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青:“……”
她追進西屋,見女兒賭氣似的歪著頭靠在炕邊,露出來的側臉仿佛被火烤過,周青笑了,壓著嗓子問:“都一個被窩睡了三晚了,這點事還值得羞?換成我,想知道什麼,早在這三天追著他問完了,再說,你們趕了一個多時辰的車,路上就沒聊天?”
佟穗嗔眼母親,攥著袖口道:“他不愛說話,我也不愛,路上說的加起來也沒超過十句。”
其中還包括他問她“渴不渴”這樣的短話。
周青往外面看了眼,意外道:“真沒看出來,我還以為姑爺挺能說的。”
佟穗:“都是禮數,他在家也話少,三個兄弟飯桌上說得熱鬧,他隻管吃飯。”
周青:“別說姑爺,你不也這性子?”
佟穗想到孫典那句“公木頭母木頭”,惱意再起,連母親也不想理了。
周青抱住女兒哄了一陣才哄好,趁機問問小兩口夜裡是否和諧。雖是私密,但姑娘出嫁那些都是不可避免的,姑爺又是那樣的身板,萬一隻知蠻幹讓女兒空受罪沒趣味,弄成天長日久的折磨,周青作為母親,能不心疼?
佟穗不肯說,好不容易才將母親推了出去,迅速落下門闩。
周青隔著門低笑:“行,娘知道了。”
佟穗捂著耳朵躺到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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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悠闲,佟貴帶著蕭缜去村裡、山腳逛了一圈,兩人回來時,周青正坐在堂屋門口日頭曬不到的一側做針線,招呼蕭缜道:“去西屋歇會兒吧,趕半天車也挺累的,你嶽父酒量不行,才喝兩碗就醉了,在裡面呼呼大睡呢。”
蕭缜見嶽母手裡的是件舊料子,猜測應該是拿嶽父或佟貴的舊衣改的,問:“您是在給小山做夏衣?”
周青:“是啊,這小子長得快,去年的今年已經穿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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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缜:“我跟四弟還有些少時的舊衣,您不嫌棄的話,下次過來我都帶上。”
周青面露驚喜,女婿既然這麼說了,那些舊衣肯定都還好好的可以穿,倆兄弟從十二三歲到十七八歲的衣裳加起來,能幫自家省太多布料了,也就相當於省了一筆銀錢。
“方便嗎?你們家還用得上不?”
“我們兄弟都長大了,隻一個八歲的侄女四歲的外甥,不用給他們留。”
周青:“行,那我就不跟你客氣了!”
佟貴羨慕道:“小山就是有福氣,我都是撿我大哥的舊衣穿,穿到最後都爛了,沒幾件能留給小山。”
蕭缜垂眸。
佟貴想起蕭家有個據說是被敵人一刀抹了脖子而慘死的大哥,意識到“大哥”於蕭缜也是個傷心詞,嘆口氣,拍拍蕭缜的肩膀:“怪我口沒遮攔,二爺別多想,進去歇會兒吧。”
蕭缜頷首,去了西屋。
佟穗早就聽見動靜知道他回來了,提前撥開了門闩。
蕭缜挑開簾子,發現屋裡的姑娘在收拾包袱。
兩人對個眼神,佟穗繼續忙了,蕭缜坐到炕頭,不聲不響地看著。
之前佟穗出嫁,帶過去的嫁妝都是新的,這次回門,則是要把大部分要穿的舊衣帶過去,平時穿舊做事,逢年過節或出門做客再穿新的,圖個體面。村裡人過日子,家家戶戶都是如此。
一年四季,薄的厚的都有,佟穗拿舊床單系了兩個鼓鼓的大包袱,鞋子之類則用繩子綁成一疊。
蕭缜拿起一雙七成新的鞋子對著自己的左手掌比了比,小姑娘的腳還沒他手長。
他先有了動作,佟穗才問:“你們的舊衣不是哥哥傳弟弟嗎?”
若是如此,蕭缜的給蕭野,蕭野穿不下的再給二房的蕭涉才對。
蕭缜:“那時候家裡條件比現在好。”
佟穗:“……”
她搶過鞋子綁在這一摞的最上面。
衣物收拾好了,佟穗看向掛在牆壁上的弓箭。
蕭缜:“想帶就帶上。”
佟穗有些猶豫:“用得上嗎?”靈水村離山挺遠的,蕭家就兩匹骡子。
蕭缜:“有備無患。”
佟穗想想也是,就算住在蕭家沒機會去山裡打獵,誰知道這世道哪天又要變?
論單打獨鬥佟穗絕對打不過一個強壯的男人,但隻要能把距離拉開,弓箭就是保命的強力武器。
“我還有一把匕首。”
佟穗將藏在櫃子底下的帶鞘匕首取了出來。
蕭缜還是放松的坐姿,拔出匕首看了看,見那刀刃鋒利無比幾乎沒有劃痕,問:“這個,見過血嗎?”
佟穗:“沒有,祖父送我防身的,還沒用過。”
蕭缜收刀入鞘:“最好以後也用不上。都帶過去。”
佟穗默默將匕首塞進一個衣裳包袱。
叫蕭缜自己歇著,佟穗出去陪母親做活,明天就要回去了,她要珍惜所剩不多的時間。
黃昏時,母女倆在灶房準備晚飯,蕭缜三人在院子裡說話。
大門外傳來佟善的聲音:“先生,宋大哥,那我回家啦!”
“去吧。”
沒多久,佟善背著一個書袋子跑了進來。
佟有餘又給女婿講了講隔壁的宋瀾父子,感慨道:“宋先生也是時運不濟,不然堂堂兩榜進士,哪會淪落至此。”
“身具大才者,機會一到便能魚躍龍門。”蕭缜簡單附和道。
佟有餘:“對,是這個道理。”
蕭缜看看灶房裡專心備飯的姑娘,問:“宋先生搬來這些年,一直都是嶽母幫忙做飯?”
佟有餘:“是啊,宋先生夫人早亡,父子倆不擅廚事,再加上還要去私塾坐館,便託了我們供應一日三餐。錢他們剛搬來時就給了,教導小山也沒有收我們的束脩。”
蕭缜:“鄰裡互助,理該如此。”
佟有餘:“看你學問不錯,不如今晚我請宋先生他們過來同桌用飯?我跟阿貴都是粗人,隻會講些山裡事。”
蕭缜:“嶽父客氣了,我也是粗人一個,真能同宋先生同席亦是託了嶽父嶽母的福。”
女婿說話就是叫人愛聽,佟有餘笑笑,幹脆帶著女婿一起去隔壁邀請宋家父子。
眼看著兩人走出大門,周青咬牙對女兒道:“你爹真是個榆木疙瘩,就知道敬重宋先生,忘了你跟小宋的事了?這不亂來嗎!”
佟穗看著灶膛裡的火,低聲道:“我跟他沒什麼事,最多算得上相識多年的鄰家兄妹。”
周青沉默片刻,嘆道:“你這樣想娘就放心了,姑爺長得俊,隻學問不如真正的讀書人,其他一點都不差。”
佟穗笑了笑。
隔壁院子,宋瀾對著佟有餘誇贊蕭缜:“蕭二爺英武不凡,賢弟真是找了個乘龍快婿啊。”
蕭缜:“蕭某一介草莽,實在當不起先生謬贊。”
站在旁邊的宋知時發出一聲冷哼。
蕭缜看了他一眼。
宋瀾摸著短須,慚愧道:“犬子才疏學淺卻常常自命清高,讓蕭二爺見笑了。”
宋知時:“……”
佟有餘不是很習慣這樣文绉绉的交際,順便也是幫宋知時解圍:“走,咱們過去吧,飯差不多該好了。”
宋瀾:“那就叨擾了。”
兩個長輩走在前面,蕭缜、宋知時走在後頭,宋知時七尺六的身高,在人堆裡也算是修長挺拔的俊俏兒郎,此時卻被蕭缜壓了半頭,任他面色如何冷漠拒人千裡,氣勢都撐不起來。
佟穗正在擺放碗筷,瞧見走進來的幾人,她神色自然地朝宋瀾笑了笑:“先生來了,快這邊坐。”
她很清楚宋瀾瞧不上自己做兒媳婦,可宋瀾的儒雅氣度實在讓人難以對他生厭,而且宋瀾教過她幾年,有問必答知無不言,是個很好的師長。
佟穗喜歡宋知時的溫潤體貼,如果宋家在蕭家出現之前來提親,佟穗自然願意嫁。
可是,她從來都沒想過非嫁宋知時不可,因此宋瀾故作不知兩人的情分,佟穗也沒有多失望難過,便也談不上對宋瀾父子動怒生怨。
宋瀾其實有段時間沒見過佟穗了,他早出晚歸在私塾坐館,這孩子與蕭家定親後基本都待在家中。
他猜測佟穗是因為嫁入宋家無望才不得已選的蕭家,猜測今晚佟穗見到兒子可能會泄露出姑娘家的哀思幽怨。
宋瀾做好了應對這種場合的說辭,然後他就對上了佟穗那雙明淨水潤的眼。
長在山溝裡的姑娘淳樸簡單並不奇怪,但在經歷過六年戰亂、為情所傷之後還能擁有這般清澈眼眸的……
宋瀾忽然意識到,他好像低估了佟穗這姑娘。
“阿滿啊,這次回來準備住幾天?”短暫的驚詫後,宋瀾笑著問道。
佟穗看眼蕭缜,道:“明早就走了。”
宋瀾點點頭,被佟有餘招呼著坐下了。
佟穗忽略宋知時復雜的注視,把鍋裡熱好的苞米饽饽撿了出來。
男人們喝酒暢談,周青叫上佟穗、佟善姐弟倆在屋裡吃了,省著宋知時那小子管不住眼睛惹女婿起疑。
佟穗小口小口地喝著粥咬著饽,仔細傾聽堂屋的談話。
聽著聽著,佟穗發現蕭缜開口的次數遠比晌午陪父親時要少,也不知是敬重宋先生,還是為別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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