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倆在屋裡待了好一會兒才分別提著兩手東西出門。
蕭缜已經套好了骡車,大步走過來接走娘倆手裡的重包袱。
周青越發滿意了,這女婿一看就是會照顧人的,不是懶爺們傻爺們。
昨日進村,桃花溝的鄉親們看蕭缜還眼生,這會兒出村,幾乎遇到的所有人都熱情地跟蕭缜打招呼,仿佛蕭缜才是熟悉的本村人,佟穗成了外來的小媳婦。
蕭缜從容應對,佟穗保持著微笑,直到桃花溝徹底被骡車甩在後面。
佟穗面朝後坐著,目光留戀地望著這片故土。
出嫁時她坐在花轎中,視線被擋,那種離開的感覺遠不如此時強烈。
蕭缜回頭看看,道:“坐近點。”
上次他說這三個字用的是提議的語氣,此時卻是命令一般。
佟穗滿心都是離愁,怕被他看出來,便繼續坐在骡車中間的位置,沒動。
蕭缜解釋道:“路上未必太平。”
佟穗心頭一跳,朝他看去。
情緒會影響氣色,蕭缜眼中的新婚妻子便是臉頰冷白,不如前幾日紅潤。
他道:“我也隻是猜測,沒事最好,真出事了,你護好自己為先。”
說完,他繼續看向前路。
桃花溝附近這一片還有些田地,再遠處土路兩側便全是荒山野林了。草木新綠,回家探親時滿眼都是生機勃勃的春景,如今佟穗再看過去,最先想到的就是處處都適合流民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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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麼一瞬間,佟穗很想跳車回家,不跟蕭缜走了。
可理智告訴她,萬一根本沒有危險,她這樣算什麼?不說蕭家怎麼想,自家爹娘就要數落她一頓。
冷靜下來,佟穗翻出藏在包袱裡的匕首放進袖袋,再背好裝了十五支箭的箭袋,抓著長弓挪坐到蕭缜身邊,近到幾乎要挨上他。
一個趕車一個靠著護欄,仍是面朝相反的方向。
蕭缜伸出左手,拍了拍她曲疊的腿。
似是安撫的動作讓佟穗稍稍放松下來,再怎麼說,她還有一位英武強壯的夫君同行。
骡車安安穩穩地走了十來裡路,再經過一個山頭,前面便是平原地帶了。
蕭缜專就盯著那座山頭,因為草木還沒有到真正茂盛起來的夏季,當一道灰撲撲的身影從一處灌木後衝到下方的樹林中時,自然沒有逃過蕭缜的眼睛。
他維持著穩坐的坐姿,隻借著前方骡子的掩飾,右手摸向旁邊的木板。
佟穗注意到了他的動作,剛開始還不知道蕭缜在做什麼,下一刻,就見他竟然翻開了中間一長條木板,從底下的暗格裡取出一把劍身約長三尺的鐵劍。
佟穗驚駭地望向那座山頭:“你,你看到流民了?”
蕭缜:“嗯,暫且還不知道有多少,三五個我能護你周全,若超過五個,你隻管往前跑。”
佟穗:“我跑了,你怎麼辦?”
蕭缜:“我能擋住,就怕他們抓你來威脅我。”
佟穗見過兵匪圍人的路數,她若仗著蕭缜功夫好死死躲在他身後,便隻會害他瞻前顧後。
“好,到時候我在前面等你。”
商量好對策,佟穗準備好弓箭,蕭缜若無其事般回頭與她說話,在即將抵達流民藏身之處時,忽然重重甩了骡子幾下,大黑骡立即撒蹄狂奔起來。
流民頭子見了,咬牙道:“這漢子眼睛夠毒的,動手!”
聲音未落,幾個人抬起一根腿粗的茂盛樹枝猛地朝土路中間丟去。
突然而至的“龐然大物”驚得骡子高高揚起前蹄,臨時調轉方向朝西邊的荒林跑去,很快就因為沒路了而停下。
二十來個流民分成三股從前後東三面包抄過來,而佟穗在車板中間顛來晃去才剛剛穩住身形。
蕭缜持劍跳下車,視線一掃,定在體型最為壯碩的流民頭子臉上。
他一言不發,握劍的姿勢卻熟練無比,氣勢凜然。
流民們也算見多識廣,一眼就看出蕭缜絕非裝樣子唬人的莊稼漢,而是真正殺過人的狠角色。
膽小的幾個本能地往後退了幾步。
與此同時,佟穗搭好弓箭躍下,貼著蕭缜的背站好,將箭頭對準包抄到林子一側的一個流民。
“大哥,怎麼辦?”
一個小弟咽咽口水,靠近流民頭子問。
流民頭子一臉橫肉,眼帶兇相,上下打量蕭缜一遍,嗤笑道:“雙拳難敵四手,你不會以為光憑你們夫妻倆的一劍一弓就能嚇退我們吧?”
蕭缜:“或許嚇不退,但真打起來,我死之前肯定能拉幾個墊背的。”
立即就有幾個小弟把自己歸為了“墊背”之列,握著棍子的手都開始抖了,他們隻想搶口飯,不想丟命。
流民頭子“刷”的一聲拔出腰間的大砍刀,瞪著那些有退縮之意的小弟道:“既然鐵了心要幹這一行,就別畏首畏尾的,真把他們放了,回頭他們去通知官府,官府明天就會派兵過來剿匪!瞧瞧車上那倆大包袱,瞧瞧這頭夠咱們吃兩三天的大黑骡,還有個水靈靈的漂亮妞,你們就不饞嗎!”
有官府震懾,再有近在咫尺的骡肉、女人誘惑,一圈小弟們登時又饞紅了眼睛。
早在他們決定佔山為匪的時候就已經沒有退路了,要麼打打殺殺吃酒喝肉,要麼就繼續像野狗一樣乞討為生,受人冷眼!
流民頭子抓住機會,大喝一聲:“殺!”
隨著他衝向蕭缜,其他小弟也都握緊棍棒攻了上來。
生死攸關,佟穗心一狠,將搭好的箭射向衝得最快的流民。
隻是太近了,對方又防著她的箭,及時往旁邊一閃便避開了。
佟穗還想再取箭,才把流民頭子踹開的蕭缜一劍刺入旁邊一人腹中,拉住她手臂往前一推:“跑!”
佟穗回頭,對上一雙凌厲的眼,下一刻,他揮劍格擋其他流民的棍棒了,根本沒有機會再說什麼。與此同時,又有流民朝佟穗撲來。
弓箭在近處幾乎無用,一把匕首也抵擋不住兩三人的圍攻,想到早就商量好的對策,佟穗憑借敏捷的身姿避開流民抓過來的大手,頭也不回地朝南奔去。
“臭娘們還想跑,追!”
五六個流民一起追了上來,還有將手裡的棍子往前扔的,希望能砸中佟穗。
佟穗能聽見棍棒挾帶的風聲,她邊跑邊躲。
“他娘的,這娘們怎麼這麼能跑!”
“不行了,再跑我的肺都要炸了!”
“追,追上了我第一個辦了她!”
有人真的跑不動了,有人被色心刺激得窮追不舍。
大概跑出那山頭三裡地後,佟穗身後就隻跟著一個人了,且距離開始漸漸拉遠。
春光明媚,追趕的流民前胸後背的布衣都被汗水打湿了,他知道自己要不行了,再看前面的姑娘仍然跑得帶勁兒,流民氣急敗壞地嚎叫一聲,終於放棄再追,雙手撐著膝蓋,垂著腦袋大口大口地喘氣。
喘著喘著,一道細細的影子突然飛蛇般貼地而來。
流民剛冒出困惑的念頭,“嘭”的一聲悶響,一支箭穿過褴褸布衣刺破血肉,射入了他右腹。
利箭裹挾的強勁力道讓流民毫無防備地仰面跌倒在地。
撕心裂肺的痛苦讓流民捂著肚子左右打滾,想起什麼,他艱難地抬起頭,果然看見前面那俏生生的小媳婦不知何時停了,正舉著重新搭好箭的長弓對著他。她同樣狼狽,額頭沾著被汗水打湿的碎發,盯著他的眼卻帶著一股決絕的狠勁兒。
流民很熟悉這樣的眼神,他們這些人約好同幹這行當時,眼睛裡都閃爍著同樣狠決的光——不想自己死,就去要別人的命!
太累了,太疼了,流民將腦袋躺回地上,對著那藍汪汪的天又是笑又是哭。
百餘步外,佟穗能看到殷紅的血沿著那人腹部的箭傷蜿蜒淌到地上,也能看見對方急劇起伏的胸膛。
當時他彎著腰低著頭擋住了心口,佟穗隻能瞄準他的腹部,而腹部絕非短時間就能致命的傷。
因此,佟穗謹慎地站在原地,一邊警惕這人暴起發難,一邊順著才跑過的這條路朝遠處望去。
四個沒追過來的流民有的在路邊坐著,有的往回走了,有的因為撞見她射箭的一幕而愣在原地。
佟穗不怕這幾個,他們再追過來,她也能繼續跑。
她在意的是山丘之下,蕭缜現在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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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隨著一聲慘叫,一條斷臂灑著血飛落在地。
失去半條手臂的流民慘叫著倒在地上,叫著叫著突然發現那活閻王竟然已經走到了面前,流民頓時哀求起來:“大爺饒命,大爺饒命,我知錯了,以後再也不……”
蕭缜一劍刺進對方胸口,斷了剩下的求饒。
沒再多看對方一眼,蕭缜拔出劍,轉身看向唯一還站著的流民頭子。
流民頭子半邊臉都是血,攥著砍刀的手臂也傷痕累累。
一刻鍾之前,他還是帶了二十幾個小弟的頭目,如今除了去追那女人的五個小弟,剩下的居然都死了。
流民頭子知道他選錯了獵物,可事到如今,為了這口氣他也要打下去!對方受傷同樣不輕,他未必沒有勝算!
刀劍相碰,震得附近山林的雀鳥都撲稜稜飛走了。
蕭缜方才以少敵眾,雖然贏了卻也費了不少力氣,隻一個回合,流民頭子便察覺到對方的抵擋削弱不少。
流民頭子大喜,越戰越勇,最後抓住對方露出來的一個破綻,一刀朝他的腰間橫掃而去。
蕭缜右腳退後一步折腰避開鋒芒,流民頭子拼盡全力的一刀掃空,整個人被刀勢帶了一個大轉身,在他看不見的背後,蕭缜如風過之後彈回來的韌竹,一劍刺入流民頭子後心。
時間仿佛靜止在這一刻,流民頭子僵硬地佔了良久,才難以置信地看向胸口。
那裡,鋒利的劍尖帶著血露出了一掌來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