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表現實在太過反常了,又撞見了自己這番狼狽的模樣,薛岑不禁羞憤交加,上前解釋:“紅珠姑娘,不是你想的那樣……”
紅珠卻如見索命鬼,驚得大叫起來。
她哭著去拽門扉,發現拽不動,便縮在牆角哀求道:“我什麼都沒看見!那天撞見你們密談的是小姐,我真的什麼都沒聽到!薛公子放過我吧!”
“什麼密談……”
薛岑意識到了不對勁,怔怔地看著紅珠,“你在說什麼?”
……
內院廊下。
虞靈犀感覺腰上一緊,後背立即貼上一片硬實的胸膛。
“新來的?”
她聽到頭頂傳來一聲極輕的嗤笑,熟悉的嗓音散漫而又低沉,“怎麼,成安伯世子也對這美人有興趣?”
這個聲音虞靈犀聽過千萬次,從來沒有哪一次如今夜般,令她心悸難安。
她記得壽宴上,寧殷那雙陌生而冰冷的眼睛。
她和寧殷都做出了自己的選擇,在這樣的境地相遇,實在是尷尬至極。
同樣尷尬的,還有成安伯世子。
他去過皇後壽宴,自然認出了面前這位紫袍華服的俊美青年是誰。
雖無權無勢,但到底是個皇子,成安伯世子好美卻不溺色,隻得松手賠笑道:“殿下喜歡,怎敢橫刀奪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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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
寧殷似是沒認出懷中的女子是誰,淡然道,“今晚就她了,諸位大人請。”
虞靈犀這才留意到他身後還站了兩位中年男子,看服飾打扮,應是著常服夜遊的文臣。
此時騎虎難下,虞靈犀還未想好怎麼脫身,便被強行攬著上了樓,進入一間雕金畫壁的雅房。
華貴的花枝燭臺落地,明燈如晝,照得滿屋珠簾璀璨無比。
屏風後,已有琴娘奏樂,琴音如流水鳳鳴,高雅無雙。
寧殷與那兩位文臣落座,自顧自斟了杯酒,乜眼看向金紗明麗的美人:“叫什麼名字?”
他好像真的沒認出自己來。
也是,自己穿成這般模樣,濃妝豔抹還蒙著臉,誰能認出來?
虞靈犀第一次嘗到了拘束的滋味,在寧殷的審視中抬不起頭來,隻想快些脫身去找紅珠的下落。
可她走不動,也不敢出聲回應。
寧殷冷淡陌生的眼神像是沉重的枷鎖,將她釘在原地。
心亂如麻,真是沒有比現在更糟糕的地步了。
寧殷卻是恍然一笑:“原來是啞女。”
兩名文臣相視一眼,其中一名年紀稍輕的頷首,率先開口道:“臣……我等冒險前來,是與閣下有要事商議,而非貪戀聲色……”
“跳個舞。”寧殷充耳不聞,隻眯眼看著燈火下輕紗覆面的窈窕美人。
虞靈犀僵住了。
她不擅跳舞,可偏偏聽從唐不離的計劃,做舞姬寵妾打扮。
“七殿……”那文臣苦口婆心,還欲試探。
寧殷卻是擱盞,沉聲道:“跳。”
一字之重,如有千鈞。
虞靈犀隻好僵硬著身子,踩著琴聲音律,慢慢地舒展手臂。
她出身將軍府,學的是琴棋書畫,無需學那下等的姬妾以聲色娛人。
是以兩輩子,她隻會跳一支舞,還是上輩子寧殷逼她學的,因為他說想看金鈴在她白皙起伏的身形上叮當跳躍的樣子。
那時的她有點害怕,亦有點委屈,學得不怎麼認真,動作都已忘得差不多了。何況那樣的舞需要專門的曲子來配,與這輕緩的琴音套不上,故而跳得十分生疏磕絆。
她全程盯著腳尖和飄飛的裙裾,不敢看寧殷的眼睛。
從兩位文臣一片死寂的態度來看,大約,是不忍直視的。
酷刑也不過如此。
一曲畢,屋內靜得隻聽得見虞靈犀略顯急促的呼吸。
她一刻也待不下去了,福禮欲退,卻聽這片死寂中忽的傳來了突兀的掌聲。
“甚妙。”
寧殷像是看到什麼絕妙的表演般,撫掌大笑起來,笑得雙肩都在抖動。
他這麼一笑,虞靈犀便不好退場,僵在原地。
那兩名文臣也不明所以,面面相覷。
寧殷收了笑,乜眼問:“跳得不好看嗎?”
“好看,好看……”
兩人隻好跟著抬手,敷衍地鼓起掌來。
“過來。”寧殷顯出愉悅的樣子。
虞靈犀走不成了,便小步挪著靠近,依舊低著頭。
“坐。”寧殷又道。
虞靈犀面紗外的杏眸抬起,飛快環視一眼四周。
屋內一共才三把椅子,並無多餘的位置。
見她遲疑,寧殷交疊的腿倒是放了下來,屈指有一搭沒一搭地叩著膝頭,暗示得不能再明顯。
該不會是,讓她坐在他腿上?
在兩位來意不明的文臣面前,這未免也太……
這人做衛七時處處乖順,做攝政王時又沉迷殺戮,表現得不近女色。
未料做七皇子時,卻是這般葷素不忌……
罷了,如今的自己,沒有資格說他。
虞靈犀咬唇,小心地藏著情緒。
未及多想,她抬手撐著八仙桌輕盈一跳,姿態優雅地坐在了桌面上。
酒盞傾倒,淅淅瀝瀝的水打湿了她葳蕤垂下的金紗舞裙,一滴滴,在燭火下折射出清冷耀眼的光。
那兩名文臣愣住了,寧殷也怔了怔神。
片刻,他眼底綻開興味的笑來,屈指叩著膝頭的手緩緩抬起,落在了虞靈犀的背脊處。
而後隔著薄薄的布料,沿著她背脊的妙曼曲線往下,若有若無地停留在腰窩的凹陷處。
虞靈犀頓時渾身一緊,像是被人捏住命門般,下意識要打顫。
若非寧殷此時的神情太過佻薄,一副置身局外的散漫,她幾乎以為,寧殷認出她來了。
那兩名文臣大概見他真的沉迷女色消遣,無心奪權。
眼見七皇子正在興頭上,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作揖告退。
那兩人一走,虞靈犀便見他眼底的笑意淡了下來,化作一片熟悉的黑沉冷寂。
搭在虞靈犀背上的手,也緩緩撤下,重新擱回了膝上。
這樣的變化,令虞靈犀急促的心跳也平靜下來。
她知道,方才寧殷不過是做戲。
戲演完了,她也該走了。
虞靈犀腳尖點地,趁機離席。
腰帶被勾住,寧殷悠悠開口,用的是與方才截然不同的冷沉語氣:“打翻了我的酒,不補償一杯就走?”
虞靈犀認命,隻好重新斟了杯酒,垂首斂目遞到寧殷面前。
寧殷不接。
他抬起黑冰似的眼來,緩聲笑道:“以前我喂小姐吃東西,可不是這樣喂的。”
第64章 龍袍
寧殷冷然叫她“小姐”。
這家伙一開始就認出她來了,卻故意裝作不識,看她像跳梁小醜般遮掩起舞。
真是……
像是被戳破最後一層窗紙,虞靈犀的臉上升起燥熱,手中穩穩執著的茶盞也起了波瀾,連眼尾都被染成了淺淡豔麗的桃紅。
過往以唇含藥的畫面,如同壓抑到極致噴薄而出的洪流,頃刻間塞滿了她的腦海。
寧殷欣賞著她不自在的模樣,眸中透著淡漠的壞性。
他緩緩抬手,要取她遮臉的面紗。
戴著面紗又如何喂酒呢?
虞靈犀卻像是驚醒般退後一步,面紗從他指尖拂過,飄然無痕。
那兩名文臣剛走,花樓魚龍混雜,她不確定暗處有沒有人盯著寧殷。若此時露出容顏暴露身份,恐節外生枝。
她連福禮都忘了,匆匆轉身就跑。
寧殷嘴角微不可察地動了動,沒有阻攔。
屈指叩到第七下的時候,虞靈犀停住腳步,站在了廊下。
庭中忽的湧入一批禁軍和大理寺吏員。為首的禁軍手拿文書,喝令道:“例行檢查,所有人即刻出門站好!違令不出者,以阻礙公務罪就地論處!”
驚叫聲四起,紙醉金迷的花樓頓時一片雞飛狗跳。
虞靈犀心下奇怪,這群禁軍來得太過巧合了。
雖然每月亦有吏員定期來花樓收稅檢查,在前院走個過場即可,卻並不會搜查到內院來。畢竟內院裡消遣的,可都是沾親帶故的朝中貴胄,誰都得罪不起……
禁軍出面,除非是皇帝下令嚴查官吏狎妓,否則絕非例行檢查這般簡單。
虞靈犀定神,在禁軍前方看到了一張眼熟的臉。
薛嵩?他來作甚?
此時下樓會與禁軍撞上,虞靈犀索性隱在廊柱後觀摩。
樓下,禁軍挨間踹門搜查,將一對對衣衫不整的男女趕了出來,集中在庭院中。
這陣仗,是在搜查什麼人?
虞靈犀心頭一跳,下意識地回頭望了眼。
隻見寧殷端著她先前所斟的酒盞輕嗅,一派清冷淡然,仿佛樓下的熱鬧與他無關。
奇怪,不是衝著寧殷來的?
直到禁軍粗粝的吆喝聲戛然而止,薛岑迎著眾人詫異的目光走了出來。
他雖勉強穿戴齊整,但發冠仍是歪斜的,鬢角發絲散亂,一看就是在此處美美地“睡”了一覺。
一時間,那些或愁眉苦臉、或破口大罵的權貴公子都安靜下來了。
他們面色古怪地盯了薛岑許久,眼神如刀,恨不得將他光鮮的外表凌遲剖解,忽而爆發出一陣哄笑。
薛嵩領著禁軍前來檢查,卻查到自家親弟弟“狎妓”,簡直是“大水衝了龍王廟”。
“沒想到端方君子薛二郎,也流連這等風月場所。”
“看不出來啊,嘖!”
薛岑充耳不聞。
他眼睛紅著,失魂落魄地站在薛嵩面前,像是確認什麼般,好半晌才神情復雜地喚了聲:“兄長……”
薛嵩的表情一時精彩極了。
虞靈犀看著薛岑僵硬難堪的背影,也有些驚訝。
在她印象中,薛岑雖單純又傻,還有點文人骨子裡自帶的清高,卻並非好色之人。