄長。
蕭缜:“你拿著吧,隨便給自己買點什麼。”
蕭涉摸摸頭,最近除了骡子,他好像沒啥要買的。
佟穗忽然記起蕭玉蟬的囑咐,問蕭缜的意思。
老爺子給的錢本就留有富餘,不多,卻足夠買些炒瓜子類的零嘴。
三人又去了炒貨店,一樣的炒瓜子,蕭缜讓掌櫃分成四包,二嬸母女與佟穗三妯娌分別一份。
炒貨店旁邊是家繡品店。
蕭缜朝小妻子使個眼色。
佟穗搖搖頭。
蕭缜:“省下的裝裱費應該夠你買一樣。”
佟穗瞥眼跑去一家茶水鋪子外聽裡面說書的蕭涉,低聲道:“祖父給的,裱畫還算是正經用途,買這種,萬一五弟回去說漏嘴,二嬸她們可能要說闲話。”
蕭缜:“動作快點,他看不見。”
佟穗做不來這種事,幹脆跑到蕭涉身邊,跟他一起聽。
蕭缜隻好叫上兩人回姑母家。
蕭姑母要留小輩們在家裡吃午飯,蕭缜提起陶進所託,想早點辦妥此事,《撲蝶》圖雖然毀了,依然是陶家的珍惜之物,現在在他們手裡,陶進的心肯定懸著。
蕭姑母:“行吧,那下午過來的時候再來姑母這邊待會兒。”
蕭缜應下,將添置的所有東西都放上骡車,依然讓弟弟趕車,他與佟穗坐後面。
忌憚路口的流民,這次佟穗主動挨著蕭缜坐的。
順順利利地出了鎮子,蕭涉又開始唱曲,還是那首姑娘惦記情郎。
聽到叫人羞的地方,佟穗尷尬地往前路看,搭在腿上的右手卻突然被旁邊的人抓到兩人中間,悄悄握著。
佟穗紅著臉往外掙,他越攥越緊,連蕭涉回頭跟他們說話時都沒放。
第027章
為了避免讓聚集在蕭家西邊旁觀演練的鄉親們打量車上的東西, 蕭缜讓蕭涉從村東繞到了後院。
聽到動靜,賀氏母女、阿福阿真都過來了。
佟穗給大家挑揀東西:“二嬸玉蟬,這是你們跟耀哥兒的布, 阿福, 你把大太太這份送過去, 還有瓜子, 阿真, 這些是三太太的。”
布料都是一樣的, 隻顏色不同, 沒得可爭議, 賀氏最多說兩句風涼話:“你們三個小媳婦, 嘴上說著不要, 顯得就我們玉蟬不懂事,到頭來還不是跟著玉蟬吃了香, 一人得一套新衣裳。”
佟穗在忙,沒理會。
蕭涉指著母親的布:“娘, 你也有。”
賀氏一個眼刀飛過來, 叫傻兒子一邊去。
蕭玉蟬瞅著那幾包瓜子, 發現她跟母親這包最大, 大嫂那包次之, 二嫂三嫂的一般小,便沒挑刺,指著車上的箱子與畫匣問:“這是什麼?”
別說她, 連蕭涉都不知道。
蕭缜道:“祖父叫我買的,你們不必過問。”
作為老爺子最器重的孫子, 蕭缜在這個家的地位並不比蕭守義低,寡言少語的性子也讓賀氏頗為忌憚, 蕭延三個子侄賀氏都罵過,唯獨沒對蕭缜說過一句重話。
此時蕭缜搬出老爺子,賀氏母女再好奇都隻能忍著。
蕭缜左手提著畫箱右手拿著畫匣,往老爺子那邊去了。
蕭涉卸車,佟穗抱著她的布料與瓜子前往東廂房。
整理東西,剛休息一會兒,阿福過來傳話,說二爺叫她去書房。
佟穗猜應該是為了畫的事,鎖好北屋門趕過去,發現老爺子、蕭守義、蕭缜都在。
三個身體魁梧面相都挺威嚴的大男人,佟穗進門的時候心都有些虛,這時看蕭缜也覺得親近多了,走到他身邊,再恭敬地喊長輩:“祖父,二叔。”
蕭穆點點頭,再讓阿福去請林凝芳。
佟穗眼觀鼻鼻觀心,心想老爺子先叫她,也是怕萬一林凝芳到的早,單獨面對他們更慌吧?雖然她嫁進來的晚,與蕭家眾人打交道的次數卻比林凝芳多。
林凝芳竟然是蕭延陪著來的,可能夫妻倆本來就都在屋裡待著。
蕭延瞧見書房裡面的架勢,大大咧咧道:“出什麼事了,還特意來書房說?”
蕭守義:“跟你沒關系,去練武場盯著去。”
蕭延:“……爹,你都叫凝芳來了,還能跟我沒關系?”
蕭穆:“少廢話,出去。”
蕭延不敢跟老爺子犟嘴,看看另一邊的二哥二嫂,他低聲對林凝芳道:“你別怕,有二嫂在呢。”
林凝芳垂著眼,從始至終都沒有流露出畏懼的情緒,之前的清冷淡漠也消失了,隻是依然生疏。
蕭延三步一回頭地出去了。
蕭穆聽著外面的腳步聲,確認人走遠了,才對佟穗道:“阿滿,你給凝芳講講事情經過。”
佟穗便走到林凝芳身邊,輕聲細語言辭簡練,又交待得清清楚楚,沒一句廢話。
老爺子難以察覺地點點頭。
林凝芳看向擺在書桌上的畫匣:“濁世之中,難得陶掌櫃還有這份孝心,我先看看畫吧。”
蕭缜打開畫匣,展開那幅《撲蝶圖》。
佟穗已經看過畫了,此時更好奇林凝芳對這畫的態度,因此悄悄觀察著林凝芳的神情,就見這位畫技超絕的弟妹神色平靜,並無她初見此畫的欣賞驚豔。
佟穗忽然替陶掌櫃捏了一把汗,莫非被蕭缜說中了,三弟妹真看不上這畫?
習慣使然,林凝芳差點就想就此圖的畫工點評兩句,但想到身邊這幾人都不諳此道,她說太多有賣弄之嫌,便隻是簡單地道:“既是陶父寧可廢了雙手也要護著的心血之作,我便盡力替陶掌櫃臨摹一幅吧,也算全了陶掌櫃的孝心。”
佟穗頓時替陶掌櫃松了一口氣。
蕭缜:“我還要去給陶掌櫃答復,弟妹覺得需要臨摹多久?”
林凝芳:“暫定五日吧,我需熟悉陶老的畫風。”
蕭缜頷首。
年輕人商量好了,蕭穆方道:“這幾日凝芳便來書房畫吧,我會交待下去,誰也不許過來打擾。另外,此事不宜外傳,咱們幾個知道就好,連老三都不必告知,陶掌櫃那邊也隻道是一位隱士高人。”
這年頭,家中露財會遭人覬覦,能用來賺錢的才華同樣如此。如果讓外面知道三孫媳婦有臨摹畫作的本事,有心之人就能冒出抓走三孫媳婦叫她專門臨摹名畫售賣赝品的黑心生意,亂世古玩字畫都賤,卻依然有不差錢的富商貴族願意趁機撿漏。
佟穗幾個都點頭。
蕭缜:“那我現在就再去一趟鎮上。”騎骡去,兩三刻鍾就能回來。
蕭穆也帶著蕭守義回了練武場。
佟穗與林凝芳也才真正打過一次交道罷了,單獨相處依然拘束,指著那畫箱問:“現在就要畫嗎?我幫你把東西拿出來?”
林凝芳自己打開箱子看了看,朝她解釋道:“不急,等我在普通紙上練得有把握了再用裡面的。”
佟穗就知道畫箱裡面都是好東西了,她敬佩道:“陶老先生的畫就夠好了,陶掌櫃看見弟妹的畫還能驚為天人,可見弟妹的本事跟那些才名遠揚的大家都差不多,你這麼好,我都不舍得叫你繼續憔悴下去。”
林凝芳還是天之驕女的時候聽過太多溢美之詞,今日卻被佟穗這番直白樸實的誇獎逗笑了:“二嫂過譽了,我隻是命好生在書香世家,倘若給二嫂同樣的機會,常有名師指點,二嫂的才學造詣可能還要勝過我。”
佟穗:“不會不會,我很笨的,看啟蒙書都經常遇到不懂的詞句。”
林凝芳掃眼另一側的幾排書架,問:“二嫂最近在看書嗎?”
佟穗眨眨眼睛,道:“有空了會去學堂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