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氏瞅著蕭缜笑:“老二好福氣,阿滿長得比媒人誇得還俏。”
蕭缜垂眸。
方媒婆:“哎呦,二爺還害羞了!”
蕭野嗤笑,害羞?二哥明明是不想搭理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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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佟家一共擺了四桌席面,請了村裡德高望重的幾位老人以及交好之家來陪客。
女眷們在西屋吃的,人來人往,導致佟穗還是沒有機會偷窺蕭缜,隻偶爾能聽見一道音色清冷沉穩的聲音,每當這聲音一起,屋裡的婦人們都笑著看她,由此證明開口之人正是那位未婚夫君。
散了席,西屋終於隻剩下自己了。
佟穗悄悄湊到門縫前。
兩家人正在東屋商議成親的日子。
蕭穆:“下個月就要春耕了,忙完春耕天緊跟著就要熱起來,辦酒席的菜肉不好放,親家公親家母不介意的話,咱們把婚期定在三月初五?之前翻看黃歷,那是個好日子。”
“對對,大吉之日,宜嫁娶宜出行。”方媒婆帶了黃歷來,展開給佟有餘夫妻看。
家裡大事其實都是周青做主,佟有餘看向妻子。
周青笑得有些勉強:“是不是太趕了?”
其實在這世道不算趕,隻是周青是嫁女兒的,總不能太讓男方家裡如願,且她也擔心蕭家是不是急著娶女兒回去做牛做馬。
蕭穆笑道:“確實是趕了點,主要是想趁農忙之前集中精神專門辦場喜事,大事辦好了,接下來老二他們幾兄弟下地耕種,媳婦們在家做飯洗衣,不用再操心其他了。對了,親家公這邊地多不多?多的話我叫老二帶著阿滿先回來幫忙,反正我們家人手足,不差他們小兩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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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有餘臉一紅,忙道:“不用不用,我們家就兩畝薄田,我跟阿貴、小山足夠了。”
蕭穆:“一個女婿半個兒,你不用跟老二客氣,該做的都得做。”
蕭缜也表示春耕時必定過來。
祖孫倆的意思就是,蕭家不會把娶回來的媳婦當牛當馬,反倒會回送佟家一份男兒勞力。
周青頓時放心了,松口應了三月初五的婚期。
方媒婆:“定了就好,定了就好,哎,都這時候了,我們也得回去了,路上走一個半時辰,回家天剛好擦黑。”
東屋便響起眾人起立板凳挪動的聲音。
佟穗的心咚咚地跳,怕門縫太大被對面的人發現她在偷窺,轉身又躲去了炕上。
南面的窗戶分兩層,上層開著,但佟穗不能冒頭,於是她忍著一絲愧疚將下層半新的窗紙戳了一個花生米大小的洞,貼上一隻眼睛去看。
蕭家一共來了四個男人,唯獨蕭缜穿紅。
佟穗緊緊地盯著那道颀長又挺拔的背影,可惜直到未婚夫君徹底脫離視線,也沒瞧見他的正臉。
第003章
外人都走了,佟穗換回舊衣,出去幫忙收拾碗筷。
弟弟佟善也跟著忙活,迫切地分享消息:“姐,姐夫是我見過的最俊的人,長得又壯,你嫁他肯定不虧!”
佟穗將桌面上的空碗摞在一起,提醒道:“還不是姐夫,別亂叫,外人聽了笑話。”
這時,門簾晃動,佟貴把先前放在外面的酒、果提了進來,瞥眼妹妹微紅的臉,笑道:“阿滿不用擔心,今日見了蕭家人,鄉鄰們都是誇的,羨慕還來不及呢,絕不會笑話你。”
佟穗臉更紅了,瞪眼兄長,抱著一摞碗去了灶房。
佟善一手抓一把筷子追出來:“姐,蕭老爺子問我想不想學武,想的話可以搬去蕭家住,說他在家裡也收了附近很多孩子教授武藝,刀槍棍棒他都會。”
佟穗一愣,看看才十二歲的弟弟,再看向鍋邊彎腰刷盤子的母親。
周青頭也不抬:“人家客氣而已,你還真上心了,老老實實給我在家讀書,少想那些用不著的。”
佟善:“讀書才沒用,宋先生高中進士還不是搬來了山裡,習武好歹能保護家人。”
周青神色平淡:“世道不會一直亂下去,總有太平的時候,難得遇到宋先生這等大才,你當珍惜。要學武,你爹你哥都能教你射箭。”
佟貴拍拍自己健碩的胸膛,勸弟弟:“是啊,我這身板可一點都沒比蕭家男兒差,你留在家裡既能讀書又能學武,兩不耽誤,真搬去那邊,寄人籬下,束手束腳。”
佟善終於被說服,隻是依然有點失落,跑去後院看山羊跟大鵝了。
周青看向侄子:“屋裡的活不用你,去幫你叔掃院子吧。”
佟貴抓起掃把就出去了。
周青這才轉向女兒,眼中露出笑意,那是由衷的滿足:“說實話,以前我也擔心方媒婆糊弄咱們,這次親眼見著人,我總算可以放放心心地把你嫁過去了。蕭缜雖然面冷話少,瞧著卻是個正派的,不是那種粗人莽夫。”
佟穗驀地心酸起來,抱住母親道:“太遠了,我舍不得。”
從小到大,她不是待在桃花溝就是待在山裡面,從未去過其他地方。
佟穗知道自己早晚都會嫁出去,之前定下親事也覺得日子很遠,如今婚期一定,隻剩半個月了,佟穗頓覺時間緊迫,離家的愁緒與搬去陌生夫家的不安讓她居然恐慌起來。
周青溫柔地拍著女兒的肩:“沒事,想家了就回來看看,蕭家有兩頭骡子代步,比步行探親方便多了。”
佟穗抹抹眼角,好奇問:“那兩頭骡子都是他們家的?”
她還以為是臨時借用的。
周青重新忙起來,邊刷盤子邊解釋:“是啊,之前蕭缜他們也都去充軍了,戰事結束,朝廷遲遲發不出軍餉,他們叔侄四個就領了兩匹戰馬充當補償,回來後又把戰馬換成骡子,多餘的銀兩拿來置辦家用修蓋新房,總之蕭家日子不錯,但也沒有別人想得那麼有錢,頓頓吃肉更談不上。”
爛朝廷,強行招兵的時候還每人給三兩安家費,後來人死了連個棺材本都沒有,失信失德,早晚要亡。
佟穗懂了,她也沒奢望做富家少奶奶,能吃飽穿暖就行。
屋裡屋外都收拾妥當,一家五口坐在東屋,齊齊觀摩那張鹿皮。
佟有餘:“是好東西,可好東西都遭賊惦記,留在家裡不踏實。”
佟貴:“妹妹出嫁時帶過去,冬天當層被子蓋,暖和。”
周青:“想得美,蕭家既有個老爺子,又有個貪心的賀二嬸,老爺子為人大方,但阿滿是小輩,真帶回去,哪有不把好東西孝敬年邁長輩的道理,就算老爺子不要,賀二嬸也會想方設法地索取,阿滿給了憋屈,不給就得口角不斷。”
佟穗:“我不帶,爹怕冷,留著給他用吧。”
佟有餘:“我有兔皮墊子,用不著。這樣,我跟阿貴去趟城裡,把鹿皮賣了換銀子,給你添兩樣嫁妝,剩下的銀子你帶過去,好歹有點私房錢以防萬一。”
有了主意,第二天佟有餘就去村裡借了兩頭骡子,故意大張旗鼓,讓村人都知道他們要去縣城賣鹿皮。
“鹿皮是稀罕物,能賣十幾兩銀子吧?你們可是發財了。”
“行情不好,也就賣十兩,我去看趟郎中,再給阿滿添套箱籠,轉手就沒了。”
“……你們對阿滿可真好。”
打發完村人,叔侄倆快骡加鞭地出發了。
佟穗心神不安地守在家裡,戰亂短暫結束,老實人踏踏實實地種地營生,卻有一撥人繼續做著那打家劫舍的無良行當。
她擔心父兄路途被搶。
縣城離得遠,黃昏時佟家叔侄才回來,因二人皆是背弓獵戶的扮相,身強體壯,一路算是有驚無險。
有心思難測的村人一直在村頭晃悠等著,見佟有餘手裡提著一摞藥包,佟貴懷裡抱著兩匹花布,兩頭骡子則分別馱著嶄新的樟木大箱籠,就猜到佟家真把鹿皮賣的錢花得七七八八了,隻能心情復雜地離去。
“爹,二哥!”
佟穗高興地將父兄迎進家門。
佟貴卸下東西,先去還骡子。佟有餘坐在一個樟木箱籠上,一邊擦汗一邊看著女兒笑:“給你買倆大箱子,帶過去後擺在西炕頭,放衣服放被子都方便,這箱籠帶鎖,私房也可以藏裡面。”
佟穗心裡酸酸的:“他們家條件好,可能都預備了,您留著銀子養身體多好。”
佟有餘:“我身體沒事,你多帶兩樣嫁妝,在夫家腰杆也能挺直點。”
父女倆說著話,佟善從私塾回來了,佟有餘笑著把那一摞藥包遞給女兒:“都是城裡的糕點,拿去吃吧,也分你們娘點,她愛吃這個。”
佟穗這才知道,父親是一文錢都沒花在他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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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匆匆而過,轉眼就到了三月初四。
上次是下聘,可以簡單操辦,這次女兒出嫁,佟家置辦了幾桌席面宴請交好的村人,佟穗的外祖父一家更是提前一日從縣城趕了過來。
村人們送了各種繡活兒做添妝,有大紅枕套,有帕子鞋襪,還有送木梳、木簪、木盆的,零零總總一小堆。
外祖父周景春是個老郎中,略有家底,送了外孫女一支瑩潤剔透的玉镯,千叮嚀萬囑咐:“除非真的太平了,不然先別外戴,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佟穗知曉財不外露的道理,笑著謝過外祖父。
舅母送的是一匣子胭脂水粉,還有一面照得很清楚的梳妝鏡:“聽說蕭家不用媳婦下地幹活,那你該打扮就打扮起來,精精神神的更招人喜歡。”
那個人當然是指蕭缜。
佟穗就被舅母逗紅了臉。
表哥送了一套文房四寶:“咱們雖不是讀書人家,可平時也有需要寫東西的時候,屋裡有就不用跟人借了。”
是一份想不到卻很實用的禮物。
表妹送的是一套綢緞夏裝。
佟穗很喜歡,但還是勸道:“我們在村裡穿不上這個,妹妹還是留著自己穿吧。”
年僅十五的小表妹笑盈盈的:“這是按照姐姐的身高請繡娘做的,我沒姐姐高挑,留著也沒用。”
佟穗無奈地揉了揉小姑娘的頭。
熱鬧又忙碌的添妝日一晃而過,傍晚天黑了下來。
周青在女兒屋裡待了很久,臨走前從袖袋裡取出一個巴掌大小的木葫蘆,像小孩子們玩的。
“這是壓箱底的東西,看了你就知道圓房是怎麼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